洛阳城来了一位姿容绝世的美少年,不出三天,汲汲于此的名门贵女就已经将人家的祖上三代都调查清楚了。少年姓嵇,单名一个康,字叔夜,谯国铚县人。父亲嵇昭,曾经官至治书侍御史。兄长嵇喜,是个白衣。少年的出身不高,想与之婚配显然有些不太可能。但是,露水情缘什么的,众人依旧期待满满。
“据说他本人是个胸有经纬、学富五车的大才子,犹好老庄之学,主张什么‘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情物’一类的言论。此番,他来洛阳是因为年刚弱冠,想看看国都的繁华,以及与太学生切磋一下文墨。”
司马桑虽然没有参与到调查美少年的事情中,但是,她结识的名门贵女多,人脉广,是以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告诉曹妤的时候,几近完整。
曹妤表示嵇康这个名字实在有几分耳熟,这不就是那个竹林七贤里文学成就最突出的俩人之一嘛。还有个“嵇康死,广陵散如今绝矣”的历史典故。不过,他是怎么死的,死在何年何月,曹妤就不太清楚了。
她一个在穿越前曾经是对历史毫无兴趣的理科生,实在很难记住课本上原就触笔不多,还并非考试重点的人事物。
嵇康如此,魏晋南北朝亦是如此。
曹妤垂涎嵇康的容貌,但远没有到放在心上的程度。她淡漠地听着司马桑介绍完,拨弄手边各式各样的布料,不以为意地回应,“谁会在乎这些,我瞧上他,自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家世出身,他没有我有;学问见识,他有我也不需要。”
今日一早,曹妤便被司马桑派人请到司马府,帮司马桑参考嫁衣的款式。司马桑的女工刺绣都还不错,是以想要自己缝制。
曹妤望着满桌从库房搬运出来的绫罗绸缎,头晕眼花地翻了翻近处的纁黄蜀锦,摸了摸远处的素白蝉纱,最后选择了中间的朱红丝绢,一本认真地说道:“就它吧,质地轻薄柔软,颜色又鲜丽明艳。”
“可是当下好像更流行淡雅。”司马桑没忍住地反驳她,“尽管红色确实要喜庆活泼得多。”
“那就这个?”曹妤的手指向远处的素白蝉纱。
司马桑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颜色是很淡雅,但是花样会不会太简单了?”说着,不等曹妤回答,司马桑自己都觉得自己纠结。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抚了抚面,支支吾吾地又道:“我实在是第一次没有什么经验。”
曹妤闻言,眉眼弯弯地扬唇灿笑,“没想到,我们历来成熟稳重的桑桑竟然也有如此含羞带怯的一面。”
司马桑凝眸瞋她。
这时,一个粉衣蓝裙的婢子不徐不疾地走近,到司马桑面前,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女郎,家主回来了,听闻长乐亭主在,说是换了朝服会过来。”
司马氏家主司马懿。
曹妤听见,露出惊喜之色。司马桑则是无波无澜地点点头,转首,对着曹妤装作愤愤不平地嗔怪,“明明是我的亲生阿爹,怎么瞧你比瞧我还要积极?”
曹妤洋洋自得,“你不懂,若非你投胎的时候早那么一两步踏入伯母的肚子,能叫司马爷爷阿爹的就是我了。”
司马懿领着长子司马师出现,便就瞧见这样一副景象。春好的日光下,繁花似锦的庭院中,用以乘凉的亭台内,两个芳华正好的窈窕少女有说有笑地闲话家常。她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充满生机与朝气,仿佛枝干上抽条生发的新芽,娇嫩而蓬勃。
“阿爹,又想起您逝去的那些故友了吗?”司马师望着自家父亲悠远而怅惘的目色,担心地询问。
司马懿被问得笑了笑,回过神,有些无奈地作答,“老人家上了年岁,难免多思多想。又看见你们这些小辈,更觉得时光匆匆,往昔不可追忆。”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他自我疏导的速度极快,睁大深邃浑浊的瞳眸,意味深长地说着,“记住他们的死生存亡有利于我寻求自己的道。”
话罢,再不显多愁善感地径直往前走去。
曹妤昂首,恰巧瞥到这位步履悠然的年迈老者,喜不自胜地挥手朗唤,“司马爷爷。”伴随着声音,整个人都急急切切地从亭台里冲跑出来,站定在司马懿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眨眼卖乖。
面前的老者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夹杂着青黑,被高高地束起在颅顶,簪以简单的短冠。鹰扬虎视的相貌因为光阴的流逝镌刻出深深浅浅的印记。但是,一点都不显得沧桑颓靡,反而愈发的沉淀且有风骨。
“司马爷爷真是老来俏。”曹妤无所顾忌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偏头望了一眼他身后俊逸儒雅的青壮年公子,甜甜地喊,“子元哥哥。”
司马师,字子元。
司马师闻声,摇头讪笑,“每次听到你接连在唤我阿爹‘爷爷’之后,又喊我‘哥哥’,实在有些难以忍受。阿爹您也是……”司马师的语气变得恭顺,“摆明阿妍是与桑桑同辈的朋友,您非要让她以爷孙相称。您这样,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不知道是该叫她妹妹还是侄女。”
司马懿不以为然,“你自按你妹妹的辈份叫,我与阿妍是我们特别的情分。再者,她伯爷爷,文帝曹丕都曾是为父的朋友,她唤为父一声‘爷爷’又有何不可?”
司马懿与曹丕,那又是一段令曹妤向往的历史。传说大魏建国之前,贵为魏王的武帝曹操对于要立谁为嗣一直摇摆不定。群臣普遍支持仁义贤德的已故陈思王曹植,唯有司马懿和少数几人看好杀伐果决的文帝曹丕。后来也是他们一路辅佐曹丕从魏世子到魏王再到大魏的开国君主。可以说,没有司马懿就没有如今的曹魏江山。
在这一点上,曹妤是很佩服司马懿的,能从最开始便选中值得依附的主公。她应和地也对司马师道:“就是,我跟司马爷爷是有特殊情分的,和子元哥哥你,和桑桑都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是司马爷爷曾经认识的一位与曹妤相像的貌寝女子。
曹妤寒暄着陪伴司马懿走到亭台里,司马桑起身随意地喊了一句“阿爹”,而后复地坐下,继续挑选做嫁衣的布匹。随侍的婢子妥帖周全地为两人斟茶递水。
司马师笑意盎然地揶揄司马桑,“都说女儿外向,我本还不觉得,瞧着我们家桑桑却是不得不信。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已经因为准备嫁妆不搭理自家父亲与兄长了。”
司马桑羞愤难当地咬牙切齿,“大哥!”
司马懿慈祥和蔼地询问曹妤,“最近读书学习可还顺畅,之前告诉你能够一观的《风俗通义》看了没?”
曹妤不喜欢舞文弄墨。她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上学已经上得够够得了。因而,这辈子就只涉足了基础的五经六艺。司马懿也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但还是希望她可以多看多思多想,于是,经常给她推荐一些有趣的书籍。比如这本《风俗通义》,尽管算不上名典,但是胜在广猎民风民俗,既能增长见闻也不乏提升趣味的神话传说。
曹妤还是很喜欢看的。她津津乐道,“已经翻至第十五篇《穷通》,不曾想,孟子对齐宣王竟像是期待恋慕的小姑娘,不被重用就决定与他恩断义绝,真走了又舍不得。”
“是啊。看了这个再去重读《孟子》会有别样的感受,你不妨回去试试。”
四人两两一对,交相闲聊。
聊了约有大半个时辰,那个粉衣蓝裙的婢子又走了过来,禀报司马懿道:“二公子回府,还领了钟氏的小郎君,小郎君急匆匆地想要请见女郎和长乐亭主。”
司马懿听罢,对曹妤扬眉眨眼,难掩笑意地询问:“阿妍,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熏香,咋钟会这小子闻着味就来了?”
曹妤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司马懿又招招手,让她靠得自己近一些,俯首在她耳边轻声,“小丫头,司马爷爷多嘴多舌地与你说道一句,钟会不是良配。那小子对你好是好,但性子过于偏激孤傲,做个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倒还行,仰仗他讨生活就太辛苦劳累了。”
曹妤自然信任司马懿的眼光,她本就没想过要与钟会更进一步地发展,现在听到如此评价,更是兴趣缺缺。但是,提到良配的话,她不禁又想起一个人,遂眉飞色舞地反问:“那司马爷爷知道嵇康吗,觉得他如何?”
司马懿俨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顿了顿,接着,又觉得十分合情合理,情不自禁地朗声大笑出来,“你竟然瞧上他了。这个人我可说不好,要不然,等过几日,他去太学的时候,我带你亲自去看看,看完,你自己再做决断。”
曹妤欣喜若狂地猛颔首,“好啊好啊。”
她还没有见识过古代的最高学府——太学,是怎样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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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