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鱼擦嘴的动作顿住。
“你以前对这种事情虽然好奇,但知惧知怖,可你现在……”韩桥上下扫视他,“你像是在主动纠缠。”
公孙鱼狼狈地避开眼,呵呵笑道:“我不找它,它来找我。有吃的没?给我来两口。”
韩桥不亏是有丰富野外生存经验的人,他从书篓中取出一块烤熟的肉。
公孙鱼又惊又喜,不管凉不凉直接就往嘴里塞。
“哪来的肉啊?”公孙鱼含糊地问。
韩桥道:“这附近有野兔竹鼠出没,打点野味不难。”
公孙鱼边吃边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期间,公孙鱼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
韩桥知道公孙鱼虽然已经很习惯风餐露宿,但时不时的少爷习性会冒出来,比如尽量不随地而坐,不喝生水,不吃生食,爱逗弄小动物……可是今天公孙鱼都干了,躲到一边的黄牛都在奇怪这家伙今日怎么没来爬自己的背。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公孙鱼已经没精力去顾忌这些,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讲究。
韩桥不知道这次公孙鱼为什么不向自己求救,最终他淡淡道:“公孙鱼,阴气深入肺腑,神仙难救。你自己保重。”
公孙鱼胡乱点头,吃完了肉,又往地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长舒一口气。
公孙鱼没说要走,韩桥明白,公孙鱼今天是不会离开了。他翻出自己的书,找了一个大石头做台面,就这些看起书来。
公孙鱼仰躺在地上,蔚蓝的天空终于让他心情松快些许,天空广袤无垠,白云悠悠,远处青草绿树,小河潺潺。
真是一处桃源。
此心安处既吾乡,苏家的故乡又在哪儿呢?
公孙鱼睡着了,他做了个梦。
梦中是一处江南宅院,四角回廊,没有门,没有窗户,回廊的房顶上四处各站着一个威武的猛兽,长毛飞舞,神光湛湛。
回廊中间是一个四方天地,地面铺着许多鹅卵石,没有树和草,有两个粉衣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孩子头上扎了二龙戏珠抹额,另一个孩子发间簪着海棠花。
两小儿正在玩石子。
公孙鱼听不见声音,他们没有脸,但公孙鱼觉得他们很开心,都在笑。
梦中的景色都是灰白的,十分不吉利。
这是……公孙鱼恍然,这是自己曾经年幼的场景。那处回廊是府中为让孩子玩耍特地建造的,墙高只有半丈不到。怪不得公孙鱼觉得回廊熟悉,原来是自家的回廊。
可自家回廊上并没有造长毛猛兽,这些猛兽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很快,回廊中的人变了,那个女孩子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她狠狠砸碎了手中的石子,甚至踢了一脚身旁的孩子,公孙鱼发现另一个孩子不是男孩了,而是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柔弱地啜泣,不知该怎么办。
“别哭……”
公孙鱼想上前安抚他,可他无法靠近,只能凭感觉知道簪花的女孩子正在大吵大闹,不让另一个女孩靠近。
公孙鱼无端觉得,簪花的好像是苏瑶。
可苏瑶不是一直很温柔吗?公孙鱼脑袋发疼,他记得苏瑶一直很温柔,是个性格很好的姑娘。
怎么回事?我记错了吗?公孙鱼抱着头,一阵刺痛,突然惊醒。
韩桥正在一旁看书,闻声看过来。
公孙鱼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想是韩桥给他盖的。
“什么时辰了?”
“申酉之交。”
“这么晚了…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
公孙鱼记得上次他再进青阳镇,是酉时一刻,时间差不多了,他起来去河边洗了把脸,谁料洗完站起来时差点率进河中。
幸好韩桥站在旁边,伸手一把扶住他,韩桥严肃道:“公孙鱼,我劝你不要再去。”
公孙鱼沉默了片刻,站稳,抽回手。
韩桥明白了,他是劝不住的。
此时,那位牵着青牛的老者再次出现,公孙鱼不等他说话,自动自觉跟上了他。
韩桥什么也没看见,事实上,他是看不到的,这些阳间毫无威胁的东西,他都看不见,因为这些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无法惑他的神。
韩桥定定的看着公孙鱼脚步拖沓地走向远处,很快就被浓雾吞噬。老黄牛踱步到韩桥身边,“哞?”
韩桥冷冷瞥它一眼,不予理会。
很快白雾再次弥漫上来,公孙鱼走了几步就待在原地,没说话,没动。
牵牛的人却主动在公孙鱼面前停下了,他问:“不去看看苏瑶吗?”
公孙鱼......
公孙鱼此时已经明白,这个牵牛的老人就是在等他。
既然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也许是因为这是公孙鱼的梦境,韩桥依然不见踪影。
牵牛的老人又说:“苏瑶在等你。”
公孙鱼咬牙站起来,“我要见苏瑶。”
牵牛的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吧,跟我去青阳镇。”
公孙鱼这次没追这个老头了,而是慢悠悠地晃荡,他问老头:“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老头不气不恼,缓缓说:“也许是苏瑶想找你。”
公孙鱼嗤笑,“苏瑶找我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老头沉默良久,公孙鱼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他隔了许久才说:“也许她来不了。”
公孙鱼停下来,青阳镇的城门近在咫尺,老头的身影再次消失。
公孙鱼不想回头,他决定转个身倒退着走,他要看看苏韵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哎呀!”
一个娇俏地小姑娘声音在公孙鱼耳边响起,“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呀!”
委屈巴巴的声音,跟前几日听到的完全一样。
果然,即使他面朝着苏韵的方面,苏韵还是在他身后出现了。
公孙鱼闭了闭眼问:“你是苏瑶还是苏韵?”
“咦?”那个姑娘惊喜道,“你认识我?你是......小鱼哥?”
“小鱼哥你怎么不转过来看看我?”姑娘兴高采烈地说。
天很快就黑了,公孙鱼一直没有转身,那个姑娘就一直在他身后说话。
姑娘拉起公孙鱼地手说:“小鱼哥你跟我回家吧,去我家住。”
公孙鱼死死站在原地说:“不,不用了,我不去。”
姑娘力气非常大 ,她狠狠扯着公孙鱼的袖子,几乎想将公孙鱼押进青阳镇。
公孙鱼手握着拳,大声冷斥道:“不敢站在外面吗?怕我发现是吗?你真的是苏韵吗!”
姑娘手下顿住,惊慌失措道:“小鱼哥你再说什么?我是苏韵呐。你若是不想去我家我先回去啦,太晚我娘要打我了。”
说着小姑娘匆匆就要跑,却被公孙鱼一把扯住袖子,姑娘的脸朝前,公孙鱼没有看到。
他说:“你敢转过来让我看看吗?”
小姑娘极力挣扎,撕扯间竟然直接撕碎了一条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是触目惊心地焦黑。
“啊!”
小姑娘挣开公孙鱼,飞速跑进青阳镇城楼内。
公孙鱼想抓却没抓住,或者是,那条焦黑的手臂,他根本不敢抓。
那是......烧焦的痕迹。
公孙鱼握在手里的袖子,粘腻粗糙,像粘了什么油。
苏家……难道出了什么事?
公孙鱼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来时的路再次被大雾掩盖,失去了路,公孙鱼只能往前,而城门处的守卫正盯着他,他们的手扶在城门上,眼睛却死死盯着公孙鱼。
“卖胭脂嘞,上好的胭脂。”
“高大嫂,去买菜啊?”
“是啊,你也去啊?”
“过路费二个铜板。”
“老板有馒头吗?”
“有!还有羊汤您要不来一碗?”
“糖葫芦,糖葫芦诶~”
公孙鱼又听见了城门里的喧嚣声,一不小心就错觉尚在人间。
突然某个守卫喊道:“喂,那个人,到底进不进来?再不进来城门要关了啊!”
公孙鱼咬咬牙,袖子一卷,提起裤子就跑:“等等我!”
此刻一直没动作的守卫却开始关门,仿佛就是为等他决定,缓缓关闭的大门像是恶魔的嘴,而咿呀呀的关门声就像恶魔发出的谑笑。
公孙鱼在门即将闭陇的一瞬间闯了进去。
暗沉的天空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变得漆黑。
公孙鱼进入大门地一瞬间,所有人都在看他。
所有人。
不论是商贩、走卒、守卫、妇女、孩童,所有人都怨毒地盯着他,公孙鱼猛退一步,狠狠撞在城门上,肩胛骨撞得咯吱一声。
下一瞬,所有人都像被惊醒似的,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掌灯的掌灯,点货的点货,训孩子的训孩子,仿佛这是个无比正常的世界。
但公孙鱼知道这不是。
他就知道,只要他碰上的事,绝不可能以常理度之。
所有的喧嚣都在城门处,再往前又变成深沉的浓雾。
城门往前十步远,什么都没有。
公孙鱼猛然回头拼命拉动城门,可惜城门已经紧紧关闭,甚至连缝隙都透不出去。
公孙鱼狠狠踢了一脚,“大爷的!”
公孙鱼气的上头反而冷静下来,他平复了心情,“好,让我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
公孙鱼索性撩开长衫,大步往城中走。
青阳镇中虽然有人声,但却没有人气,栉次比鳞的房屋如果一座座黑洞,偌大的城镇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沿街叫卖的商贩,甚至十步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