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好了一会儿之后,唐懿宗李温拍拍西宫代战埋在了身前的小脑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和宝钏——”,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感到了怀里的身子明显的僵住了。
更用力地把人抱着,唐懿宗李温继续道,“回到了大唐的这段日子,我想了许多。代战,我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动摇,王宝钏也不能。”
环着自己腰的手慢慢的收紧了,唐懿宗李温半悬的心慢慢的下落了。
“我承认,刚同你成婚的时候,宝钏占据着我心底绝大部分的位置,可是慢慢的,在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你代战,就已经成了我生命当中不可割舍的部分。”
在西凉的十八年,他从俘虏到驸马,最后还成了大王,这一切,说到底,都是西宫代战带给他的。
如果西宫代战当初没有顶着众人的压力救他,他唐懿宗李温早就死在了荒无人烟之地,皇后王宝钏,也永远等不回割袍断情的丈夫。
温柔地抬起了西宫代战的脸,唐懿宗李温吻去了她的泪,话里眼里,是不含丝毫杂质的深情。
他可以回答在玉门关的那个问题了。
“代战,我爱你,现在的我,只爱你。”
左顾右盼生怕找不到话题让两人陷入了尴尬;昔日分外喜爱的菜肴味同嚼蜡;违背本心宽恕乱臣贼子。
一切的一切,都明里暗里的在告知他,不管他怎么回避,他同皇后王宝钏,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仍旧会给她最大的尊荣,可是情意,他没有办法了。
哪怕世人都唾骂他薄情寡幸,哪怕留下了千古骂名,他都做不到,他爱的人,是西宫代战。
铜盆里的冰块悄然的融化了,荡起了阵阵的涟漪。
抬头扫了眼仍然在案前跪着的人,唐懿宗李温无奈的叹气了,搁下了手里的奏疏,对身侧的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门口倾斜进来的日光被关在了门外,唐懿宗李温单手转着玉扳指,神态隐约有着几分不耐地问不肯起身的皇后王宝钏:“你,还是要逼朕吗?”
“王银钏罪孽深重,朕先前看在你的份上已经是网开一面,甚至还许她同大姐住在一起,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皇后,朕知道你天性纯良,不忍伤人,可是王银钏一而再再而三触碰朕的底线,若是朕不能秉公办理,何以面对大唐的万千百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戴罪之人,此事不必再多言!”
缓缓的直起了跪得有些麻木的身子,皇后王宝钏的目光追随着唐懿宗李温来到了窗边。
盯着他的背影,皇后王宝钏似哭似笑,“皇上,二姐已经痛改前非,此次误伤代战王后,亦属无心之失,皇上何必一定要她的命呢?”
“无心?”
面上维持的平静散去了,唐懿宗李温冷冷的瞧着,继续道,“朕膝下只有翔儿一子,这是整个大唐都心知肚明的,王银钏四处散播谣言,说朕要挑选宗室之子过继,这明面上是为了增添朕的福气,可是内里的小心思,皇后当真一点都猜不到?”
“魏虎同你爹爹起兵造反,本来万死难辞其咎,朕怜你忠贞,宽恕了你爹爹。可是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饶过王银钏?”
眼睛仿佛浸入了墨色,他看着默不作声的皇后王宝钏缓缓的摇头,“无论如何,这次朕绝不会姑息养奸!”
垂头收整了一下情绪,皇后王宝钏再度直视了唐懿宗李温,眼里全是倔强。
“皇上此举亦有私心吧?若不是事关代战王后,想必你也不会一心想要置臣妾的亲人于死地”
勾起了一边的唇角,“说到底,你不过是害怕代战再受伤害罢了,臣妾寒窑苦度十八~”
“够了!”
再难忍耐,唐懿宗李温一脚踹翻了身侧的花几,怒道,“你为何变得不可理喻?一不合你心意就跟朕提寒窑十八年,是,是朕对不起你,是朕辜负了你!可是朕已经尽力弥补了!在外人的面前,朕哪次不是先顾着你这位皇后娘娘,东西二宫,朕何曾多给代战半分?!”
气得来回踱步,唐懿宗李温死死的捏着拳头,费力的平复了呼吸。
压在了深处的愧疚之意又千百倍的袭来了,生生的别过了头不去看皇后王宝钏眼里的泪,唐懿宗李温说,“王银钏一事皇后不必再多言,亦不必要再拿不当皇后来要挟朕,朕还有奏折未批,你退下吧。”
直到了耳畔重新传来了掩门声,唐懿宗李温才长出了一口气,拖着步子回到了御座。
城阙深重,有人歌高楼,有人叹兴衰。
“想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眼神游离地飘在了满池的锦鲤身上,皇后王宝钏趴在了栏杆上,兴致缺缺地对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吉祥公主小莲说。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二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了代战王后,你还硬赶着向皇上求情,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手里的饵料一点点坠落了水面,皇后王宝钏望向了不见边际的湖面,转言道,“小莲,这宫里的风光,好吗?”
挠挠了额角,“大唐宫中的风光,自然是世间最好。”
“可是我不觉得。”
合上了酸涩的双目,皇后王宝钏露出了苦笑,“你知道吗,若是今日被关押之人是代战的亲眷,只怕不必求情,皇上也定会网开一面”。
怯生生的看着皇后王宝钏,吉祥公主小莲搅着手中的帕子,低声,“娘娘”
“罢了,你替我回了太后,就说女儿无用,救不下二姐。”
诗文里总爱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又哪知道人世的变幻莫测。
自那日从立政殿出来偶遇西宫代战,她就能明显感受到了唐懿宗李温愈发自然的疏离。
以往无事还会常来立政殿坐坐,后来除了祖训规定的日子之外,他再不曾涉足立政殿。
东西两宫是未曾厚此薄彼,内侍省不至于蠢笨到了克扣皇后的用度,可是她私底下问过些小侍从,唐懿宗李温是会过问的,只是过问的,只有平战殿罢了。
他会惦记着那个宫里的人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内侍省的人也就照葫芦画瓢,给平战殿送什么,给立政殿就送什么。
原来,恩情如纸薄。
她的丈夫,已经死在了十八年前。
她早该知道的。
微风吹拂大地,阳光普照众生。
这人呐,各有命数,也许这就是她皇后王宝钏的命。
视线里的东西变得模糊了,池水倒悬之时,耳畔依稀有吉祥公主小莲的惊呼。
皇后王宝钏软软的倒在了长椅上,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平战殿,唐懿宗李温屏气凝神地看着太医给西宫代战换药。
“轻些轻些!别弄疼王后了!”
白须太医的嘴角抽抽,无奈的回答道,“皇上,臣已经够轻了。”
两指小虫爬似地摸上了唐懿宗李温的衣袖,西宫代战拽了拽,晕红着脸道,“皇上你别大惊小怪了,我是习武的身子,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嗔怪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唐懿宗李温点了她的额角,“你啊,都多大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朕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能伤到我。”
瘪瘪嘴,西宫代战委委屈屈道,“那人家担心你嘛”见惯了王后撒娇的样子,一众侍女在旁边忍着笑了起来。
半蹲着的珠露见到太医缠好了绷带,边小心翼翼的放下代战的衣袖,边说,“陈太医,我家王后这两日都吃不下什么东西,你要不再给把把脉?”
“吃不下?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眉头微皱,唐懿宗李温问向了怀中的人。
安抚地摸着他的手背,西宫代战摇摇头,“御膳房的东西都做得很好,估计是天太热了,我还不太适应。”
不放心,唐懿宗李温看向了收整药箱的陈太医,“再来给王后把把脉,这中原的夏日比西凉还热上许多,王后一直生活在西凉,怕是有些受不住,快给看看”
刚搭上了西宫代战的手腕,陈太医就眉头一挑,而后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才起身朝唐懿宗李温行礼,笑着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
全都傻眼了。
西宫代战抖着手摸向了肚子,唐懿宗李温更是腾地冲到了太医的身边,满眼发光地看着,“说什么?王后有喜了?!多久了?为何上次受伤把脉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西宫代战在西凉就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只是没有告诉唐懿宗李温而已,故而继续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震惊地看向了太医,“是啊,生完灵儿之后,本后就一直未曾再有孕,这?”
笑容满面地扶了扶胡须,太医拱手答道,“回禀皇上王后,确实有喜了,只是王后胎像不显,上次才没有发现,如今已有月余,是真真切切的有喜了。”
奴仆纷纷的跪地高呼万岁,唐懿宗李温来回的看着西宫代战与太医,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他扩充后宫的折子堆了武德殿一角。
天子膝下唯有一子,子嗣到底还是单薄。
但是他是万万不肯让西宫代战伤心的。
搓着手,“王后胎像如何?生产可有危险?”
“娘娘胎像还算稳固,只是王后的上一胎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生产的时候若是力气跟不上,确实有些许风险。”
面色一下子凝重了,唐懿宗李温背着手,刚想要开口说话,吉祥公主小莲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扑到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