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鬼从听心开始 第15章 血色原州城（十一）

在面对猎物时，鬼物往往带着一种病态的偏执与专一。

哪怕察觉到村中人另有动静，它也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

残忍地杀死商家众人后，它那颗蠢蠢躁动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着那个狼狈逃出家门的孩子，它的嘴角泛起一股扭曲的笑意。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凶邪并未选择跟随外出求救的商富年，而是如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阴冷地游移在商洛身后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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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空荡荡的，只听得见商洛的脚步声回荡。

哪怕性子再冷漠孤僻，他终究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好多次他因不能视物而撞到了墙上或树上，撞得鼻青脸肿。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苦痛折磨着他，让他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商家村地处深山，而商洛又从未离村，因而并不知道通往外界的道路，也不知外界是如何模样。

他只知村中到外界的那片山林间，有不少年久失修的荒坟，乡野间到处流传着与此相关的可怖传说，他朦胧地感觉今夜家中的恶鬼可能来自于彼处。

因而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个年幼的孩子并未想到逃离此地，只知道在村中打转。

奔逃许久后，他弱小的身体早已疲乏不堪。

终于，在村子边缘的一棵老树下，商洛停下了脚步。

“沙沙”声从树边的草丛中传来，让他一下子脊背僵直。

那邪物来了？

他心中惊惧，勉强鼓足勇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微微扫视。

幸好，那只是一只看不清形状的小动物，它正在草中穿行。

他用手按住胸口，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脸上的黏腻感令人分外不适，商洛顾不得将就，直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接下来怎么办？这样一直跑也不是办法，还很容易被人察觉。

思索片刻后，之前所见的小动物启发了他，让商洛萌生了躲藏于草丛中的想法。

这一片的草不但高，而且繁茂，完全可以遮挡住他，一般的人也很难想到草里会有人。

于是商洛迈步，无声无息地跨入了草丛。

小心翼翼地蹲下后，他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四周又想起了“沙沙”声。

蛇类滑溜溜一长条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随后，在他的想象中，那五彩斑斓的毒蛇昂起头颅，张开嘴露出了一颗颗尖利的毒牙，猛地一口咬下——

停！别想了！

强行止住脑子里可怕的念头，商洛这样告诫着自己。

可不知是否想象的太过真切，虽然他拼命将有关蛇的画面从脑中驱赶出去，可似乎还是听到了“嘶嘶”的声音。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虚幻。

又是一阵“沙沙”声。商洛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虽说不出个所以然，商洛却还是感到不对劲。

虽然身形和心智都变成了孩童，可降妖除魔多年、几度出生入死的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种发乎本能的直觉。这种直觉已深深地印刻在骨子里，并不随记忆而转移。

“沙沙”声和“嘶嘶”声同时在身后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在这股直觉的驱使下，商洛猛地向前扑倒在地。

斧尖刮擦着脑门从身后劈过，带起的劲风劈断了商洛之前藏身的荒草，苦涩的草汁味在野地里泛开，持斧的恶鬼在夜色中现身，如蛇一样覆着一层透明鳞片的红眼显露出阴寒的恶意。

商洛就地一滚，连滚带爬地蹿出了荒草，脚下的鞋不小心落下了一只，顾不得去捡，他头也不回地向着村子中心狂奔而去。

细碎尖利的碎石立刻刺入肌肤，商洛的脚心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恶鬼紧随其后，地动山摇般钝重的脚步声几乎快要踩碎人的耳膜。

不知跑了多久，他奇迹般地与恶鬼拉开了距离。

一颗心忽上忽下，狂跳不已，几乎随时会从喉咙肿呕出。胸腔中火辣辣地疼，连呼出的气也像是刀子一样，令他生不如死，可他依旧没有停下。

很多次那东西似乎就要抓住他，又会不见了踪影。而当他自以为逃脱时，那阵令人惊惧的脚步声又会在身后响起。

多年前尚且年幼的商洛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多年后的三品天师商洛却已对鬼物的心思了如指掌。

人鬼殊途，其心各异。

它们视人族为食粮，满心恶念，沉迷于血腥与杀戮的同时，也沉迷于制造吸收弱小人类的惊惶恐惧。

看啊，此刻它正如猫捉耗子似的，戏耍玩弄着无辜又可怜的稚童！那个孩子心中的悲愤、仇恨、绝望和恐惧比起单纯的血肉来说，是更加美味的食物！

天地之间无限广大，人生似有无限种可能。

可江南道平宁县下的商家村却那么小，这里没有天师、没有武者，也没有任何其他奇人异士。商家村里的商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孤僻孩童，在邪祟阴冷的目光中，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一种可能。

商洛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对生最强烈的渴求。

走投无路中，他瘦小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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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富年气喘吁吁地在山林中疾走。

平宁县中有一座无名山。

商家村在山的这一头，赵家村在那一头。

在江南道境内，这座山不算高，虽地形略微复杂，可山中小路还算通畅。

这条山路商富年可以说走了一辈子，十分熟悉，夸张地说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即使夜色昏沉，他也依然能找到上山下山的路。

在经过那一片坟地时，他心中虽略有忐忑，却并无过多惊慌。

和年幼的商洛及其它村人不同，还算有些见识的商富年知道，今夜莫名其妙出现的邪物，十有**和山中那堆荒坟无关。

哪怕所处之地十分偏僻，可商家村到底位于平宁县境内。

县里的天师大人每年都要在境内巡查一次，自然也来过这座山头。而根据他的判断，以这座无名小山的风水，人死后埋骨于此，怎么也成不了气候。

村人们安心了不少，却也有不少心怀壮志者摇头叹息。

无灾无祸固然是好，可青云无路到底令人心中失望。以自家娃儿那愚钝的头脑，若无祖宗显灵，拿什么去与山外头那些格外伶俐的孩子比较？

天师的话并没能长久地在众人心中停留。

墓地是人死后的归葬之所，众人可以短暂地压下这份惧意，却无法消解长久以来死亡与未知盘桓在心头的阴影。

时日一久，对坟地的恐惧又席卷而来，山野怪谈数不胜数。

商富年却将天师的话暗暗记在了心上。

事实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平平安安地走过了那片不祥之地。

快、快，他在心里这样催促着自己。

对他而言的一小步，对小洛那孩子而言，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也许他平日的行善积德起了作用，也许是他对商洛的怜爱之心感动上苍，黯淡无光的长夜里，终于有神明听到了他心中的祈求。

在山路的不远处，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不慌不忙地向他行来。

商富年心中只觉古怪，因避无可避，他并不打算多言，同时面上强呈淡然之态。

那人却缓缓开口：“老伯山中夜行，为的可是商家村之事？”

商富年心中惊疑不定。不待他回答，对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桃木剑，面色凛然地开口，“在下平宁县三品天师，特来此驱邪禳灾！烦请老伯前方带路！”

商富年为其气势所摄，瞬间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