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 第5章 第 5 章

陶衡半倚在栏上，目光闲闲看着楼下赴宴的宾客，还有空跟旁边端坐喝茶的陆司怀搭话：“这么多年，头一回碰见你问我要帖子，我倒要看看那个邱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而陆司怀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沉默地放下茶杯，自斟自饮起来。

通报的小太监高声唱名来客，陶衡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位邱静岁小姐的名号，忙偏头看去。

从他的角度，刚巧看到两位年轻小姐相携步入设宴的邂芳园中，两人打扮朴素，说句不好听的，搁在他眼里都有些穷酸。其中一人看样子胆子大一些，牵着另一人四处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另外一个畏畏缩缩，一派小家子气，但若论长相却与那第一美人宋秋昭有几分相似，颜色上胜同行女子一筹。

陶衡指着那个胆小的身影问随侍：“她是邱静岁？”

随侍答：“回公子，那是宋秋昭宋小姐之妹，旁边那人才是邱家小姐。”

“嘶……”陶衡咋舌，转身看着陆司怀说，“这邱小姐看长相着实平平，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你开尊口？”

“你不去筹备宴席却在这里躲懒，不怕公主责备？”不知何时陆司怀也已经站起了身，他走到栏杆前，背着手往下头看去，确认邱静岁在场后才移开视线。

他甫一说完，楼上便来了侍从奉公主之名请陶衡下去。

陶衡长吁短叹地站起来：“你可在这里躲清闲吧，我先下去了。”

——

一进邂芳园，邱静岁两人便被华丽气派的建筑陈设震惊了一会儿，这园子叠石理水、规模宏大，大气中又蕴藏着精巧，更妙的是人工与天然合二为一，真正的师法自然。

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奇香，宋三娘惊奇地问：“姐姐是否闻见一股香味？”

邱静岁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已经从眼前的美景中收回了注意力，她见此刻园中尽是年轻男女在散步，正好方便她趁机行事，于是说：“是有，要不咱们去找找是哪儿来的香味？”

“可以吗？”宋三娘不敢乱跑，她胆子总是很小。

“这不都搁这儿闲逛吗，反正咱们也没事。”邱静岁说服了对方，她拉着宋三娘在人群中穿梭，想要寻找周婉清梦中瞥见的那个男子的背影究竟是谁。

既然自己觉得眼熟，那一定是她见过的人才对。但是自从她穿越过来以后，因为身体和适应问题根本没出过几次门，见过的外男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她确定那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梦境能给她的，所以需要排查的人选其实非常有限。

可惜今晚人实在太多了，一眼望去无论男的女的，人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她本就有些脸盲，这下确实有点抓瞎。

不过等她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拉着宋三娘的手问：“你能找到你姐姐吗？”

“能。”宋三娘指给她看，“那边穿着浅绿色长裙，青色袖衫的就是。”

两人最终找到了香味的来源，是几株金桂。

驻足在树下，邱静岁跟宋三娘随便聊着，眼神却往宋秋昭那边瞄。

今天的宋秋昭不过是稍作打扮，便是冠绝全场的姿容，偏生她本人性格沉静，加上她偏清冷的长相，在月光灯火的映衬下简直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彩。

宋秋昭的周围围了许多人，即便有人没有过去，也很难抑制得住自己的眼神。邱静岁想到前世看见过一句话，说：真有人不爱钱，但没有人不爱美。堪称绝世真理。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个穿着翻领袍衫，头戴金冠的男子蓄意靠近了宋秋昭，邱静岁定睛一看，不是她等的吴景吴小侯爷又是谁。

她悄悄挪动脚步，将视线固定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看着吴景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会儿还要放烟火，从前我在家中院子里就能看的见，姐姐，姐姐？”宋三娘见对方有些走神，拉了拉她的手。

“啊？哦，是啊，我在家也能看到，待会儿我们凑近一点好好观赏一番。”邱静岁笑着说。

宋三娘也笑得眉眼弯起来：“好。”

邱静岁朝前头望了一眼，道：“是不是快开……”

她停了声音，因为目光正好和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撞上了。

那人在距离她们不远的一处亭子里侧坐着，一手拿着小毫，另一只手压着一本摊开的书册。邱静岁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是在等着听她把话说完。

见邱静岁发现了自己，那男子叹了一声抿嘴转向其他人，果然在听清后往本子上记录了点什么。

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举动。邱静岁稍稍歪头疑惑地端详了他两眼，察觉此人穿着打扮虽然随意，但是衣料绣样都是上品，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用手遮住嘴型，她把方才的见闻跟宋三娘说了。宋三娘亦不认识对方，两人觉得不妥，就离开了此处。

宴会即将开始，两人坐在了最角落里的一桌，席上都是陌生闺阁女子，邱静岁本来也不是来交际的，她心里存着另一个事儿——来到公主府这么久了，还没见着陆司怀呢，说是接头，这怎么接啊？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邂芳园中侍客的丫鬟过来给众人倒酒，在俯身与邱静岁错身的那一刻，后者听到了侍女轻声道：“撷绿堂有人等您。”

邱静岁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口自己要净手从席上离开。

这会儿已经快开宴了，在院中闲逛的人变得很少，她问了几个侍女才搞懂撷绿堂的位置，从南角门穿过，又绕了两个拐才找到目的地。

撷绿堂好像是个废弃的书房，这里放眼放去一片漆黑，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正想掉头的时候，园角假山后面冒出一点火光，她猛一看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才敢确定那光亮来自于手提灯笼，借着光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她轻轻喊了一声：“陆大人？”

一声低沉的应答传来，邱静岁放下心，巡顾四下无人，提步走了过去。

绕到假山背后，邱静岁发现对方已经吹灭了灯笼，不过凭着月光能看出对方的身形和面部深邃的轮廓，除了陆司怀不做第二人想。

她在离他一臂之外站住，行礼：“见过陆大人。”

“嗯。”陆司怀将灯笼搁置在假山上，开口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好。”邱静岁沉了口气，放轻了声音，“三年前，宋秋昭没有参加韩国公的寿宴，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已经被调去吉州，甚至周婉清被杀害的时候他们也是刚刚到京赴任，虽然宋秋昭与您妹妹及周婉清似乎有过龃龉，但无论是从时间还是从宋秋昭自身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排除她作案的可能性。当然您要说觉得是她买/凶/杀/人，经过我跟她接触的几次来看，宋秋昭不像是这样的人。”

说完这段话，邱静岁抬头看向陆司怀，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或者说是不满意？

忖度着“甲方”的态度，邱静岁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人可能存在嫌疑。”

她听到陆司怀用那把磁性的嗓音重复了她话中的两个字：“可能？”

“只是我的猜测，吴景总是在其中纠缠不清……”邱静岁想着该怎么将自己在周婉清的梦里见过吴景这件事解释得合理，在谁都没开口的寂静时刻，她敏锐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意识到自己现在如果被人抓到和陆司怀在这里偷偷见面有多么危险，她怕陆司怀再追问，忙紧盯着对方下意识地将手指竖在自己面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手轻轻捂住了口鼻，大气都不敢出地屏息等待。

但与她期望相反的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是冲他们来的。

邱静岁的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也是坐以待毙，看陆司怀连动也不动，料想指望不上对方，强自镇静地放下手，提起裙摆，往四周和身后迅速扫了一眼，看到后面果真有路。她就不信这黑灯瞎火的，谁能一眼认出她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就在她准备转身狂奔的时候，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手臂，破坏了她遁走的计划。

邱静岁转回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司怀，搞不懂对方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死。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挣脱，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到了，陆司怀也放开了她。

这一瞬间邱静岁脑子里把所有可能合理的借口全都想了一个遍，就在她想开口解释的时候，来人朝陆司怀躬身行了一礼，口中道：“属下王羽仁见过大人。”

“什么事？”

邱静岁的心砰的一声落了下来，她反应过来后，心中暗骂了两声陆司怀，不言不语地理好衣袖，退站在一旁装鹌鹑。

“宴席马上开始，陶公子正在找您。”

陆司怀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却是跟王羽仁道：“走吧。”

留在原地的邱静岁长舒一口气，等他们走远后又等了一会儿，才从假山后转出来，路上找丫鬟问了更衣之处，真的去跑了一趟才慢慢走回邂芳园。

陶衡的意思用杨笠老师的话说应该是：这女的，有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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