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结缘
一碗姜汁下肚,高个书生终于慢慢醒转,只是眼中惊惧之色不褪,四处察看,生怕那个走尸又回来了。
“公子莫怕,”公孙鱼站着朝书生说道,“我二人是昨夜救你的人,那尸体已由家中亲友带了回去,想必不会再来了。”
“啊!那就好那就好!”书生终于按下惊惧之色,这才有空打量他们,连忙起身拱手道:“两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必定相报,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韩桥靠着窗户边练字,并未理会。
公孙鱼走近书生,在他旁边寻摸了一个木凳坐下道:“我叫公孙鱼,那位叫韩桥,也是北上的考生,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书生坐在床上勉强笑道:“原来是韩公子公孙公子,小生范塑,也是考生。”
韩桥眼神瞟到公孙鱼身上,公孙鱼知道他的意思:还不快问?
范塑怔怔的样子似乎还心有余悸,公孙鱼倒了杯水给他,问道:“范公子,你如何惹得那走尸?”
“走尸?”范塑傻愣愣地,“哦!你是说刘公子?”
“他姓刘?那大约是吧。”公孙鱼点点头。
“唉......此事说来话长。”范塑苦笑一声,“这还要从我上个月住进北兰寺说起。”
此处连日大雨,北上的官道泥泞颇多,考虑进城住宿的代价实在太高,范塑只好先在这北兰寺住下,好巧碰见一位在此躲雨的刘公子。虽然刘公子已有妻妾家世,但苦于多年屡试不中,心中苦闷。
二人闲聊竟十分投机,一来而去两人就熟识起来,刘公子时常从家中带些吃食给范塑改善伙食,范塑无以为报只能在学问上与刘公子多多交流。
从易经典故谈到人生理想,从眼前景到诗中意,从出身谈到家庭,二人思想无处不觉得契合。
二人来往旬日有余,可忽然有一天刘公子就不再出现了。往日里,晌午左右刘公子必要到北兰寺来和范塑说话,即使没什么新鲜事一起读书也是好的,可这一日范塑左等又等都等不来刘公子,范塑觉得刘公子家恐怕有些事务绊住了脚,不得来此,于是他自顾自开始读书。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刘公子一直都没再来。
直至昨日夜里,许久不见的刘公子主动找到范塑,开口第一句竟是:“我与范兄分别没几日就突发恶疾,因病而亡了。现在我已经成为一缕鬼魂,只是因为朋友之情不能割舍,因此来与你诀别。”
范塑当即吓得说不出话。
刘公子主动上前安抚他道:“我如果想害你,怎么会直言相告?范兄你不要害怕,今天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朋友之情深厚,有三两件事想要托付给你。”
范塑僵硬着神色,丝毫不敢乱动,问道:“刘公子所托何事?但说无妨。”
刘公子坐在范塑的床上,对范塑说道:“我有个老母亲,现在已经年过七十,妻子只有三十岁不到,只需几斗米便可养活,可惜我无法再照顾他们,希望范兄替我多多照顾她们;”
“好。”范塑连忙点点头。
刘公子甚是欣慰,摸了摸胡须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我有几篇文稿已经写成,只可惜没来得及镌刻,希望范兄帮我刻上这几篇文稿,让我的名声不致消亡。”
听了这话范塑心中也悲伤起来,想起二人合作的文稿已成绝唱,心头悲意难忍。范塑真心实意地答应下来,承诺定会给他刻书立稿。
“第三件事,我欠那做笔之人许多钱尚未偿还,希望范兄帮我还了这笔钱,以了我心愿。”刘公子再度摸了摸胡须。
范塑听到这里不禁双目含泪,也许这次就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又有什么心愿是不能答应的呢。
“好!范兄答应,我便去了。”言罢刘公子就要离开。
范塑见刘公子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与往日无异,不免心酸,于是拦下他道:“既然刘兄是来与我诀别,难道不能为我再缓片刻吗?”
听到这里,公孙鱼只觉得无语至极,与韩桥对视了一眼,果然他也不能理解,这范公子怕不是失了智?
范塑继续说道:“刘公子听了我的话再次坐下,他与我说了平生值得回忆的许多事,说到死时才知道,好友只有我一人......”范塑忍不住流下泪来,“我二人相对说了许多,但最终还是阴阳相隔。刘公子又一次决定离去。”
范塑说到这明显开始瑟瑟发抖,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公孙鱼看着都替他害怕。
“但是……但是,他渐渐模样开始变化,也不在正常说话,可……可他却不肯离开!”范塑猛然抬头急促道,“他……他想吃了我呀!”
公孙鱼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了,他再也来不了了,别怕。”
“然后我便慌张跑出去,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范塑急促的呼吸着,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韩桥冷淡地吐出几个字,笔下宣纸写的正是这几个字。
从公孙鱼的角度看,这几个字当真是风骨具存,威武霸气,只可惜说出来就太过冷漠了。
范塑似乎知道韩桥意有所指,他挪了挪屁股,默不作声。
公孙鱼左右看看,开口问韩桥:“韩兄,那走尸不会再来找范公子了吧?”
韩桥拎起写好的字吹了吹道:“放心吧,既然魂魄已散,尸体就不会再来了,只是范公子答应了别人的事,最好还是尽快完成,免得债主入梦。”
“好了公孙鱼,已经日上三竿,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咱们今天要赶到遂昌县城。”
“这......好吧,范公子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范塑并无回答,对两人的离去并无表示,似乎还沉浸在恐惧中无法自拔。
“行了,别看了,”出了北兰寺,韩桥不悦地将公孙鱼的头扭过来,“那范公子可比你大上好几岁,你有功夫担心他,不如想想怎么去遂昌县更快。”
“我怎么觉得,你不待见这位范公子?”
“错觉。”
“是吗?”公孙鱼不信。
韩桥看了他一眼道:“陌生人尔,哪有什么待见不待见,救其一命已算积德。”
公孙鱼歪了歪头道:“这范公子也是,好端端跟个死人话那么多干什么,这下好了吧,吓死他。”
韩桥在前面走着不答话。
公孙鱼活泼,走路忽快忽慢,带着书篓上的盖子一动一动的,完全看不出夜里惊悚的怂样。嘴里还不停的嘀咕着:“真心与他交好的刘公子,要不是范公子自己拦下他,兴许夜里也不至于受这番折腾。”
“你懂什么。”韩桥看着远方,边走边说:“拦或不拦都会是这个结果,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魂灵有思想是善良的,而魄却是愚钝恐怖的,心中有未了的心事,就能魂灵不灭,人还是人,但是心愿一了,魂灵即刻便消散,只留下魄在身体了,自然就不能再称为人了。”
公孙鱼道:“照你这么说,那范公子不管怎样都是要受这番折磨了?”
韩桥冷冷道:“想要不受折磨很简单,一开始就不要有这份孽缘就是了。”
范书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