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我自己是谁。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和床,白色的被子,和我抬起的苍白的,正在输液的手。
“千惠姐姐醒了!”一声孩童的惊呼声过后,一双柔软温热的小手立刻覆上了我有些冰凉的手,来自小新一的湿润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哭过,又像是隐忍着不去哭泣。
千、千惠?
我反应了一下,终于得出了我没有再魂穿,而是这小子给我弄得假名的结论。
我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不只是手臂,浑身都如同打散了重新装配般疼痛。我眉头抽了抽,忍着没有吭声。在小孩子面前喊痛什么的,实在是太不大人了啊。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扭头看向旁边的病床。
“她还活着。”仿佛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小新一握着我的手,小声道。他身高比较矮,有些吃力地趴在床上,如同小狗般赤诚清澈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摸了摸他的头,看着床上的人。
病床上是正在昏睡的女人,以及一位我还算面熟的年轻警察。
“高木警官?”
“诶,在的。”看守着有些走神的高木警官似乎被唤回了一般应声,有些歉意地看向我,“不好意思啊,千惠小姐,这本来应该是我们警方该做的事......却让你遭遇了这些事....真是对不起!”
他诚恳地鞠了一躬。
我有些迷糊地看向新一,警方究竟知道到哪一步了呢?
“千惠姐姐好厉害!能够救下要被雇主灭口的抢劫犯呢,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被盯上.....好担心哦~~~”他用夸张的孩童声音向我说着情况,只是因为软糯的鼻音,让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他用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正在输液的手,那只手因为暴露在被子外面输入液体而格外冰凉僵硬,他用自己的体温圈握住一根根纤细的手指,暖暖的像是小兽舔舐着一般。
“我说过的吧,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对面有枪你还敢往前冲——”小新一磨了磨牙,像是忍着不去咬我,“真是、活腻了!”
“不过,还是有那么点收获的。”他说,略微勾起了嘴角。
诶?
“千惠小姐身份证明丢了是么?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补办的!”高木警官点了点头,笑容洋溢地让我觉得我是欺骗了小羊的狼。
诶诶?
“千惠小姐现在是十六岁吧?该是上高一的年纪呢,这样吧,入学的事情我们也会尽力帮忙的!目暮警官说了,对于极力帮助警方办案的市民,我们会在体制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方便!”
诶诶诶?
入学?
我呆呆地眨着眼,极力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等等高木警官,我我我,我好像不需要这样的方便啊喂!?
“哦对了!”高木警官抬头看了看我的输液瓶,道:“医生说了,千惠小姐的身体不用担心,是劳累过度和体力超支造成的昏迷,看千惠的睡眠好像不怎么好,医生开了一点安眠药,说是可以回家了。 ”
还没等我说什么,就像是想要截断我的某段退路一样,小新一超级积极而又大声地替我答道:
“好的高木警官!”
可我宁愿当黑户,我也不想上学!!
混蛋新一你究竟趁着我昏迷都做了些什么啊喂?!
...........
把黑伞夹在脖子与肩膀之间,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工藤宅的门铃已经落了灰,下雨打在上面形成了灰色的水痕。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无人居住,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很久都没回来过了,哥和嫂子出国后,我除了盯盯这小子的哨,等他什么时候去游乐园之外,并没有回来过。
没想到再回来,是这个模样。
小新一已经没有了在高木警官面前的撒娇劲儿,此刻平静的像是有着什么隐忍的,一触即发的情绪。
他沉默着把我带到了,曾经属于我的卧室。
7岁大的小男孩坐在干净的床上,手里拿着一叠扑克牌,圆圆的镜片儿反着光,遮挡着通往心灵的窗户,拒绝任何人的窥探。
“怎么了?新一?”我四下打量着这个房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动,自己看着却有点陌生。
“工藤优香。”小男孩放下扑克,一双熟悉的眼睛望过来,分明是7岁的模样,却承载着他17岁的目光。
“嘚瑟?叫姑姑!”我挽起袖子走过去就要教育一下他,什么时候学会目无尊长了?
“为什么要冲上去?在明明知道对方有枪的情况下?”他抽了一张纸牌递给我,是黑桃Q,手拿武器的皇后。
“就、就是,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要救她——”我接过牌,这是我小时候用来练魔术的扑克,弯弯的,边缘都已经毛边。
“为什么要救她?她也是一个抢劫犯吧?”他问
“可是,就算是抢劫犯,如果是你在场的话不也会救的吗?”我理直气壮地反驳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因为知道她是谁,我才拼了命去救下她的。
“这样啊...小姑姑还真是正义感爆棚呢。”他露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微笑,看起来跟他爹坑我又不太一样,总之,有点压抑。
“你知道,她叫‘明美’是吧?”
“怎么可能——”我脑子‘嗡’一声,短路了一瞬又立马接通,明智的住了嘴。
他是不是在诈我?我明明没有提过宫野明美的名字!我确信我醒来之后,也仅仅是看望了她而已!
“所以........说说看?”
“为什么你昏迷的时候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新一,快去救救明美小姐!’呢?”
7岁的小孩儿带着大大的眼镜,我却觉得那副审视的模样像极了我哥优作,没来由地给了我一种压迫感。
“她明明是叫做‘广田雅美’的抢劫犯啊。”他叹息一声,“可我连这点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高木警官不知道.........她早就醒了。她告诉了我一切,还说她会努力的活下去,直到——”他似乎因说到什么两个人的事而住了声,那双镜片后犀利的眼眸转而盯向了我。
“那么,关于‘组织’.....你知道些什么呢?”
“你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小姑姑。”小新一撑着下巴,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或者说,我什么都没找到?”
“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你居然翻人家的房间!”我突然来了理由理直气壮,恨不得就这么糊弄过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
“小姑姑,我相信你,所以才直接问你的。”他坐在我原来的床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望着我,难得的卖萌。
“你说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信息总要共享,不是吗?”
“我........”
“嘘。”他笑眯眯止住我的辩解,童音清脆可爱,“我没有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没有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只是问你知道些什么,连这都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小姑姑从小就要学乱七八糟的技能?为什么一定要缠着爸爸学射击和驾驶?为什么..........”
他歪头,大眼睛掩藏在镜片后,突然被反光所遮挡。
“你一直像是被什么追赶着往前跑?”
‘咯噔’一声,我觉得我骨头都被这一个个问题敲断了,碾碎了,扔进了冰水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个我看大的孩子,突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为什么你一直像是被什么追着跑?’
当你凝望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你看不透它,而自己却无所遁形。
十岁意外想起前世之后,我就拼命地学习各种技能,盗一哥的易容,潜入和逃跑,我哥的射击和驾驶,想叫嫂子教我演戏,却被她摸摸脑袋说我天生不是这块料。
而这些,全部被那个蹒跚学步,背起书包,一步步蜕变的少年看在了眼里。
我呆呆站在那。
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