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这个,我我我们……”
这群外门弟子缩成一团,面面相觑,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听到连决轻“嗯?”了声,立马齐齐下跪,瑟瑟发抖地讨饶。
“咳咳。”连然咳出一滩黑血。
连决见状不再多费口舌,掠过喽啰蹲在她的身侧,看着气若游丝的人,低喃了声:“真难看。”
连然微微抽搐,将右手藏到身下。
连然察觉,掰开她攥紧的拳,看到一只浸血的小马驹,食指试着勾出,连然即反抗呓语‘不能弄坏它’。
“……”连决默了许久。
【滴!报告宿主,杀意值[连决]降低至91%!】
通报声如金玉相击,将迷迷糊糊的连然震醒,抬起眼睫,撞入一双沉静的漆黑眸子。
“……”相对无言。
连决忽地叫道:“赵庆。”
赵庆嬉笑问:“你也想玩玩?”
“残害同门,你该死。” 连决抬手向侧挥去,一道尖锐气流射出。
赵庆反应迅速偏过头,却躲不过,抹了一把颈侧,满手的血,笑容讽刺道:“干嘛假模假样,你耍的阴招少么?”
“我们不一样,”连决语气轻蔑,“她姓连,自得我连氏庇佑,你一个低贱的外门修士也配动她?”
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猫看狗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赵庆的自尊。连宗主弃他如草芥,连二子处处优越,全都轻视他、瞧不起他,他怨啊他恨啊!
“你和你爹,还有她,姓连的,全都不是好东西!”赵庆怒吼道,“都该死!你们,我要杀掉你们,统统杀掉!!!”
连决被他的出言不逊激怒,“放肆!你也配提我爹!”掌风击倒七八个喽啰,一跃而起,与赵庆缠斗起来。
远处剑光浮动,竹叶飒飒盘旋。连然倚靠梁柱,从怀中取出丹药,踌躇片刻,又放了回去。
服下炉火纯青丸后,五脏消长,火焚经脉,的确令人痛不欲生,可她感到经脉中隐约有灵力涌动,探了探,功力竟恢复了两成。
思忖片刻,连然笑了,姓赵的似乎歪打正着,帮她解决了灵能危机。喃喃自语,“这头弄巧成拙的蠢猪。”
院中打斗仍在继续。连决彻底杀红了眼,招招狠戾致命。赵庆也是个有本事的,实力不容小觑。因此战况激烈,短时间难以决断胜负。
刺啦——
响起毛骨悚然的骨肉分离之声,一条断臂飞向天空,院中响起赵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斗到这地步,赵庆无所反抗,连决仍步步紧逼,剑锋横七竖八扫过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见此,小喽啰们战战兢兢,冷汗直冒,心道完了完了。
“胡闹!!!”院外传来一道严厉呵斥,“都给我住手!”
一阵凌乱脚步快速逼近,脸色铁青的丘长老走入悠然院,气鼓鼓瞪着众人。十来名着内门服饰的弟子紧随其后,丘挪也在其中。
“聚众私斗,成何体统!”丘长老长袍一甩,道,“丘挪把人带走,全部关进训诫堂。”
丘挪拱手:“弟子遵命。”
赵庆被几名医修抬走,外门喽啰则被押离。丘挪站在连然面前,背影生人勿进,师弟们不敢上前。
连然重重咳嗽了一声,道:“看屁。”
丘挪语气冰冷:“风波不断,无药可救。”
说完,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留下第二轮狂吐血的连然。
过多出血量吓坏了师弟们,手忙脚乱呼唤医修,任由站不稳当的连然以头撞墙,多亏了连决眼疾手快将她扶正。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训诫堂走去,此堂坐落于无头峰无头崖侧,专司刑讯审问定夺弟子罪责。
连然体温忽烫忽冷。一下口吐黑烟,一下口喷火焰,活像一只烧了湿柴火的破火炉子。
五内俱焚之苦常人难以忍受,何况她一个娇弱女子,既然走不动道,只能借力而行,于是她没骨头似的瘫向连决,斜斜靠人肩上,阖眼闭目,靠得安稳,靠得心安理得。
对此无赖行为,连决无言以对。
半晌,连决忍无可忍,嫌弃道:“区区赵庆居然任他撒野,你何时这么废物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防不胜防。”连然睁眼又合上,懒懒散散道,“你要磕了脑子早治疗,等到人傻了没得救。”
连决皱眉:“……你什么意思?”
连然笑了:“你不一直躲背后推波助澜,看他们打我骂我,孤立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今天发什么神经,突然登台唱戏,还把戏班子掀翻砸烂。先申明,这事儿我不领情。”
“谁稀罕。”连决又骂,“牙尖嘴利。我想干嘛你管不着。”
连然哼:“两面三刀。”
说太多话,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连决看了看,问:“他们喂你吃了什么?”
连然答道:“碧黔丸。”
短暂沉默。连决皱眉:“那是什么?”
连然:“……毒药。”
连决忽然道:“疼么?”
咦——
连然打冷颤冒鸡皮疙瘩。五官皱成一团。这破天荒的关心,这诡异的语调好恶心好吓人。
连决以为她没听清,又问了一回,“问你呢?疼不疼?”
连然老实答:“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连决杀意值:90%,杀意下降一个点。】
嚯!连然精神一振。眼珠子转转,发觉自己找到降低连决杀意的门道了。
哇——
吐了一口血。
【连决杀意值:89%,杀意下降一个点。】
又吐了口大的。
【连决杀意值:88%,杀意下降一个点。】
呕——
“……”
无头崖,训诫堂。
丘长缓缓老抚须,看向堂下乖巧跪地的连然,满腹疑团。这丫头跪得顺滑,一点不作妖,怪哉怪哉。
他主持训诫堂事宜多年,在连然与爱徒成亲前两人便是‘老熟人’。此女幼时顽劣、暴躁,女中无赖,弟子一霸,好惹是生非,是训诫堂的常客。
她非常不服管教。哪怕烧杀掠夺,证据确凿,也咬紧牙关死不认账。
某次因‘夺宝伤人’获罪,丘长老判了她二十条诫鞭,行刑时她痛骂‘丘老头你眼瞎,我明明没错,是他们欺负人!’
那一次的训诫效果极差,后来她照旧大小祸事不断,对簿公堂时无法无天,也不费口舌辩驳,而是胆大包天当堂踢人,‘本姑娘打的就是他!’,令人头疼。
不过丘挪入门后消停了不少,如今和离没几天后又闹起来。丘长老看看自家宝贝徒弟,又看看连然,无声叹气。
丘长老:“缘何私斗,速速交代。”
赵庆高声道:“连决断我一臂,虽医修将断臂接回,却是中看不中用的,弟子的右手彻底废了!请长老做主。”
“做主?多大的脸。要不是长老阻拦,我把你四肢全削了!”连决疾言厉色道,“一群外门男修深更半夜跑去女修寝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庆怒起,表情如吃屎:“你血口喷人!老子才不会对她起心思!”
连决哼笑:“喂她吃碧黔丹,让她吐血不止,不是想欺负她就是想杀她。莲华派教法:残杀同门者,得手以命抵命,失手逐门派永不录用。”
赵庆面露忐忑:“我,我……”
丘长老抬手制止:“等等。碧黔丹是锤体灵药,可遇不可求,你说赵庆用碧黔丹害人,此言太过牵强。”
“可是……”看道连然摇头,连决虽不解,却也闭了嘴。
赵庆:“对对对。我没想害人,碧黔丹是我孝敬连师姐的,是想请她在宗主那里美言几句。”
情况峰回路转,从残害同门,变成了私相授受。
连然叹气。
灵气尚未复苏不好声张,不可讲明碧黔丹于她与毒药无异。如果否认孝敬一说,赵庆可反咬说她夺宝,她有前科信此说法人多。
至于为何吐血不止,也可说皆因药性太大,连然无福消受,自作自受。一旦否认,定会被堵得哑口无言。
今夜所受折辱只能碎牙和血往肚里咽。
思索一番,连然恭敬拱手道:“弟子也请长老做主。”
丘长老:“讲。”
连然:“明溪仙子尸身被毁,行凶者另有其人。弟子冤枉,请长老明查。”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弟子们诧异过后,不约而同朝丘挪看去。只见丘挪眉眼低垂,神色未变,似一切与他无关。
“另有其人?”丘长老疑惑,“是谁?你细细道来。”
连然拢了拢衣袖,泰然自若道:“那人正在此处。”
丘长老‘哦?’了一声,令她快快指明元凶。连然听命点头,环视一周,抬起了手。
刚刚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弟子们,全部缩短脖子往后躲藏,活跟群鹌鹑似的。可连然指尖转了一圈,又转一圈,迟迟不点明,搞得人心惶惶,不少人眼中浮出愤色。
半晌,连然闭上眼睛,随手一指,道:“是他。”
“……啊?是他?!!”
“他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大跌眼镜,以为是个了不得的,谁知指了个无名小卒。一毫不起眼的外门弟子,平日负责砍柴烧水,没意思极了。
无辜被点,小卒大惊失色,惊恐道:“我?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长老,弟子,弟子什么也没做!没胆子做,也没本事做啊!”
丘长老欲开口,丘挪抢先一步厉声呵道:“胡说八道。我在洞内设结界,除了你别人进不去。”
连然无辜问:“丘师兄,有没有可能是我打开了结界,他悄悄尾随而入,然后纵火烧尸?”
“所以你看着他烧?”丘挪牙咬切齿,“我看就算是他做的,也是受你支使!”
话落,众人恍然大悟。使唤无名小卒干脏活累活,说得通说得通。
连然摆手:“没有啊,我不知情的,我睡着了。”
众人:……
此话一出,丘挪被气得半死,握拳暗暗调息,压下暴怒的怒气,声色俱厉道:“你的意思是,你那日……单纯地与明溪仙子,睡了一觉?”
连然抚掌点头:“对对对对,就是那意思!”
见丘挪眼底怒意翻滚,连然嘻嘻一笑,道:“丘师兄似有不解,我再给您顺一顺。”
“那日得知夫君藏有别的仙子,爱之深,妒之切。盛怒之下要去找那女子算账,没曾想看到的是具女尸,连然大跌眼镜,大为困惑。她哪儿比我强?随后一想,实践出真知,你都能睡,我为何不能试试?于是便于仙子合卧,想认真感受一番,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听到动静醒来。就看到他在纵火。”
这番推论牵强,生硬,还透出微妙的变态。众人听完,表情一言难尽,隐隐不适。这对前夫妻真是一对奇葩,居然对一具尸体……咳咳。一时不知该可怜谁。
丘挪彻底怒了:“连然,我与明溪情谊岂是你可……”
连然装聋不听,转头看向丘长老,可怜兮兮道:“请长老还我清白。”
丘长老:……
丘长老看向叫不出名字的男修,昧着良心问:“你可认罪?”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小卒急哭了:“认罪?我怎么就有罪了?!!不不不不是我!呜呜呜呜我不认罪!”
“丘长老你瞧,他都哭了,这般惊恐必有古怪,很像做贼心虚,请长老为连然做主。”连然假意拭泪,“不求偏颇,但求公正。”
事情闹到明面,连然反不忧虑,靠山和没靠山区别大了去了。当日醒来,丘挪提出解契,咬定尸体是她毁坏。连然当时思绪纷杂,失去先机,现下正好重算这笔账。
见长老迟疑,连然掷地有声重复了一遍,“不求偏颇,但求公正。”
莲华众人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这话说的漂亮,可她是宗主义女,宗主向来护短,疼她比亲儿子还疼。话里话外,无不在说:偏袒我快偏袒我呀。
小卒地位低微,惯被欺压,深觉大难临头:“根本不是我,连然你太欺负人了!”
连然道:“就是你没错。”
小卒怒吼:“证据呢?拿出证据。”
连然摊开手,耸肩道:“没有。”
如此无耻,连决侧目。
“没没有?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小卒大哭,哭声地动山摇。
连然好言相劝,顺便恐吓:“马后炮不值钱,你最好赶紧认罪。不然等长老查明,再交代无用,你会被抛下无头崖,遭万鬼吞噬,很痛很痛的。”
“无耻小人!”小卒起红了眼,蓦地蹿起来,恶狠狠推了连然一把。
“碰”的一声,连然后脑勺撞地,‘哇’的吐出一口乌血。这下子通了,全通了!五脏六腑炼体结束,经脉灵气充盈,灵台渐渐复苏。
而且小卒猛扑而来时,她顺手往他口中丢了个玩意儿。此举快速隐秘,无人察觉。
丢出的是条小虫子,她近日跑藏经阁的意外所得。
此虫名字有生僻,读起来拗口,连然另取了个‘解语虫’的诨号。幼虫娇弱,成虫不易,口味刁钻,喜看人出洋相,偏爱心思多却不聪明之人。
解语虫潜入寄主口腔,会牢牢黏在咽喉,分泌扰乱神智的粘液,自由操纵人语。它一能模仿世间万物之声,二能全盘托出隐瞒之事。
至于为何下在此人身上?
连然知道毁尸人非他,却肯定他定然知晓些许内幕。
刚才环视指认时,众人表情各异,有人茫然,有人不安。茫然者一概不知,不安者不会招供。唯独这小卒笑容狡黠,神色沾沾自喜。哪怕手指直直指他,他也一派安定、毫不露怯。
这是队伍里典型的偷懒透明人,用来充人头壮大气势,事事参与,事事敷衍。他虽岣嵝弯腰,却嘴带讥笑,俨然是个心高气傲的。这说明此小卒知道得多,沾手得少,愚蠢地有恃无恐。
“咯咯咯——”
“旺旺旺旺旺旺 ”
“喵喵呜!!!!”
一顿鸡飞狗跳,哄堂大笑。
小卒掐住脖子,鼻涕眼泪横流,吓得魂不附体,汪叫三声捂住嘴巴,可喉痒难耐只得松手,又发出哇哇的猴儿叫。
“你说。”连然厉声问,“谁想害我?”
小卒太阳穴静脉暴凸,咬唇剧烈地摇头,可难控制迸发出的说话欲。
连然呵道:“说,谁想害我!”
小卒大喊:“赵庆!是赵庆!”
连然继续逼问:“我不信,证据呢?”
小卒激动道:“我刻录了留音石!”
留音石一播,满场哗然。
赵庆:“去把明溪的事传扬出去,添油加醋些……”
赵庆:“丘挪视一具女尸如命,毁了再嫁祸给连然,丘挪绝对会休妻,加点迷香,说不定能一剑砍了……”
赵庆:“上次没得手,这回一定把她弄死,小五,丹药备好,今晚动手……”
……
赵庆根本无法耍赖,因为实在太详细。刻录了他们预谋细节,清点人头,交易丹药,行动聚餐,以及在茅房嘘嘘时的谈话也收录进去,事无巨细。
连然:“……”此卒,妙哉。
留音石听罢,事情终于明了。丘长老拍案而起:“狼子野心!”
几名外门弟子面色如土,头哐哐撞地,“弟子知错了,请长老饶恕!请长老饶恕!!!”
“叛徒!”赵庆暴怒,冲向小卒,“我杀了你!”
小卒一边咯咯鸡叫,一边屁滚尿流躲到连然身后。赵庆见连然气定神闲、眉眼含笑,怒火腾的烧得更旺,目眦尽裂:“恨我不早些下手!连然拿命来!”
连然拉小卒左右闪避,要自保,又要预防他被一剑劈死。一病拖着一弱,连滚带爬,不时四肢着地,场面实在算不得雅观。
围观门生无师命不出手,连决也视若无睹,她落下风也无意出手相助,估计怀疑她反常吐血行为,想借此试探一番。
连然力竭之际,堪堪躲过一击,此时已气喘如牛,再斗下去不死也伤。
丘长老终于开了尊口:“丘挪,拿下。”
丘挪从天而降,挡在连然身前,背影高大挺拔,安全感满满,“训诫堂内,岂容你放肆!”
视线受限,连然无法看到他心口处的杀意是否变化。
她乐观想:澄清干坏事的不是我,或许它能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