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死了。
但是听说他会死而复生。
公孙鱼和韩桥半夜蹲守在他的灵堂上。
“死而复生非人力之所及,事若反常必有妖,”说话的人叫韩桥,他低声说:“我们看看这老道到底要搞什么鬼。”
公孙鱼——另一个蹲守灵堂的人吞了吞口水,屏气凝神回过头去。
他们躲在一个花瓶的摆设区,后面是墙,左边是橱窗,橱窗上挂着白帘,右边是一个带座垫的太师椅,座垫的繁复花纹一直垂到地上,十分华贵,在烛光下显得鲜红无比。
三个摆件将两人遮挡的严严实实,白日或许还能看见他们,但晚上这烛火照耀下,看见这两个猫着的活人还是有点难。
公孙鱼和韩桥的视线被遮挡,透过缝隙隐隐约约看见灵堂上巨大的棺椁。
至于为什么蹲在这儿,还得从几日前说起……天启元年三月初六,凉州。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路边的垂杨新发出绿枝衬得凉州城的城楼分外坚固恢弘。
城门外两旁林列着些许茶棚、柴翁,门楼处四门大开,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恰巧凉州又是北上科考的必经之路,人群中多了许多书生。
城门的护卫站在两旁维持秩序,偶而遇大宗货物盘查路引。
其中,一位打扮怪异的书生引起了护卫的注意,他身着书生惯常穿的长衫,用的料子却是十分考究的银白锻料,脚上那双鞋一看就知是动物皮毛做的,上面绣着些许暗纹,一举一动鳞光闪闪,乌黑发亮的发丝挽成发髻,插着一柄翠玉簪子,背着个墨竹书篓,神采飞扬,行动间举手投足颇有几分活泼。瞧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可奇怪的是他身边没有书童。
护卫上前伸臂一把拦下了这位书生:“这位公子,路引拿出来看看。”
书生停下脚步,从身后的竹篓里掏出一份硬壳册子递过去。
护卫打开一看,顿惊,连忙将路引双手还给书生,“不知公孙小公子驾到,失礼。”
“好说好说!”公孙鱼笑眯眯的收回路引,“正巧找小哥打听个事,不知李仁李员外住在何处?”
护卫恭敬地抬手,示意公孙鱼往前走了几步,给他指了指前面的路道:“小公子瞧,前面莫楼左转,走到头右转就是。李员外昨日特地来打过招呼,要咱们注意着公孙公子近日就到凉州,没想到您今日便到。”
凉州因地处南北交界,货商遍地,往来频繁,因此富裕的员外郎多如牛毛。这些员外郎多爱附庸风雅,以学者自居,喜欢招揽各式各样的读书人在家中清谈,以示家风清正,诗书传家,如果恰巧有那么一两个榜上有名,更是不得了。
所以凉州城的员外郎遇到科举书生,就像猫闻见了鱼腥味。
“虽然距离科举尚有数月,李员外家中已有许多举子客居,本该卑职亲自带小公子过去,只是卑职还有职责在身,不能擅离职守,请公子见谅。”护卫特地向公孙鱼告罪。
公孙鱼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有劳了,告辞。”公孙鱼不与他多说,脚程赶着些,还能赶上李员外家的中午饭,他现在是个穷书生,可吃不起馆子。
三里外一户人家,厅堂内长者蓄着胡须,与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书生说话。
“老爷!老爷!”
厅堂内正对门处挂着一副虎啸山林的画作,画作下的案几摆着些碧玉瓷瓶摆件,旁边树立着一个鹤形香炉,山水屏风摆在一侧,两旁各4张太师椅。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长者神色不虞,看着闯进来的管家不高兴的斥责道。
此人正是李员外。
老管家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说到:“老爷教训的是,老仆一时高兴忘了规矩。门外渝州公孙老爷的儿子到啦。”
“哦?”李员外眼神一亮,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刚刚说话时更灿烂,他站起来问:“可是那位?”
老管家笑着应道:“正是,正是。”
李员外连堂上站着的书生都顾不得了,连忙快步走出去,倒是老管家上前招呼道:“门上来了位贵客,韩小哥稍坐,老爷片刻就来。这茶点是莫楼的点心,小哥再多吃些茶。”
说着不等那位书生说话,便也跟了出去。
书生安之若素,从善如流地听管家的话吃起茶来。
不过书生的茶也没吃两口,门上的贵客就已经跟着李员外一同进了厅堂。
“公孙贤侄一路从渝州过来实在是辛苦!老李,上茶。得亏我那老哥哥还没忘了我,知道我在凉州。”
李员外人莆一进大厅,拉着那个新来的贵客便一通寒暄:“前些日子,我收到秦大哥来信得知你要来,我即可给秦大哥回信,希望公孙贤侄在我家中好好住一住,家中住所都是现成的,吃穿都方便。此次赶考日子还久,务必要在我这多住些时日。”
“多谢李世叔。”贵客客客气气道,“李世叔此处小竹深院,风雅至极,小子自是要多住几日的。”
“想当年,我与你父亲尚在一处书塾,那时我就看出来你父亲定是人中龙凤,如今在渝州可谓是响当当的人物,听说公孙将军治下政通人和,我就猜到你父亲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
公孙鱼微笑不语,心里却道:你所谓地秦大哥可没资格做我的父亲。
李员外眼光一转突然想起堂上那位韩桥还在呢,连忙笑道:“来,公孙贤侄,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韩桥韩公子;韩公子,这位是我家一位远方侄亲,叫公孙鱼,你们二位都是来赶考的,想必是有许多话题可聊。”
公孙鱼朝那位韩公子拱拱手道:“韩公子幸会。”
“幸会。”韩桥站着回礼。
“哈哈,”李员外哈哈大笑开怀道:“今日实在是高兴,同窗之子与旧袍之子竟不约而同来我这寒舍,只可惜我尚无一儿半女,不然倒可与你们一块读书习文。”
说着李员外神色黯然。
公孙鱼安慰道:“李世叔不必着急,我听说孩子也讲究缘分,许是缘分未到。”不过,你都四十了,想必缘分也到不了。
我还听说谢顶的人肾不好......公孙鱼眼神迅速从李员外头顶地半拉头发转了一圈,正想把脑子里不好的想法甩出去,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渊似的眸子,公孙鱼心下一惊,对方率先移开目光。
李员外收了黯然之色,又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只是两位贤侄,此事说来实在惭愧,因我先前发话留那无处容身的书生举子们客居,因此如今家中可留居的客舍竟只剩一间......”
此话一出,公孙鱼的脸色立即僵了僵,韩桥倒是没啥变化。
李员外似乎也不好意思,连忙补充道:“二位贤侄放心,客舍带着院子和书房,清净的很,又有人时常打扫,物件都极新。前日我已差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只是委屈二位暂时住在一起,等有空余的客舍老夫再着人打扫,定让二位贤侄满意,不知......二位贤侄意下如何?”
公孙鱼瞧瞧韩桥,有心拒绝,但想到身上所剩银两,到底还是忍下,罢了,看这韩桥身高八尺眉目清正的样子,也不像是屠狗之辈,勉强忍耐几日就是。
韩桥面色不变向李员外道:“李世叔不必客气,小子暂居此处,有一处可温书便是极大荣幸,只盼别给李世叔添太多麻烦才是。”
公孙鱼也接上话笑着道:“李世叔,岂不闻凿壁借光?有客舍有庭院,如此好的环境,这哪里值得犹豫,小子定是要在此多留几日的。”
李员外十分高兴,连忙让管家带二人去客舍歇息。
李管家带着两位公子从廊下穿过,一路假山花木,地面除了青砖便是鹅暖石铺的小路,廊檐紧密,屋角坠着铜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煞是动听。路上曲曲折折,腊梅青竹,间或夹杂这几株桃树。
途中隐隐约约听到些读书声,想必确实是住了许多书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女子清脆的笑音,隔着院墙听不真切。
这李员外可真是家大业大,早就听闻家中妻妾成群,也无缘得见。公孙鱼暗自思忖,心中略有遗憾,美人在侧却无法一睹芳容。
忽见韩桥撇了他一眼,黑水一般的瞳色,让人忍不住想立正。
公孙鱼站得笔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怵他呀?他抖抖肩,勉强扔掉满身不自在。
“呵呵,公孙公子韩公子,咱们到了,”老管家笑着停下,门前正是一个园拱门,落着大锁,小路从这里转折,继续向里延申,后面也是一排大屋。
老管家看公孙鱼往里头瞅,笑着说:“公孙公子,里面是水房,热水冷水都在里头备着,再往里就是老爷夫人们的住处了,这儿离得近,是老爷特意留下给二位居住的。有事您跟老仆打声招呼,缺什么少什么立时给您二位送来。”
“多谢管家。”
公孙鱼连忙拱拱手。
管家将怀中的两把钥匙递给公孙鱼,谁知韩桥突然接了过去,向管家拱手道:“辛苦管家带路,我二人客居此处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你.......”公孙鱼举着手半尴不尬的杵在空中,瞪着韩桥。
管家笑着说:“二位快进去休息吧,稍后有下人送吃的来,届时好好睡一觉,祛祛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