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太行山陷入了平静,但其实松萝总是想起这件事,想起来就觉得膈应。正是雨季,有一天下了大雨,半夜洞穴外面一直有雨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松萝睡得不好,第二天过了子时才起来。
光着脚邋里邋遢走到外头,松萝将客厅的窗户都推开,谁知刚推开右边那扇,突然发现窗户下头蹲着个人形生物。看见是老坨狼狈地蹲在地上,身上被水浇得喷泉一样,松萝吃了一惊,立刻拿了些毛巾帮对方擦干,又拿了寅斑的衣服让对方换上:
“大哥,你怎么不敲门?你何时来的?”
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老坨挠了挠头笑道:
“你素来起得晚,我怕打扰你睡觉。”
被整不会了,松萝只能给对方倒了血热茶又拿了些零食。见对方吃得很开心,松萝方才道:
“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略微抬起头翻着眼看了松萝半晌,老坨又低下头: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想你。但想到你在这里,我就感觉很开心。”
松萝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些噎住。原来这位神经病妖精是个情圣。那天中午松萝留了老坨吃饭,还亲手给对方做了小炒肉。松萝不喜欢做饭,特别是做那种需要用锅来炒的东西,这样会弄得满头满脸都是油味,据说对美容养颜也不利,但对方似乎值得自己做一下炒菜。后来老坨经常过来吃午饭,有时候还送松萝一些花。后来双方熟了,有时候松萝就自己看书或者插花,老坨就在旁边默默看着,但到了天快黑对方就会主动离开。有一天又到下午,太阳看起来要西沉了。见老坨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走,讲话也没什么反应,松萝感觉对方精神状态似乎又不稳定了:
“你不舒服吗?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怪诞地看了松萝半晌,老坨点了点头。看着对方这个样子,松萝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哪不对。将洞门关上锁好,松萝拉着对方的手走到山坡上,按照老坨的指点绕过西边的山朝着后面的山坳慢慢走去。走着走着总感觉天越来越黑,抬头看时发现不是天黑,而是这里枯树丛生,旁边还有一大片直立的峭壁,似乎已经走到了寅斑藏干尸的那片区域。
其实妖精也喜欢住在上风上水的地方,风水差的地方反而是鬼的苟居之处,正常没有妖精会住这里。感觉有些奇怪,松萝想询问一下对方家到底是不是这个方向,谁知刚刚转头就看见老坨眼神犀利地飞扑过来。猛地被对方捂住嘴按在了崖壁上,松萝心中一紧。
此刻两个众生近在咫尺,松萝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皮很厚的□□重重压在自己身上,一股海鲜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到了这个时候,松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就在这时,老坨突然开始脱松萝的褙子。
低头看见自己的绿色褙子被脱下去飘落在了地上,松萝愣住了。突然间,松萝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场景,那天晚上,在洞穴里,寅斑就是这样压住了自己。那天自己出血了,出血了,那些血没流在洁净府绸的床单上,而是流在了那床老虎用的发黄褥子上。那种痛感,还有血崩,血崩的时候自己还试着坐在那个马桶上,那感觉多么羞耻。之后漫长的卧床调理,自己躺在床上,小兰、小红和桂花弯着腰探望自己,对着自己看仓鼠一般看来看去。
三个人吃着寅斑给自己买的橘子和花生酥,旁若无人地大声探讨李松萝是因为房事的时候肚皮吹风,所以就血崩了,也可能是老虎毛掉进了肚子里,因为不卫生才会血崩。想到这些,松萝双腿乱颤几乎站不住,只能下意识将右手五根手指塞进嘴里,眼睛里也条件反射地流出了两条宽面条泪。
看见松萝突然之间情绪失控浑身发抖,老坨大吃一惊,只能放开手紧紧抱住松萝:
“冬蕊,你怎么了?没事,没事的。是我吓到你了。你不要怕,不要怕。”
得到了神经病的倾情安慰,松萝逐渐平静下来一些,但还是在不住流泪。
蹲跪在地上,老坨拉着松萝的手道:
“你听我说。寅斑素来心狠手辣,我不能保证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呆在他的洞里,你随时都有危险。你不是想回渤海吗?我们马上就回渤海。我已经打点好了,我们私奔,现在,马上。”
这下松萝着实反应了好半天,而老坨已经从旁边的崖壁下面翻出了一个包袱,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麻布外套重新穿在松萝身上,然后又拿了一双布鞋出来,脱了松萝的鞋袜试图把新鞋穿上。但捧着松萝的脚,老坨突然停住了。这个时候松萝只感觉已经被对方传染了,自己也要神经病发作了,所以也是呆呆愣愣地好半天才低头去看。只见老坨捧着自己的脚,目光盯着那只脚再次呆滞起来:
“不对,你不是冬蕊。冬蕊的脚缠过。”
还没等松萝做出什么反应,老坨突然一跃而起按着松萝肩膀大吼起来:
“你不是冬蕊!你不是冬蕊,冬蕊在哪里?!把冬蕊还给我!”
光着一只脚踩在土地上头,松萝茫然地被对方推到了崖壁上。此刻松萝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但看着对方泪流满面大吼大叫的模样,心里只是感到很抱歉,因为自己不是冬蕊。就在松萝被对方压着喉咙勒得窒息时,几只狐狸精和鳄鱼精突然疾冲而来将老坨拖走按在了地上,两个姑娘焦急地过来将松萝扶了起来。见松萝头发凌乱痛哭不止,而且衣衫狼藉鞋都掉了一只,那几只狐狸精纷纷阴阳怪气起来:
“这样有疯病的妖精,你们到底能不能看得住?他这个样子,在这山上就是个安全隐患,今日是我们及时赶到,若是日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怎么办呢?我看你们还是把他送走吧。”
见几只狐狸精对着自己这方面指指点点,鳄鱼精方面也愤怒起来,但又理亏不好对狐狸精发作,只能转而质问松萝老坨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疯了,松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那天松萝沉默地被那几只鳄鱼精围着指责了半个时辰,但从头到尾寅斑都没有出现,中间其他女子看不下去跑去找寅斑来,但寅斑倒最后也没有来。似乎是看松萝也不太受寅斑待见,那些鳄鱼精更加有恃无恐,把所有的怨气都宣泄在松萝头上,松萝被骂得脑瓜子嗡嗡的。
之后寅斑一次都没提那天的事,松萝也没有提。松萝想寅斑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在做一个旁观者,寅斑喜欢这种感觉。老坨没有再来过,那几天松萝总是看着自己的脚,时而用手摸一摸。这双脚很好看,一直令人引以为豪,皮肤白皙,脚趾的比例也不错,而且是天然形成,看起来令人愉悦,特别是光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但是老坨不喜欢,这双脚令他急躁,令他发疯,因为它们长得和冬蕊的脚不一样。到底什么是美,美的标准是什么?对一些众生而言,美与不美确实有固定的标准。那假设一个人喜欢一个畸形,那他也会以畸形为美。
经过打听,松萝得知在去往封圣州的方向有一个灵长类人科养生馆,在一个下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达了目的地。养生馆的老板娘是匹马,有两只硕大的耷拉眼。对方给松萝解释了一下靺鞨式缠足,就是把脚用布缠得窄一些,搞得上下一样宽,特别是有的人小拇指突出,要把小拇指缠回来,这主要是为了穿鞋好看。不光是靺鞨,北周人有时候也缠,但一般是针对脚本身有问题的女子,松萝脚本身没问题,所以没缠过。
那天老板娘先弄了一丈长的裹脚布试缠,见松萝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又拿了一些软骨药水示意把脚泡一下把骨头泡软,然后继续再缠。缠过之后看起来确实窄了些,但来的时候是走着来的,回去的时候松萝打了头驴。到了半夜疼得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苦苦挣扎,寅斑就在旁边伏着饶有兴趣地观瞧。到了后半夜,松萝终于昏昏睡了过去,寅斑才慢慢起来把那两条绷带小心地解开。
八月里,松萝一直在跟自己的脚战斗,但最终失败了。松萝想通了,平常的时候不需要缠,如果老坨再来再立刻缠上就可以了,这样老坨看到自己的脚就不会再发疯。但老坨再也没有来。松萝想对方也许是真的清醒了,不会再把自己认错成那个冬蕊。有时候松萝很想念老坨,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大概是思念那种被当成白月光认真呵护的感觉。又或者是思念那种看着一个妖精和一个人类认真谈恋爱的感觉。
松萝总是想起那天老坨脱了自己的衣服,但却不是为了睡自己,他只是给自己换上了另外一件外套,然后提出要带自己私奔。每当想起这些,往往令人感觉心绪复杂。
九月的第一天,松萝坐在客厅里看一本参库里翻到的《夺舍入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山坡上好几只狐狸精和几个女子正急急忙忙地跑下山坡,大家还呼朋引伴。感觉有些奇怪,松萝也跟着对方慢慢地向山坡下走。走到快到官道的位置,松萝看见一群人形众生围堵在官道上不住发出吹哨与呼啸的声音,一名女子道:
“是冬蕊,冬蕊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松萝心里咯噔一声,随即便奋力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官道上,老坨正面带笑容拉着一名少女的手,少女长得比较清秀但表情羞涩,看起来似乎是渤海人。看见两个人形生物走向这边,大家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旁边的众生议论纷纷,表示是鳄鱼精买了一个渤海的女子带回来照顾老坨,希望对他的病有帮助。谁知那女子到了洞口突然驻足不前对着门上的图案看了许久,最后才道:
“这是……鼍龙。我梦到过这里,这里有,有……有张床。”
看过之后,女子又呆呆地看了看老坨,老坨也呆呆地看着女子,随后两人突然抱头痛哭。相认之后,老坨决定带着女子回渤海,大家都赶来围观。听见这些话,松萝站在当地半晌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谨慎地慢慢去看那女子的脚。是天足,没缠过的天足,透过鞋子能看出来那是一双并不太好看的脚。松萝正在发愣的当口,老坨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朝这边看过来。见松萝站在人群里,老坨非常平静地对着松萝点头微笑。
晚上,松萝蜷缩在被窝里安静地哭泣。将下巴放在前肢上卧在后面,寅斑看着松萝的背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