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会专门看她?
叶晚晚注意到不远处的容厌,不假思索:“当然是我呀!”
徽妃笑容僵住。
叶晚晚心里有些想笑。
徽妃的家族势大,若她只是一个安分的嫔妃,这话当然不能讲,万万不能得罪她。
可如今局面,什么世家,她只能孤注一掷压在容厌身上。
容厌往休憩的坐席走去,远远却看到徽妃拦下叶晚晚。
他顿了顿,眉头极为轻微地皱了下,脚步转而朝着二人走去。
还没走近,便见叶晚晚极为做作,捧脸甜甜道:“毕竟我心里只想着陛下,陛下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意,与我心有灵犀。”
容厌眉梢微动,想到片刻之前她的漫不经心,神色带上了淡淡的嘲讽。
转身看到容厌,叶晚晚眼睛一亮,脚步立刻蹭到容厌身边,极为顺手地扯住他袖口。
真就像她说的那样,时时刻刻巴不得黏在他身上。
徽妃在旁边看着。
叶晚晚动作出格且不雅,容厌神色微有不耐,可他终究没有推开。
她不自觉抓紧了袖口愣了愣,身子屈下,一个礼节还没行完,容厌稍稍点了下头,便带着叶晚晚便往待会儿的宴席方向走去。
徽妃猛然攥紧了衣袖,宫女听雪眼中担忧。
徽妃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低声嘱咐:“告诉父兄,宴席之后与本宫相见。”
叶晚晚浑身上下写满乖巧地跟着容厌,很快到了宴席所在的一处荫凉之地。
因为祭祀选在佛寺,故而席间皆是素斋,宴席尚未开始,案上摆着精致的糕点瓜果。容厌直接走上最前方的高座。
下方左侧首坐是住持僧人,右侧是着深紫朝服佩戴进贤冠的中年臣子,应当是朝中文官之首,后妃女眷列坐在后。
容厌手臂搭在她肩上,若有若无地将她揽在怀中,叶晚晚半点不心虚地跟着他落于主位,拿捏准了一副招摇过市的宠妃模样。
一道道去尝案上摆放着的素斋,偶尔举起一块糕点凑到容厌唇边。
糕点,蜜饯,酒酿……一次又一次。
容厌实在无法无视她的张扬,单手将她两只手按住,低头给了她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叶晚晚眨了眨眼睛,反手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而后仰头凑近他肩头,轻轻蹭了下,甜蜜蜜地老实微笑。
容厌撇过脸,懒得再搭理她。
朝中官员开始结队敬茶,感激天恩良策,到拜谢陛下仁德,叶晚晚竖起耳朵努力甄别歌功颂德之中有用的东西。
紫衣文臣领众臣上前拜谢后,又单独敬茶,声音温和熟稔:“犬子无能,全仰仗陛下提拔,才坐到今日金吾卫左翊中郎将的位置上,今日悬园寺交由犬子守卫,陛下实在是抬举了。”
容厌道:“成蹊心有沟壑,裴相不用妄自菲薄,悬园寺并非险要之地,今日交予成蹊,实属大材小用。”
叶晚晚不动声色地往前看了一眼。
这位应当就是裴氏家主,徽妃的父亲。传闻中,当初也正是这位裴大人,助陛下宫变,顺利从外戚楚氏一族手中夺取大权。
裴相又道:“今日陛下祭祖,荣王并未出现在席间,敢问陛下,荣王可是有了异动?”
容厌没有直接回答,笑了一下道:“不止荣王未列席间,另外,景王、燕王,裴相都可以派人去探查。”
裴大人皱眉,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匆匆拱手退下。
容厌提到的荣王,晚晚还记得,是前几日已经身在酒池受过了刑罚的。
她正想着,忽然发觉前方没再有人,猛然抬头,便看到容厌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
“在听?”
当朝并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可叶晚晚自知没有半点朝堂上的根基,即便在容厌身边听着,也没能理清多少头绪,更不用提别的。
忽的被发现,叶晚晚愣住一下,谨慎地用广袖遮住两人的手,低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写道:“听不懂。”
容厌只是淡淡看着她,手指点在食案一角,若有所思。
叶晚晚不由头皮发紧,睁大眼睛,迎着他的目光,等待审判。
他轻笑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般,竟开口同她解释:“方才紫衣的是裴相裴松君,徽妃的父亲,金吾卫左翊中郎将裴成蹊是他养子。今日我命裴成蹊率三千金吾卫守悬园寺,裴相是担忧会在裴成蹊镇守下出乱子。”
所以裴相敏锐地问到了荣王,殊不知荣王前几日就已经在酒池之中了。
叶晚晚下一刻就猜到,容厌就是要这次祭祀出事。
她愣了一下。
裴氏不是属于容厌的嫡系吗?
容厌仿佛预知了她的问题,随手将她够不到的那叠糕点放到她面前,问:“你认为裴家没问题?”
叶晚晚低头去吃,容厌手搭在她颈后,逗弄狸奴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顺了两下,又问道:“你被孤当作叶云瑟的替身一事,你猜是谁传出去的?”
叶晚晚手顿了顿。
自从这件事被传开之后,她遭过几日的冷遇,但在敬妃一事之后,她想方设法缠在容厌身边,宫中尽是些见风使舵的,对她便又恭敬有加起来。
可对她的态度是一方面,心中小看是另一方面。
她就算不在意外人评说,却终归没有被人看笑话的癖好。
容厌这样说,便是很明白地告诉她,是徽妃。
叶晚晚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是为她出气。
上个月的故意冷落,从她、到敬妃,到徽妃,再到徽妃后面的裴氏、荣王……她所看到的,仅仅通过对她的态度,他就算计了后宫和前朝数不清的人和势力。
他这几日对她不差,甚至算得上温存……他又在谋算什么?
叶晚晚背后发寒,手指不自觉用力了些,低眸一看,手中的糕点居然被她失神之中捏碎。
她掩饰地将糕点整个放入口中,脸颊被撑得鼓起。
容厌看到她脸色略微苍白,脸颊鼓鼓囊囊吃着糕点,忍不住笑了出来,等着她缓过神。
糕点有些干,她一口吞下,有些难受,容厌及时将她面前空了的茶杯满上。
他亲自动手为她斟茶。
叶晚晚惊地愣了愣,想要抬手去拦,却是晚了一步,只能握住他的手腕。
一抬眸,便看到不知多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抿紧了唇。
她受不起容厌的体贴。
又有人上前来敬茶,这次,来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等人走后,甚至不需要她再去分析世家之间的关系,容厌仿佛真的来了兴致,每上来几名官员,甚至会清楚地告诉她,来的是谁,家中子弟占有哪些官位,今日女眷的坐席又在何处。
叶晚晚心底隐隐防备。
可这些朝堂里面的事,她早晚要了解,原本打算慢慢砸钱请人打听着,了解一些与她相关的便足够了。如今不需要她打听,皇朝的主人容厌亲自掰碎了讲给她听,不仅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上位者的评判和态度,去哪能请来这样的先生?
“方才那位蔺侍郎宠妾灭妻,亡妻是宫中尚药司宋御药之妹,留下一女名蔺青岚。蔺家是武将世家,可惜蔺侍郎不在蔺家主身边长大,成了家族庇佑下尸位素餐的蛀虫。”
叶晚晚心中提防,可容厌的一字一句她也不舍得不听。等到宴席过半,她脑中堆积的官员世家几乎让她头脑恍惚。
叶晚晚唇瓣干涩,看着蔺青岚所在的方向,小口小口地将一杯茶饮尽。
容厌悠悠然问:“还想不想听?”
叶晚晚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堆起满眼崇敬痴迷。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晚晚只想离陛下近一些。”
容厌瞧着她,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
下方,蔺青岚衣衫被泼上热茶,整个人被烫地颤了一下,她隐忍地闭了一下眼睛,周围几个女眷小声笑起来。
叶晚晚目光被吸引过去。
她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
容厌刚同她说完蔺青岚。
叶晚晚忽地想到,她不会永远这般假意温柔痴迷。
蔺青岚、宋御药。她若想要接触尚药司,蔺青岚就是送到她面前的机会。
蔺青岚这般处境,叶晚晚很明白,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帮一把,或许蔺青岚就能在家中容易一些。
容厌就在她身边,她完全可以借容厌的势,解了蔺青岚的围。
日后,便有了同宋御药搭话的机会。
叶晚晚扯了扯他衣袖,试探写道:“陛下,我可以帮一帮蔺姑娘吗?”
容厌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
“你是孤最为宠爱的云妃。你想做什么不能去做?”
叶晚晚愣住。
容厌见她面上茫然不假,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孤给你的荣宠冠绝后宫,你仅仅用来气一气后妃、吓一吓宫人……”
他低声笑了一下,“和你的那些算计一样,这些做法,着实简单低劣、牛鼎烹鸡。”
说起当初,他即便只能以卵击石,只能利用那一丁点的权势,也能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将巨石粉碎。
她如今手握这样的机遇,她有机会谋取更多。
叶晚晚见识不多,可她并不蠢,只是不明白权利到底是什么滋味。
容厌来了兴致,叫来一个叶晚晚宫中随侍的宫婢,道:“就说传云妃的命令,送一套衣裙给蔺家女郎,嘱蔺家女郎择日将衣裙送回。”
宫婢领命。
叶晚晚看着蔺青岚收到衣裙,蔺青岚僵住,手颤颤覆上衣物,惊愕地抬头朝着上方看过来。
叶晚晚愣着,容厌捏了捏她手指,她反应快速地露出一个笑容。
蔺青岚定定看了她一瞬,随即恭恭敬敬行礼。
周围女眷霎时间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叶晚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她的宫女吓成这般的世家贵族们。
容厌道:“你是上位者,一件衣服,就有机会让她为你肝脑涂地。”
“你救人,是施恩。除却生死的相救,若要人真心领情,你得真切改变她的处境,而不是仅一次可能给她招致嫉妒的出手,如此她日后才有可能为你所用。你是孤独宠无二的云妃,你如今掌握着的,能做的可不止这些。”
所以,给了蔺青岚衣裙解眼下的困,同时也要让她择日将衣裙送回,便是让人知道,蔺青岚随时可再入宫,蔺青岚是有了宫中的靠山,而非席间这一次的同情。
而有了入宫第二次相见,也多了进一步瓦解她心防的机会。
容厌笑了笑:“她祖父是镇守荣王封地的将领,你选择她,是个很巧妙的机会。”
他好整以暇道:“明白了吗。”
一层摞上一层,环环再相扣,手中握着越多,便越能操纵人心,执掌风云。
叶晚晚愣愣听着,掌心出了些汗。
他……是看出了她想做什么?
容厌是整个大邺的中心、权柄本就至高无上,比心机谋略、算计深沉。
真要和他对上,她还有活路吗?
容厌瞧着她面上血色淡了些,眼里微微浮现笑意。
手落在她肩头,安抚一般,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些伎俩就用不到你身上。”
他话音一转:“你当清楚,孤的盛宠,可不是只能在后宫里气一气人、斗一斗嘴。”
叶晚晚一面被威胁如坠深渊,一面又被往权欲|火海诱惑。
不远处,紫苏被叶家的刘嬷嬷缠上,容厌顺着叶晚晚的目光看过去,“权与利同样也能招来很多阿猫阿狗的东西。”
她如今得宠至极,叶家就算当初与她割裂,此时也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想要与她再次亲如一家。
叶晚晚回过神,摇头,写道:“我不想和叶家有牵扯,当初既是两清,荣辱便不相关。”
容厌随意“嗯”了一声。
叶晚晚忽然拉着他的手,仰头凑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
“晚晚知道,陛下的后宫都是牵连前朝。可若我不想与叶家有任何关联,我会搅扰、破坏陛下的谋划吗?”
容厌:“不会。”
他耐心道:“操棋的人,不可能只有一颗棋子、一处布局。你永远不用担心会破坏孤什么计划。就算有再大变动,也只是将局面变成了还需几步棋才能达成而已。”
“生死之外,没有绝路。”
忽然这样近地接触到他,叶晚晚毫无准备,乍然承受,她几乎懵住。
容厌在她腰后推了一把,叶晚晚被推得往前走出了几步,她立刻回头看。
他身后是极高的佛塔,塔尖烈日炎炎,光芒四散。他目若琉璃,她清楚地看到,他瞳孔似乎因兴奋而微微放大,眼瞳颜色依旧清透到仿佛有几分冰冷的神圣气息,可他的笑容却纵容而蛊惑。
她的心跳因为觉出危险而快了起来,一下下,声如擂鼓。
“叶家人就在那里,试试看。”
“你可以放手去做,至少在孤这里,你可以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
叶晚晚感觉自己血液似乎沸腾起来。
她慢慢走向紫苏,她看到旁边的叶家人看她的目光谨慎而谄媚,做出刻意亲近熟稔的模样,她一走来,那些人更加紧张,手指捻着衣角,曾经趾高气扬的腰也再直不起来,几乎要对她卑躬屈膝。
那么轻易,就忘记,曾经是如何轻慢瞧不起她的了吗?
权势……
叶晚晚被喂到口中一颗包裹着蜂蜜的剧毒,甘甜快意至极。
她被蛊惑,心跳快速,手脚冰凉,掌心也汗湿着。
权势,便是这股滋味吗?
难怪人人拼了命也要争夺。
容厌说的没错,他给她的宠爱,她只用了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抓住他一人,她就可以去做任何事……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眼前耳边都模糊起来。
她脑海中忽然跳出来几幅画面。
同样的端午祭典,绘着经文的旌旗鼓动,悬园寺的一处广场中,她坐在他怀里,仰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容厌牵着她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眼眸冰凉,态度却耐心地教她如何救下蔺青岚,如何初步取得蔺家支持。
这好像是宴会后的小比,救完蔺青岚,她被叫上去要比试投壶。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没有练习过这些游戏,容厌却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握住箭身,如何投出,身体如何扭转,甚至让人取来弓箭,改为教她如何挽弓搭箭。
她靠在他怀中,长睫颤了又颤,悄悄地去看他。
眨眼又换了一副场景。
她手指染着大红的蔻丹,姿态端庄娴雅,游刃有余地同朝臣攀谈,那个老臣和蔺青岚有三分相似,手握红缨,脸上沟壑纵横,虽然白发苍苍,脊背却挺直如松柏。
事情按照容厌教她的一步步发展。
容厌站在她身后,她声音一顿,惊喜地回头。
叶晚晚看到,那个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自己,神情已经极近克制、极尽矜持,可眼中还是全然的欣喜和爱慕。
再想要隐藏眼中情意,可既然有情,心思又如何藏得住。
她非常非常喜欢他。
叶晚晚愣愣地停下脚步。
好陌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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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