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刚说完,阮清宁脑子里便多出一个叫桃叶镇的黑点,还有一条通往该地区的模糊线路。
难怪之前怎么也找不到,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虽然知道了任务目标的位置,由【鬼迷心窍】读取到的回忆却还没有结束。
阿云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中很久很久。
村子里静悄悄的,像是整个世界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阵咀嚼声。
“嘎吱嘎吱?……”
细碎的声音中透出凶猛的力道,一颗颗尖利参差的牙莫名在她脑海中浮现。
咀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到了她跟前,声音一下子停止。
天地间只剩下漫长的沉寂和空白。
腥臭的味道传来,粘稠异色的涎水滴落在她的头顶。
阿云抬起了头。
那张巨大无比的嘴一下子“咔”的一声合上。
画面陷入了黑暗中。
回忆至此结束。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检测到此地出现强烈的亡者执念,请宿主选择读取与否。”
阮清宁:“读取。”
商洛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桥头一阵雾气涌动,一位正值盛年的女子缓缓自灰白中浮现,看不清她的面容,那双饱含死意的眼睛却能穿透迷雾,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她的双臂扔如昔日般有力,双手却无一丝血色。
那双没有血色的手中,温柔地抱着一个空心的孩童。那孩子的眼睛却不似她母亲,怀着一种对世事的好奇与天真。
他正在打量着商洛与阮清宁。
“原来,我已经找到大宝了……”
怪异难解的心声中,阮清宁听到了这样的意念。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它机械的声音已不再如初时那般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温度。
此时听来,显得莫名有些怪异。
“来自异世的少女啊,自夫君与幼女离去后,我心如死灰,别无他求,只盼一家人得以再见。”
“任务完成将奖励七色鬼土之一,该鬼土可用于种植恶念四果之初果。该果为升级特殊鬼技的必备材料。”
“请选择任务接取与否?”
阮清宁在心中问道:“任务时限是多久?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系统:“亡者渴望见到家人的心十分强烈,任务最后的期限为秋叶凋零殆尽之前。失败的惩罚为亡者恶念加身。”
阮清宁:“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系统:“的确,不过完成任务,奖励也十分丰厚。”
阮清宁:“那我就帮他们一家团聚吧!对了,你是不是该再提供点线索?”
系统:“ 本系统仍处于修复中,修复完成度百分之七十五,更多信息将于修复完成后解锁…… ”
阮清宁:“……”
阿云和幼子的身影渐渐消失,雾气却并未褪去,一双双沾染了血色的脚出现。
系统:“因异常原因导致主线难度提高,当前为剧情空白部分,以宿主当前的实力,该地区为高危区域,建议您带着剧情关键人物商洛尽快离去。”
它话还没有说完,阮清宁就已经恢复人身,一把扯过商洛在林中狂奔。
恶鬼的力量流溢在经络血脉中,她以被鬼气再度强化过的双眼视物,勘破了山林自带的迷障。
那条桥像是有自己的神明一样,不远不近地坠在她的身后,如一条小小的尾巴,怎么也甩不脱。
桥上的一双双脚一动不动,雾气中它们的身体却正在显现。
有水声传来。
那声音并不清脆,黏浊而滞重,显而易见那水也是失去了生机的水。
它落在干涸的土上,缓缓流过,一点一点侵占桥下的世界。
那黑水一点点蜿蜒在阮清宁身后,越流越多。
眼见着商洛的脚跟快要沾上,阮清宁咬咬牙,再次发动【鬼发三千】,一把将他卷起。
商洛好不容易平复刚刚的震惊,谁知此刻再次见到她这副模样,眼皮狂跳。
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即将冲破水面,浮现脑海,又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随后,阮清宁借着坚如利刃又无比灵活的发丝在林中穿梭,遇到丛杂交织的林木藤蔓毫不留情地削平。
很快,那座来时的破庙便出现在眼前。
滴水已汇聚成溪,朱红色的桥咫尺之隔。
阮清宁将商洛抛入室内后,一个跳跃直接入庙。
水与桥在触到墙面的那一刻,倏忽消失不见。
阮清宁并未在庙中多作逗留,她拉着商洛直接从前门离去。
门外的天黑了不少,似黑夜即将到来,那黑正在不停加深。
门口还多了一堆灰白色的怪石,它们参差不齐地交错竖立着,上面沾染了浓浓的血痕。
等等,这石头在动?
商洛正自疑惑,门前什么时候多出这些怪东西?阮清宁已再次用发丝将他一把卷起。
紧接着,层层鬼发缠绕其身,紧密结实地将他包裹其中。
那一片黑色的长发浓丽如绸缎,隐隐泛着血色,遮住了山林间本就不多的天光。在天光彻底消失前,商洛见到了发外的存在。
那哪里是什么怪石?分明是鬼物巨嘴中的满口乱牙!一双同样巨大的眼睛亮着绿幽幽的光,正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万千鬼发之上,血色愈发浓稠。一缕血发激射而出,如离弦之箭般撕开了浓如墨的黑色。
成为中级驭鬼师后,阮清宁对【鬼发三千】的控制已强了不少。但长时间的特殊鬼化状态,还是让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地消失,气势越发狂暴。
密密麻麻的发丝在幽深的密林间肆意延伸、交织,眨眼间一张铺天盖地的血网就出现在了眼前,眼前之人静静立于网中,一身白衣被血色染红。
不知何时,密闭的山林间有风吹来,穿过血网时扬起浓烈的血腥味。
那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中恶鬼,一双眼睛也是红色的,安静而幽深,让人想到那个被血光映红半边天的长夜。
远处有铜铃声作响。
铃声苦涩,却传出很远很远。
恶鬼张大的嘴快速合上,转身就走,毫不恋战。
显然,眼前红衣鬼物的形象,让它想起了一些并不美妙的回忆。
它火速遁走,那气势十分张扬的红衣恶鬼却并未追赶。
心头浮现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不对,这不是那只鬼的作风!
可万一……
犹豫片刻,它歪了歪巨大的脑袋,恶鬼凶残嗜杀的本性最终让它选择转身冒险。
也就是那片刻的功夫,阮清宁已带着商洛窜出很远。
理智如山岳倾倒般崩塌,她一边竭力保持残留不多的人性,一边往铜铃声的方向赶去,林中恶鬼在身后紧追不休。
在剧烈的颠簸晃荡中,商洛十分想吐,他怀疑自己的心肺都移了位。
强烈的担忧及恐惧充斥心头,他察觉出阮清宁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可身后邪物死死追赶着他们,令人无暇他顾。
多想无益,商洛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维持清醒状态。
尽管阮清宁速度很快,可身后不怀好意的恶鬼明显更胜一筹,双方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被拉近。
阮清宁将一棵棵古木齐齐削断,随后发丝绞动,将枝头悬挂之物绞碎。
参天古木一排排倒下,血水肉沫混着尘土木屑横飞,引得身后邪祟连连吼叫,对方此刻显然已出离愤怒。
那一声声怒吼越发高亢,到最后邪祟仰头长啸。
猛烈的冲击波袭来,震天撼地,脚下的路面都在颤抖。
商洛心口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口血不受控制喷出,阮清宁身形微顿,身后的恶鬼瞅准时机,双腿一蹬纵跃而来,张大的嘴对准两人就是一口。
它咬到的却只是满嘴发丝,阮清宁已带着商洛就地一滚,而后继续狂奔,很快到了山脚下。
鬼物的眼神阴冷,它看到了那头石刻的异兽,随即嘴角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容。
就在它以为两人已是囊中之物时,阮清宁停下了脚步。
此刻她已极快地恢复了神智,毫无预兆地转身,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恶鬼:“嗯?”
另一股强势的力量突兀显现,与林中恶鬼迎面撞上。
两股恐怖的气息在身后交织,在恶鬼不甘又讶异的眼神中,阮清宁带着商洛毫无阻碍地从石兽身边经过。
脚下的路已不是路,而是一座桥。
朱红色的桥与石墩上搭成的木板桥交替浮现。
眼前的世界似被迷雾融化几分,变得斑驳而扭曲。
山林似真似幻,山下村落与阿云记忆中的深山古村交叠,那到处悬挂的牛羊,又哪里是什么牛羊?
古庙被拉近至眼前,黑洞洞空荡荡的样子不断放大,最后眼前浮现的是石兽张大的嘴。
它的嘴里幽深密长,通往另一处世界。
那处黑暗幽长的空间里凭空浮现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眼瞳中间各自落着一处血点。
阮清宁对上了那血点,而后血色不停放大,蔓延。
黑暗与血色深处,凭空浮现由神秘线条构成的繁花,花后鬼面似在通过她的眼窥探人世。
阮清宁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哪有什么荒村古桥?
对岸只有一棵袅娜的枯树,已死的枝条无风摇摆,似等一归人,又似引人堕入无间深处。
阮清宁瞥到了他们的牛车。
商洛摸了摸唇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地走到牛车身边。
正要赶车时,他的债主阻止了他。
阮清宁一个箭步跨上车头:“我来吧!”
商洛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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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前,阮清宁驾着牛车,带商洛来到了一处镇子里。
镇前的牌坊上,刻板地镌刻着桃叶镇三字。
一入镇中,满目墙垣残缺,四下屋舍坍圮,到处空无一人,唯余牛车嘚嘚声,十分突兀。
明明正值春时,草木却反常地枯败,黄色的纸钱伴着干瘪的枯叶,随冷风飘扬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没过多久,牛车便来到了古镇的中心。
那儿有一棵早已死去的古木,和之前阮清宁在荒地上拔走的那棵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商洛上前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树没问题后,将牛车停于此处。
这一次,他在生火之前,先摆了个简单的阵法,兼有示警与御敌之效。
随后,他才捡了些枯枝还有破木板,堆放好后开始生火。
做完这一切后,夜色渐渐降临。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是个十分荒凉孤独的夜晚。
可因有阮清宁坐在旁边,商洛并不觉得孤独。
想了想,商洛决定征求下自己债主兼救命恩人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至于对方肉眼可见的怪异之处,就像他脑子里进的水一样,或者说像天师的身份一样,是可以甩出去无须在意的。
阮清宁惊讶道:“我还可以选?”
奇怪,待遇变好了?这厮良心发现了?
“随便,我都可以,你看着做就行。”
商洛点点头,走到牛车边去掏出食材。
这一次除了烤肉外,他又给阮清宁整了几样小菜,看着十分清爽美味。随后,不待阮清宁催促,他又掏出一小坛酒。
这一次的酒不是他以前酿的,而是买的果酒。
酒坛开封后,就泛出清冽的果香。
两人正要好好享受这危急过后美味的一餐时,马蹄声还有粗鲁的喧哗声传来。
很明显,来人是一伙盗匪。
商洛先前的布置防得了邪物,却挡不住恶人。
他们神色不明地打量着两人,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火堆边。
“一头牛不够分的,剁了这两人当下酒菜!”
“那多浪费,这种货色卖给金石城或者那啥,可都是一笔极好的买卖。”
匪徒们权当他们是两个死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手上沾血的刀蠢蠢欲动。
盗匪头子走到离商洛很近的地方坐下,说出的话不怎么好听,却并未轻举妄动。
“哟,这不是高贵的天师大人吗?稀客,稀客呀!在桃叶镇这样偏僻的地方能见到您,可真是难得的很哪!”
至于阮清宁,被他当成了商洛的依附者,或消遣的玩意之类。
手下皱眉,“什么,是天师?”
另有一匪嚣张道:“天师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刀一个——”
言未毕,被边上的贼人一肘子捅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这时,盗匪头子才慢悠悠道:“住嘴!岂可对天师大人不敬?”
随后对商洛抱拳,“您二位海涵,我这帮兄弟粗鲁惯了,没大没小的,哈哈……”
眼中深色不以为然,状极轻慢。
商洛没有理他。
一阵夜风吹过,火光摇曳中,树影迷离,人影斑驳。
见到这两人高傲的样子,周围的歹人大怒,“我们老大跟你们说话呢,这什么态度,啊,找死是不!”
说着就要上前教训商洛他们,被土匪头子伸手阻止。
“相逢便是有缘,你我不论身份,共饮一场如何?”他看着商洛说道。
杀死一个落单天师很简单,可善后却很麻烦。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去招惹天师府这种庞然大物,哪怕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不过如手下所言,他身边那女人倒的确是个不错的货色。
“如果你先醉了,那你把身边这女人送我。如果我先醉了,放你们平安离去,如何?”他大言不惭地说道。
商洛冷眼看着,“看来阁下对我有所误解。”
他的手按在剑柄之上,“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并非是那等只知埋首经卷的文弱天师。”
大有一言不合,一剑一个贼匪首级的架势。
山贼头子笑了,“这样吧!我也不白喝你的,我用东西和你换。”
商洛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正要动手,阮清宁却忽地出声,“你用什么来换?”
对方道:“我刚刚带手下洗劫了一个村子,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有一个故事还算不错!”
商洛只觉对方的说法十分荒谬可笑。
这山贼不但狂妄,还脑子不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晚上跑来讲什么故事。
呵,当他什么人?三岁小儿吗?
“真的,那故事很不错,”山贼头子用一根细细的木棍拨弄着火堆,眼神诚恳,“我割下那老不死的头前一刻,他还在给自己的宝贝孙子讲这个故事呢!”
“哈哈哈,有趣,有趣……”
他手下众多恶徒纷纷附和,开始了没心没肺地喧嚷。
商洛心中大怒。
阮清宁微笑,“哦?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也有些好奇了。”
“如果这故事当真有趣,车上的所有酒都送你了,不过——”她语气平缓地开口,“如果它并不像你说的这样有趣,那么……”
阮清宁捡起一根枯树枝,朝山贼脖子比划了一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山贼头子连连拍腿,嘎嘎乱笑,“这位小姐倒是很有胆识!”
阮清宁将手中的酒丢了过去,贼人接过后,先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才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承蒙款待,我这就把那故事复述一遍,给两位消遣消遣。”
在他粗糙喑哑的嗓音里,在飘散于夜色中的酒香中,那沾了几分血色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在一个名叫桃花镇的地方,有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后来,小姑娘长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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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连理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