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鬼从听心开始 第9章 血色原州城（五）

墙上印下一道道血痕，那血痕越来越多，从上到下零零碎碎的，蜿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似是一道破碎的人影。

那人影还在不停地加深，在不可理喻的癫狂中，阮清宁的一身骨血像是即将化开在白墙之上。

商洛急急地摇动手中的铜铃，可她并未按照铃声的指示停止。

在将傀儡符作用于人身后，它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这种情况的的确确超出了商洛的预料，一时间连这个向来冷酷的少年也有些惊慌失措。

虽然在心中早已将阮清宁视为败类渣滓，认为她死不足惜，可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即将消逝在他眼前，过程还如此惨烈，他没法无动于衷。

正当他想要用绳子把阮清宁整个人捆起时，她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商洛的呼吸凝滞了片刻。

确认阮清宁暂时不会再发狂后，他长吁一口气。额角有一缕碎发滑落，他伸手将发丝撩起，猝不及防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阮清宁一动不动，商洛也没有动弹，他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幽暗的月光落在了今夜的长街，落在了沾满血污的白墙上，阮清宁的后背也溅落了不少血渍。

那星星点点的红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般，在她的白衣上如红梅般绽开，融入凉薄的月色里，连今夜的月光也带了几分血色缱绻。

他分明没有下达指令，阮清宁却身形微动，像是要转过身。

商洛的心微微提起，捏紧了手中的剑，片刻前的那点愧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间像是变慢了很多，她一点一点地转动着自己的身体，动作怎么看怎么怪异。

金属间的摩擦声响起，商洛已将手中的剑拔出一小截，锋利的剑身映出她一小部分的身体，在阴恶的夜色中像是被月光切得支离破碎。

商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邪祟时的场景。

那时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没有任何对抗妖邪的手段。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利刃刮擦过地面的刺耳声，伴随着滞重的脚步声响起，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他用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缩在衣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房间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商洛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像是随时要跃出胸膛。

他的心跳的那么快，一声又一声，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中。

外面的那东西是不是也听到了？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手脚一片冰凉，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远远地抛掷开，这样柜子里的世界就安静了。

黑暗而安静，什么人也不会发现他。

少女充满惊惧的哭声响起。那是父亲姐妹的女儿，这一段时日借住在他家中。

祖母曾皱着眉纠正过很多次，你该叫她表姐。后来见他毫无反应，索性不再多提。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少女不住地求饶，“我告诉你，那个该死的小贱种他在——”

伴随着一阵惨烈的尖叫，刀切斧割的声音像是要划开整个黑夜。

有东西倒在了衣柜前。

商洛竭力放空脑袋，不去想那到底是什么。

因为碰撞产生的震动，原本闭拢的柜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在难以言说的恐惧中，他脸色发白，先是抬头往缝隙处张望了一眼，而后猛地将头埋入了双膝中，紧紧地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鬼物好像并没有发现他。

夜晚那么安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商洛似乎听到了鸡鸣。

屋外有人语声响起，渐渐地，天边出现了一抹曙光。

那微明的光透过残破的窗洒进了屋内，长夜已尽，新的一天到来了。

因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他浑身发麻，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手指尝试着动了下，随后是手、脚，过了好半晌，快要僵化的身躯才恢复了一点灵活。

他并未直接推开柜门出去，而是将身体前倾，趴在门缝上用一只眼睛往外窥探。

屋内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见状，商洛挣扎着从柜子里爬了出去。

母亲安坐在桌边，灰色的衣服上有不少血渍，此刻正背对着他。

幼年的商洛颤抖着走上前，用干瘦短小的手扯了扯她的衣摆。

母亲毫无反应。

商洛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滑落，他仍没有死心，坚持不懈地拉扯着。

终于，母亲像是被他感动了一般。

晨光消逝无踪，屋外的人语声也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世间仍处于最深沉的暗夜之中。

在稚子天真期盼的目光中，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着，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僵化的身躯。

---

“不！！！”

商洛一下子从回忆中挣脱而出，怒气勃发。

情况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一个任妖邪揉捏搓扁的无知孩童，而是经广陵天师府授五雷天威箓的正三品天师，学得一身神通，可斩妖除魔、拔苦济世！

区区邪祟而已！纵使会使些迷惑心神的鬼蜮伎俩，终难登大雅之堂，以剑当可破之。

“铮”的一声，锋锐无匹的长剑脱鞘而出。商洛左手熟练地捏了个法印，结印后施加于剑身，金色波光流溢而出。

随着他果决的动作，凛然正气瞬间爆发，光耀长夜。

被砍下一臂后，眼前的白衣邪物发出一阵非人的尖叫，她不再试图转过身，而是足尖一点地面、借力跃上白墙，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商洛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月色幽幽，长街寂寂，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眼前只余白墙一堵与满墙血色。

沾着些许碎肉的血液蠕动着，一点一滴地勾勒出一个更为完整的人形轮廓。

迷街鬼画，血色丹青，细细看去，确非此世中人手笔。

朦胧的人脸上，原本抿成一线的唇突然有了弧度。

它诡异地微笑着，将自己从墙上一点一滴地剥落了下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车轮滚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它皱了皱眉，用并不十分完整的一张脸做出思考的表情。

半晌后，这只白衣染血的邪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地上有一截断裂的手臂，它将之捡起后，幽幽地吹出一口气。

衣袖下的血肉顷刻消失，孤零零一截的白色短袖陡然延展翻动，不多时竟成了一只长条布袋的样子。

车轮声越发靠近了，邪祟笑容愉悦地钻入了尸袋中，就地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