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京州最有权势的家庭?
这就是他们居住的环境么?
果然,是让普通人不敢想的奢华。
云肴站在石狮子前,还未踏步进门,来往的宾客就已经对他投来无数的揣测目光,他本不该成为聚会的焦点,只因身边站着的是靳家的少爷。
他们为了打探他,才顺带着连云肴一起看了去。
云肴抬起眼睛,面色平静地望着这个威严的建筑,残阳已下,半月无力地挂在天边,乌云挡不住微弱的光,那渗透出的一点点月色极其不合理地出现在雨夜,就像身份平庸的他出现在靳家的门前。
让那样多的人搞不明白。
下车时,有人递来雨伞,靳辰随手接过,高大的身躯压在云肴的身侧,他今日穿了矜贵的西服,人高马大,站在他身侧的云肴倒有着发育不良的意思,矮小又瘦弱,他不止一次听人跟他说要多吃点,不过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
“往里面靠一点,”靳辰的伞把朝云肴偏过去,他单手护住云肴的肩膀,动作亲密地说:“淋湿了会冷。”
云肴听话地往里面靠了一点,虽然他很不喜欢跟别人挨这么近,但也没拒绝靳辰的要求。
他领了他的好意。
正要迈步往里面进,一个陌生男人拦在了他们面前,男人唤靳辰道:“阿辰。”
靳辰余光瞟了他一眼,冷不丁的一句话丢下:“你也来了。”
不知两人的关系,云肴没有插话,他最好的地方就是规矩本分,深知这些贵公子的话题他融入不进去,也就做个附庸不多舌一句。
陌生男人的目光在云肴脸上多打量了两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靳辰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门。”
他看见靳辰的手把怀里的人拥了拥,厉允城收回痴缠的目光,让开了路:“哦,对。”
说着,几人进门去。
今晚是云肴和靳辰的订婚宴,请来的都是家族亲友,关系不算浅的。进门之后,佣人眼色劲地收走靳辰手上的伞把,厉允城追随过来,靳辰回头问他话。
“见我哥了吗?”
云肴正站在大厅中央打量着厅内的景象,耳朵自然而然地收尽靳辰的话,但脸上并无任何波动,平静的如刚来时一样。
“见到了,”厉允城报告自己的行踪,他犹记得自己这一趟的目的,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为了狄可的不解,还有楼上那主子的吩咐,他的目光是紧随着靳辰身边的少年,“先去见的靳哥,他在楼上,让我出来迎你。”
他打量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呆滞,厉允城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有多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云肴有什么非分之想,实则不然,他是在估量他的年纪,他猜不出靳辰这个“未婚妻”的真实年龄,因为他看起来像个青涩的高中生,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璞玉。
对男人身经百战的厉允城,绝对有资格论一个男人相貌的长短,靳辰带回来的这个人,厉允城只能说,他有点惊讶。
云肴还算机警,从下车时就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他的打量,已经给他造成了困扰,他不知道如何叫停,便只有无辜的眼神杀过去,对方的目光正纠缠着他,毫不畏惧靳辰的在场,好像带着某种目的前来。
只是云肴这一个回眸,正巧撞进厉允城的眉眼深潭,仓皇之中,厉允城迅速移开视线,对一个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人,第一次生了种警觉性。
靳辰发现厉允城一抖,回头看过去,见云肴低下了头,面色坦然平静,靳辰嗅觉灵敏,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云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稚嫩的女娃娃的声音传来,大喊着:“二哥!二哥!”
从人群一侧窜出来的女娃娃径直地扑进靳辰的怀里,腿高点的人踮起脚尖,勉为其难地抱住了靳辰的腰。
靳辰的注意力被转移,他抬手摸上女娃娃的头顶,说道:“别闹腾。”
因为女娃娃的出现,二人深刻的对视被遗忘了,厉允城松了一口气,再小心打量云肴的时候,发现对方仿若无事发生一般。
“你妈妈呢?”靳辰追问起了小姑娘。
女娃娃松开抱着靳辰劲腰的手,改抓他的手腕,奶声奶气地回答着:“妈妈在楼上,在大哥那里,跟大哥说话。”
靳辰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方位,他哥到现在也没有现身,今天晚上是他们的订婚宴,云肴的亲属们没出现情有可原,可宴摆在他们的家里,靳家这边没有个长辈出面就很不合礼数了。
可他没法向云肴直言,告诉他这个家里只要他哥不点头,就不会有一个长辈出面,来接纳云肴的到来。
靳泽是一家之主,拥有这个家里所有后辈的婚姻大事之权,这不是家族陋习,而是让一个家族经久不衰的经验。
让一个有头脑,会盘算,计较得清利益的人做家主,会省去很多的麻烦。
可到现在他哥也没有出现,靳辰便明白,他哥并不看好自己这段云泥之别的恋情,就像家里的其他人和他的朋友们说的那样,他何故要娶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普通人?
对靳家有丁点的好处么?不仅没有好处,因为云肴是男人,反而影响甚大,这场订婚宴都是靳辰从他哥,也就是家主靳泽那里苦苦求来的,否则,考虑到媒体的笔杆,这场荒唐的,关于两个男人的订婚宴压根就不会存在。
靳辰对这场订婚宴的情况心知肚明,可他没办法跟云肴解释,为了不伤了恋人的心,用了最低级的借口说:“我哥他们应该在忙,一时抽不开身,待会我带你去见他。”
云肴并不是傻子,他和靳辰处了这么久以来,就没有见过靳辰的家人,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被靳家认可的,订婚宴上不识得靳家人,说出来多么荒唐可笑,可在别人眼里,他攀附上靳家已经不容易,哪里还会在乎这丁点的自尊?心里该是偷着乐的才对。
“不用了,”云肴盯着靳辰腿边的小姑娘,请求道:“我能出去逛逛吗?”
屋里真是嘈杂,人多,却没一个他识得的,这也就罢了,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一道道目光的窥量,他们虽比靳辰旁边这个男人的目光收敛一些,小心一些,可到底是给云肴带来了困扰。
云肴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靳辰顾忌道:“外面下了雨,你去哪里逛?”
云肴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用猜也是下大了,“我不出大门,就在廊边。”
靳辰握住女娃娃的手腕,说道:“那你等会,我陪你去,我先把她送上去。”
云肴不想,他不希望谁围着他团团转,尤其是靳辰,但显然靳辰的态度是不容许他拒绝的,云肴只能作罢,点了点头。
靳辰因为要去见一见家主,顺道把女孩送上楼去,只能先离开云肴一步。
可云肴并没有在原地等他,他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客厅,迈出门槛,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如释重负般喘开了气。
他坐在廊庭下,从方才进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的长廊。这个庄园是个绝佳的风景区,云肴靠着身后的栏杆,望着夜里的雨丝无情地拍向地面,草地上铺了一层晶莹,借着走廊上挂的竹灯看得一清二楚。
“你见到靳家家主了?”
正在云肴出神地盯着草地时,身侧传来交流的人声,因为被长柱隔开,没人能注意云肴的所在,即使发觉了,也不会对他的身份有什么质疑,毕竟晚宴上这许多的人,并不是人人都认得他。
“没有,到现在也没有现身,”交谈声继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说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连脸也没露。”
“嗐,我也不知道二少是怎么想的,要是一个女孩,身份普通点也就算了,还偏偏是个男人,是我我也不乐意,何况靳家这样大的家族?说出去都是笑话,同性可婚,在咱们这儿还没施行呢,他二少是想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男声接道:“听说家主也是这个喜好,靳家这两兄弟,真是一个妈生的,都喜欢男人。”
“可家主是有分寸的,搞便搞了,人家不娶回家闹笑话,这就是他和二少的区别了,要我说,权衡利弊这事,二少远不如他哥。”
“那是自然,要不能坐上家主的位置吗?我听说靳泽是刚上位不久,靳老还没完全放权就被他给……”
“云肴。”正在云肴听的着迷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廊那边也没了声音,云肴从廊边站了起来,望向长廊尽头出现的靳辰。
靳辰长相妖冶,更有美相,一头暗棕色的微长卷发搭在脖颈间,狭长的眉眼轻轻一撇就是凌厉,更别说今日身着的深领西装,靳辰手插着西服口袋,人高马大地站在雨夜的廊下,像精修的海报,他抬手都是蛊惑,一举一动充满了男性的荷尔蒙魅力。
“靳二少……”说话的二人发现了靳辰的出现,惊慌失措,在看到云肴走向靳辰,被靳辰握住手腕的亲密举动后,他们更是大惊失色。
这样的举动还不说明云肴的身份吗?被议论的主人公竟然就坐在自己的身侧?那方才关于靳家的谈话或者关于议论他的声音,他岂不是全听去了?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随后垂眸低首,面如死灰,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密切关注着云肴的举动。
而走向靳辰的云肴半点没有提起他们来,反因靳辰打断了他听精彩故事而苦恼,他刚到靳家来,想听一听不被自己所知的人物关系和事件,却也未能如愿。
“我让你等我,怎么不等?”靳辰不满地抓紧他的手,一遍遍抚着云肴的细白指尖。
“你没说。”云肴占理道:“况且,我也没走远。”
靳辰摸了下他的嘴角,像逗弄豢养的猫,没理会廊下的其他人,带着云肴离开长廊,边走边道:“时间到了,该走仪式了。”
时辰到了,云肴不得不和靳辰去走完订婚宴所有的流程,这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长辈敬酒,可靳家说得上话,需要云肴必须取悦的人当然是一家之主。
没有他的点头,这场订婚宴只能停滞不前,成为别人看热闹的场所。
尽早过了今天,对谁都好,可是能吗?从再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云肴就知道,他的订婚宴不会顺利。
他和靳辰站在二楼的房门前,屋内便是云肴要见面和行礼的靳家的长辈,听说他们都聚在了一起,来打一打和云肴的初次照面。
屋子里有沉稳的男音和脚步声,还有苍老的声音出现,恐怕是靳家一些厉害的人物,都在等着这一次隆重正式的见面,云肴相信这是靳辰苦口婆心的功劳,毕竟他来这么久了,靳家人也没说见见,突然聚在一起要见他,定然是靳辰方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靳辰很护着他,云肴都知道。
房门打开时,果不其然,一排沙发上坐着威严的长辈们,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给云肴,带着各自的心思。
年老一辈揣摩他的身份地位,叔叔婶婶衡量着他相貌如何,年轻后辈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唯独那背着身,手里正倒酒的男人目光如炬。
那真是一张极性感的手,因为力道加大的原因,手面的青筋毕现,快要蹦出皮肉,手指虽然好看,却机器人一般僵硬不动,紧捏着酒杯,男人半弯着腰,侧眸打量过来的目光如一只蛰伏已久的鹰隼。
他见到自己又是什么心情呢?
会像自己这样平静吗?
当然不会啊。
你听,那“啪嗒”的一声爆裂,酒杯炸在手边,红酒自桌沿尽流而下,像人血一般鲜艳,弄湿靳泽的裤脚,弄脏他干净的鞋面。
“靳哥……”
“川儿……”
慌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云肴听不真切那关心都来自于哪一位长辈,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被靳辰握住的手,再收紧了一番。
“他是我哥,”靳辰在他耳边试吻一般提醒着,“打个招呼。”
云肴看着靳泽,想着……该如何开启这第一句话呢?
明明来之前,都试说了好多遍,可话到了嘴边,却难的不知从哪里提起,云肴难的是,他该怎么称呼面前的人呢?
是“家主,你好。”
还是——
“靳柏川,好久不见。”
这时,云肴又想起了廊下的议论。
他们说,靳家的两兄弟都喜欢男人,真可悲。
那如果教人知道,他们的情人也是同一个人,岂不更荒谬?
靳泽……
是云肴在无数个日夜里,趴在身上,在烛火之下,偷吻过千百次的炙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