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允城的视线跟着云肴过去,他收住了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如同一台机器,前方的人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倒是那见证的侍者,匆匆为他解释。
“厉少,不好意思,夫人那边请云先生过去所以……”
“你有被靳家接受吗?”厉允城无视了侍者的解释,抬头问那前方清瘦的背影,云肴停下了脚步,侧头回来打量他。
他不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是想知道,这个难缠的陌生人,有什么想要对他表达的。
厉允城低头抿唇笑了,他两手插着裤口袋,身上一股子的顽劣气息,让云肴五米之外就感受得清晰。
听说他是靳辰的朋友?是他么?云肴记不得了。
厉允城来到了他的面前,低头看了眼他脚上的鞋子,然后顺着纤细的腿腕向上移动目光,从严丝合缝看不见的腰身到雪白的脖颈,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感受,着实有被惊吓到,惊吓这圈外有人长成这个模样。
越看越像璞玉。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厉允城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很跳脱,云肴懒于回应。
“你和靳辰不是朋友吗?生疏到还需要向我问名字吗?厉少?”
他很会怼人,很带刺,就像第一次发现他偷窥时明目张胆的眼神回击,厉允城至今记得那个无辜又带着杀伤力的眼神,加上这个人平平无奇的出身,敢这么跟他说话,实在好玩。
是以为拴住了靳家的二少爷,以为背靠靳家,就敢这样放肆?厉允城勾唇讥笑。
“我想认识你呢,可是没机会,阿辰把你藏得那么深,害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能知道,”厉允城语气遗憾地说:“不过,他这样藏着你,到订婚那天才把你推在我们面前是为什么呢?让我们来猜猜,是不是因为身份的关系呢?是不是因为——上不了台面呢?”
靳家是厉允城惹不得的没错,按理说他不该这样对靳辰的人,可是这个人,并没有被靳家完全接纳,未曾得到过家主的点头,他就没有靳家人的身份,就不在厉允城该收敛的范围。
在他眼里,这个漂亮的白孔雀和那些情人别无二异,他们少爷的生活里,养了许多这样的白孔雀,这一只是靳辰的,厉允城才十分好奇,但被圈养的宠物就是宠物,只要主人不再稀罕,他就和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没什么特别。
所以他身份的高低,完全由着主人的心情决定,也就是随着靳辰的心情决定。
现在他正得宠,厉允城本该对他温柔一点,可这是靳泽否定过的人,不管靳辰有多喜欢,厉允城还不至于在他的面前,失了自己的尊贵。
他希望这只白孔雀弄清楚一点,不是站在靳家里,就是靳家的人。
他对他,甚至不如对那情人原觅,原因就是因为——
他不是靳泽宠爱的人。
那就好办的多。
白孔雀没有再说话,这让厉允城心满意足,他本身就没想攻击这个人,奈何他身上的刺扎到了自己,少爷的权威被挑战,厉允城才出言讥讽,实际上他可是很喜欢这只白孔雀。
看见他知趣地闭嘴,厉允城就不再计较他那点针锋了。
“不是要去见靳夫人?”厉允城的鼻子传进一股淡香,不是侍者身上的气味,也不是旁边争奇斗艳的花香,是来自人身上的香味,可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他就不敢确定,这味道是不是来自于他,只能锐利着眼神观察,口不对心地放人:“别叫夫人等太久,很没规矩。”
侍者赶上前来,他们最怕的就是少爷和少爷们的争执,而云肴的身份又格外特殊,万一真和厉允城起了什么矛盾,他们这些当佣人的也很难做。
见厉允城放人,侍者松了一口气,忙引路道:“云先生,快些去吧,夫人已经等了一会了。”
云肴仰头看了厉允城好久,似乎在分辨他的长相,在努力地记住他,可是好难啊,要他记住这些无关痛痒的人员,比登天还难。
不过一旦有纷争,那就容易多了。
云肴抬步离开,没有再应厉允城的什么话,侍者对厉允城点点头,以示自便,才快步跟上云肴,往主楼的方向行进。
厉允城在原地盯着那抹身影,出奇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折断旁边庭院里的一朵花,在手中狠揉,又毫不留情地抛弃,丢下,离开了靳家。
在接近主楼的时候,云肴身边跟着的人才开口说话,他们很尽责,看在少爷靳辰的面子上,维护着云肴的心情:“云先生,您别介意,厉少说话一直是这样,他和二少走得近,对您放肆了点,也只是因为和二少的关系好……”
“他叫什么?”云肴打听。
“厉允城。”侍者回答。
云肴对这个名字稍有些印象,貌似听靳辰提起过,随之又问:“他和靳辰关系很好?”
侍者迟疑道:“这个要怎么说呢,二少身边来往的人很多,厉少是多次进出靳家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看起来有点像变态。”
侍者大惊,惊诧云肴这样放肆地评论靳辰的朋友,不过两人方才有了点口角之争,这样不待见厉允城也在情理之中,侍者轻笑:“云先生,你说话很有趣。”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云肴抬步迈上主楼的阶梯,“他应该就是个变态。”
身后的侍者停留在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摇摇头笑了。
客厅的餐盘已经准备好,靳夫人洗完手,刚刚落座。
佣人忙上忙下,整理餐具和伙食,一张白瓷桌上铺着青绿色的餐布,几张碟子摊在中间,鲜嫩可口的鱼肉躺在碟子里,周围撒上点缀的葱花,靳夫人喜欢吃鱼,每顿午餐都会有各种做法的鱼肉,家中的厨师很得靳夫人的意,今天这一餐看起来也很丰富有食欲。
“纸巾。”靳夫人吩咐,手边的纸巾空了,身边跟着的佣人为自己没及时发现而惶恐,幸好老成稳重的辛姑没说什么,给她们递了上来,年轻女佣才慌张着转递过去。
男侍者走进来通报,说人已经到了,靳夫人点点头,示意云肴可以进来。
于是云肴一进门就看见了靳夫人和她身边站着的这许多女佣,这个场面让他莫名想到了慈禧太后,当然,这是有钱人家的玩法,云肴不觉得诡异,只是觉得太过热闹。
桌子前坐着的没有其他人,只有靳夫人一个,他还以为会有靳家的其他长辈,云肴想,自己是高估自己了,靳家没有人待见他,他怎么忘了。
靳夫人邀请他吃饭,也必然不是简单的吃饭,云肴很有古代宫廷剧中,太后邀请妃子吃饭的感受,警告她们要懂规矩,不要狐媚惑主,扰乱后宫。
但自己显然是想远了,这个家里的掌权人是靳泽,他不是靳泽的男朋友,也不是他的情人,他的身份,算高一点也不过太子的侧福晋,连正妃都算不上,因为还没有过门,还没有被承认。
“来坐。”靳夫人没有起身,而是点头示意了下她旁边的座椅,请云肴落座。
云肴初到靳家,不敢放肆,他本也是个规矩的人,很有礼貌地问:“夫人有什么事情吗?”
他不知靳夫人的用意,不懂这场饭局是警告,还是欢迎。
靳夫人被他的话逗笑:“叫什么夫人?你是阿辰的未婚夫,还没定下来,就先叫我伯母吧。”
云肴抬眼看了下靳夫人身后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年纪稍大一些,看起来像是靳家这些佣人里比较有资历的,她对自己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落座,云肴轻点头回应,然后在靳夫人的对面坐下。
“东西收拾好了吗?”靳夫人问,她拿起筷子递给云肴。
“谢谢,”云肴双手接了过来,而后回应道:“已经收拾完了。”
“还缺什么跟我说,房间住着不舒服也可以跟川儿提,你住在副楼那边,怎么安排是川儿的事,我不方便插手,实在有什么需求可以跟他提,合理的话他不会不同意,”靳夫人说:“他们今天没在,你都知道。”
“我知道,不会有什么的,谢谢伯母的关心。”云肴没有把靳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不会跟靳泽提要求,因为靳泽不待见他,也不会满足他。
靳夫人想的太简单了,把他们的关系。
“你的房间跟阿辰在一层,川儿虽然嘴上厉害点,但还是讲道理的,有阿辰在,想必你不会受到什么委屈,你刚到靳家很多不熟悉的地方要处处谨慎,我不是这个家里最难搞的人,最难的是谁你知道,你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不说表现得多好,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嫁进靳家来,至少要保证自己不会犯错。”靳夫人苦口婆心,把心里话都跟云肴交代了。
能不能理解为靳夫人还算是满意他的呢?云肴不知道,也不敢自负。
“我知道的。”云肴握着筷子,迟迟没有动手,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午餐,也有许多他爱吃的,可奇怪的是,他没什么食欲。
“你看着清瘦,没什么力气似的,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朝气,结实一点好,动筷吧,”靳夫人抬了抬下巴,“还有,副楼那边也有厨师,晚上阿辰回来了你可以问他,把喜欢吃的跟厨房那边说一声,他们会给你均衡搭配,人太瘦,跟阿辰都不是一个体格。”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说他和靳辰看起来不太配,因为靳辰的个头高,人又结实,他是杂志上最出色的封面男模,而云肴除了一张脸,身材上怎么也无法与靳辰匹敌。
靳辰曾被媒体评为每个男人都希望拥有的身材,那不是夸大,尽管这样久了,云肴也没有看过多少个胜过靳辰的人。
“我会好好吃饭,谢谢伯母的关心。”云肴话少,尽管是和靳夫人共餐,也表现得规矩本分,靳家的人让他做什么他做就是了,在踏进这个牢笼前,他就知道,他没有人权了。
和靳夫人很快用完餐,听她说了些靳家的规矩,云肴就被放回去了。
他搬进靳家的事还没有和花乐说,临近八点,花乐打电话问他怎么家里没人,云肴才交代自己在哪里。
“什么?你搬进靳家去了?”花乐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来,高昂道:“云肴你疯了?!“
云肴此时穿着拖鞋,坐在床边,盯着干净的地板和他拖鞋上毛茸茸的一个耳朵装饰说:“我今天刚搬进来。”
花乐沉默了片刻后,拍了下脑门说:“谁问你这个了!你干嘛想不开搬进靳家去啊?那个家里有谁你不是不知道啊,你不怕他报复,到时候我给你收尸都找不到你尸体!”
面对花乐的大吼大叫,云肴表现得很平静,他柔声说:“没有那么严重了……”
“我说你真的是……哎呦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哎呦……”花乐一连好几声个哎呦,听得出她对云肴搬进靳家的“自残”行为很语塞。
云肴双手捧着手机安抚道:“我真的没事花花,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要担心我了……”
云肴没说完,房门响了,他没有锁门,敞开的房门前站着一个男佣,看云肴在打电话,男佣以手势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开口,云肴放下了手机,给了他答案。
“云先生,家主和二少回来了。”
云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眨了眨眼睛,手机在掌心里发烫,半晌他对男佣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知道了。”
花乐还在等他回答,结果云肴只对她道:“花花,我这边有点事,明天有时间见面的话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云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花乐再着急也不可能闯进靳家来说什么,思前想后松口道:“知道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在靳家处处小心,明白吗?”
“我知道的。”
“少见那个人!避开他一点,一定要记住了!”花乐再三叮嘱,云肴都说好。
挂断电话后,云肴叹了口气,他的房间在二楼,窗外传来细微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这里是他的地盘呀,怎么能不见他?怎么能避开他?
云肴站起了身。
他穿着干净的拖鞋,走出了还没捂热的房间,动作小心地下了楼,他扶着楼梯扶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好像怕掉进深渊。
越向下视线越开阔,他看见宽敞干净的客厅,看见一双皮鞋,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看见矜贵的身影,看见那拽开领带不耐烦的动作。
“云先生。”
过分懂事的佣人暴露了他的行踪,云肴打了个激灵,六神归位,而此刻,那沙发上的男人也扭过了头。
拖鞋边角的两只耳朵碰撞在一起,云肴的脚腕不自觉地收力,他的余光发现那灼热的视线,毫不收敛地贯穿了他。
像锋利的刀刃,又像寒冬腊月的一把篝火。
靳泽刚刚拽下来的领带缠在了包着纱布的手上,慢条斯理地绕了几圈后猛一收力,而后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盯着楼梯边的人,火热的目光不曾移开。
热水烫着他的喉咙。
而他的目光烫着云肴,害他手心里一片温热,云肴觉得后背有点痒,脚底板传来烧灼的刺痛感。
但那不是害怕,那是别样的,不可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