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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羽倾舟 第33章 第 33 章

作者:破折号一一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4-06-17 02:56:19 来源:文学城

元汐桐对元虚舟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天定的神官长,呼风印加身。既是荣耀,亦是枷锁。

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多,究其根本,因他本人而来的寥寥无几,只有血缘带来的羁绊才是真实的。

父亲、远在天矩山的母亲,还有,与他共同流淌着父亲血液的妹妹。

可笑的是,原本他以为牢不可分的羁绊,到头来也终究不属于他。

他不是秦王亲生的孩子。

这是他在升任神官的前不久才知道的事实。他的母亲,九凤族的公主,在被赐婚给秦王之前,就有了情郎。

那个男人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蹊跷。

除了给母亲腹中留下一块肉,便什么都没留下。

秦王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心善,不愿因此给九凤国招致灾祸,便假意与母亲奉旨成婚,生下孩子之后才找了个机会和离。

原本他是要被母亲带回九凤国抚养的,但呼风印的存在,却让他从此失去自由,只能以未来神官之名,待在适合他的位置,留在大歧。

孑然一身,与虚名相伴才是他的归宿。

虚舟、虚舟。

玄瞻大神官将他赐名为“虚舟”,既期盼他今后能深藏若虚,为天道所佑,又提醒他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切莫心生虚妄。

用心可谓良苦。

可惜他,哪一条都没做到。

落星神宫,从建立起就代表着世间礼法。

他们奉行的并非扬善,而是除恶,最大限度地维护世间的秩序。

因涉及到神宫秘辛,故极少有人知晓,呼风印带来的枷锁,并非只是象征意义上的那尊神官长之位,更多在于字面意思上的,流淌在经脉里的枷锁。

每一任被呼风印选中的孩子,在获得无上力量的同时,亦须承受这份力量的反噬。步入幽夜象之后,每逢太白蚀昴时,周身灵力便会顺着经脉倒流。三魂七魄尽乱,每一寸骨血都像被一刀一刀地凌迟,整整三天,身心皆坠阴司。

太白食昴周期为八年,所以这种反噬,每八年会发作一次。

境界越高,受到的反噬越强。

管弦阁杜撰的话本子,总喜欢将携带呼风印的神官长散尽修为一事归咎于情爱,世人也多偏好这种风花雪月的故事。

但能成为神官长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若以佛门相比,他们便是只杀不度的金刚,怎么可能单纯因为情爱舍身,抛下权力顶峰的一切?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凡胎-肉-体若想孕育逆天神力,必须经受逆天之苦。

他们能熬过第一个八年,第二个八年,可当境界越来越高之后呢?随之而来的反噬越来越强,幻痛残留在经脉中,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都会被折磨得不得安宁。

很长一段时间内,落星神宫的神官长,过而立之年后几乎都是走火入魔的状态。

唯有,散尽修为可解。

管弦阁编写的痴男怨女的故事,或许实有发生过一两桩,但更多的,是神宫为掩盖真相而放出的消息。

数百年来,坐上神官长之位的前辈们都试图找到方法来破解呼风印带来的反噬,可惜都是治标不治本。

最有效的,当属百年前,玄瞻大神官的师尊根据上古时期留存的古籍《神超无象》而创的心法——无象心经。

此心经上半本有清心荡秽、洗涤灵源之效,神宫内人人皆可修习,但下半本,才是真正的无象心经,只有携带呼风印的大神官才能修习。

无象心经可以最大限度地缓解经脉倒流带来的反噬,只是,正如之前所说,世间万物皆有法则。这一次,从呼风印的反噬中逃脱出来,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太上忘情。

坐在大神官的位置上,真正的变成一尊瑞气腾腾的摆设。

如此说来,这样的代价,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损失。

元虚舟第一次被呼风印反噬,是在五年前,离开帝都的马车上。

他在演武场当着天子与朝臣的面,将邢夙的臂膀砍断后,被关了两个月禁闭。

硝烟渐起的帝都,各方势力都在拉扯。

大歧天子深谙制衡之术,作为未来神官长的元虚舟不仅仅是他最喜爱的侄子,还是敲打皇后及长公主一脉,以及威慑以邢磊为首的朝臣的利器。

但再受宠的棋子,终归也只是棋子。

锋角猛露,罔顾君威。

天子心中亦是震怒。

臣利立而主利灭(注2),在元虚舟该当如何处置上,无论是哪方势力占据上风,于天子而言都不满意。

整整两个月,天子都没有给出任何态度,就这么将此事搁置着,中间隔了个极为清冷的年。

元虚舟还是代罪之身,过年都被关着不准踏出房门。他自幼聪慧,自然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关他本身。

他掐着时间点向天子自请流放,天子方才松了态度,降旨以昭天下,堵悠悠众口。

风口浪尖的两个月,元汐桐没有来看过元虚舟一次。

颜夫人告诉他,元汐桐本就才生出灵根,境界不稳,又因目睹邢夙被断臂,急火攻心,当场晕倒。秦王府深陷舆论漩涡,人多嘴杂,所以她与秦王商议过后,连夜将她送至了郊外的庄子里静养。

这是对的。

明哲保身是对的。

他的阿羽很聪明,也很心狠。这样即使他不在帝都,也无需担心她会被流言所累,受人欺辱。

天子诏令公布之际,恰逢太白食昴的特殊时期,玄瞻大神官亲入帝都,欲将元虚舟护送回他的母族天矩山。

早春时节,清晨的草面上全是霜,呼吸时牙齿咯咯作响,四面都透着寒意。但刺骨寒意很快被激愤的人群所驱散。

元虚舟的流放地在天矩山,他的母族。

自罚三杯一般的好去处,虽给足了九凤国的面子,但此举却无异于将元虚舟架在火上烤。

察觉天子真正用意的镇国将军邢磊,早早便差人聚集了城中百姓,在元虚舟出城之日将秦王府团团围住。不为别的,只为将这位未来大神官的名声踩落谷底,再不翻身。

是推波助澜,亦是泄愤。

饱含憎恶的痛骂翻越高高的院墙,落在大门后,秦王府众的耳中。

府内仆役深知小王爷的为人,与人理论的本事早已娴熟,闻言本打算开门对骂,却被元虚舟抬手制止。

十五岁的少年,还在长身体,本就如抽条的柳枝般清清瘦瘦,现下轮廓看着更是锋利苍白。这两月以来,他虽处于足不出户,被严加看管的状态,但他耳目、神识皆在。

故意要直面骂声,他并未将那些声音屏蔽。

反正,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到,即使骂声此起彼伏地蹦到他眼前,他也能面无表情,置身事外,如同别人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像个真正的孽障。

秦王和颜夫人送他到门口,原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城,却被元虚舟婉拒。

“已经够给父王添麻烦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秦王这段时日,为元虚舟之事奔走游说,眼窝都深了许多。闻言他摇了摇头,拍着元虚舟的肩膀道:“做儿子的不就是来讨债的,你去神宫之后,还能找爹爹讨几次债?这次是爹爹没本事,还是你娘亲出面,圣上才同意让你回天矩山暂避风头。”

元汐桐在庄子里静养,没有到场送行。颜夫人主动解释:“阿羽她……身体还未恢复。”

“嗯,我知道,”元虚舟点点头,“这种场景,我也不愿让妹妹看见。”

“我会写信回来的,等妹妹身体好些了,劳烦颜夫人将信交给妹妹。”他说。

该交待的皆已经交待,玄瞻大神官在一旁示意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帝都之内刻有阵法,只有天子鸾驾才能在空中飞,其余王公大臣皆须车马行道,直至出了城门才能正常飞行。

从秦王府到朱雀门这一段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是有官兵开道,也比平时花了足足三倍的时间,才正式驶出城门。

金星将昴宿遮蔽,从方才起便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的元虚舟终于捂住心口栽倒在车厢内。玄瞻大神官见状,果断护住他周身经脉,以减缓灵力沿着经脉逆流带来的苦楚。

每一寸骨头都传来锥心之痛,恍惚间元虚舟似乎听到了元汐桐的声音。

他拉住玄瞻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尊……我妹妹,是不是在附近?”

玄瞻却不答。

他抽手,从摄八方中掏出《无象心经》的下半册,对着蜷缩成一团的元虚舟说道:“若是痛到已经产生了幻觉,不如从现在起开始修炼无象心经第六重。”

又是一阵锥心之痛袭来,元虚舟咬着牙,面对车厢缓了许久,才喘着粗气回道:“不是……早跟师尊说过了吗?弟子还有……未竟之事,可不能……从现在起就变得和师尊一样。”

师尊是什么样的呢?

世人对于神官的所有想象,几乎都能从玄瞻身上找到对应的特质。冷静强大,形容端肃……他代表着权威和力量,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是护卫中土的工具和兵器,是世间至理,修士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相较起来,在帝都之内,作为皇室子弟被人看着长大的元虚舟,太像个活生生的人了。离经叛道、疏狂矜傲,他的优点和缺点,甚至连软肋都那般明显。需要挫锐解纷,才能和光同尘。

从神坛跌落到谷底的少年,眼下正因太过强烈的反噬,而痛到龇牙咧嘴。

怎么看都还是人味十足。

并且抗拒着变成世人期待的模样。

“是吗?”像是一早就洞悉了他的答案,玄瞻并未强求,“那你现下便只能这么生生受着了,三天,为师会尽量保你性命。”

豆大的汗珠从少年额头上滴落,面对着玄瞻不痛不痒的冷笑话,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回应,只能缓缓将眼睛闭上,企图就这样静静地熬过去。

车帷被风吹起,透过窄小的缝隙,玄瞻往外看了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设下禁制隔绝车窗外的声响。

因此元虚舟并不知道,距离马车十丈之遥的地方,有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连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瞬行符,跑掉了一只鞋,一瘸一拐地终于在马车腾空之前快要追上来。

但她对着马车唤了许多声“哥哥”,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终于力竭,哭着跌倒在地。

拉着车的四头骏马张开双翼,嘶吼着奔向空中。

身体痛到极致,元虚舟的心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模模糊糊地在想,幸好,妹妹没有来送他。

被父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倒没什么,但妹妹从小就爱哭,若被她看到,怕是连眼睛都要哭瞎。

这种想法,虽在后来已经被证实是他自作多情,但在当时,他的确是,最放不下她。

这是哥哥对妹妹的放不下。

是“元”这个姓氏带来的亲缘。

离开帝都的这五年,他给元汐桐寄了许多封信,从来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他虽然渐渐地也觉得不悦,但理智地想,那时她年纪小,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对邢夙的恼怒大约也只是逞一时意气。

而他作为兄长,非但没引她向好,平息事态,反倒在一旁煽风点火,令她与倾慕的男子之间关系降到了冰点,还令她在帝都失去庇佑。

他怕是……真的毁了元汐桐一桩姻缘,因此她责怪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邢夙绝非她的良人。

即便是隔了五年,再次直面自己做过的事,元虚舟也依旧这么认为。

所以在浮极山时,他恼她恼到失去理智,百爪挠心,连带着这五年来积压的不满一起,对她态度差到极点。

他想过元汐桐身为炎葵唯一的血脉,有她自己要完成的使命,必不会真的甘心被困在将军府的后宅,接近邢夙或许另有目的,但他仍旧害怕她一时昏头,被邢夙的皮相所迷惑。

毕竟她已经被迷惑过一次。

他当了她那么久的哥哥,那至少要负起做哥哥的责任,在真正割舍掉亲缘之前,妹妹都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要为她的人生做好打算。

邢夙配不上她,那么,公孙皓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和元汐桐的关系,明明他元虚舟才是更贴切的那一个。

正常的兄长,会为接近妹妹的男子不够优秀,别有所图而感到担忧。

明明元汐桐并未和公孙皓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无端他就感到嫉妒。

是了,是嫉妒。

元汐桐,他的阿羽,本该与他是最为亲密的人,但他只能站在哥哥的位置上,嫉妒着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每一个男子。

因为她与他们之间,有任何一种可能。

这样的可能,只消瞥上一眼,都足够让元虚舟觉得有-悖-人-伦。

重逢以后,他提心吊胆地渴望着元汐桐的每一次接近,明知道她别有用心,但他并不想制止。

等他感觉到无聊了,他会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都给她。

他现在就觉得无聊。

沉湎在假惺惺的克制中,尽心扮演着清心寡欲,端方君子的角色,真的……好无聊。

也许,他从骨子里就是个坏种,血液里写满了离经叛道四个字。呼风印不该选择他这样的人成为宿主。

灯火完全熄灭的藏书阁第九层。

元虚舟钳住元汐桐的下颌,不顾一切地吻上去时,内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清醒过。

他想,他的行为不配用爱来描绘。

爱是要跟诗和画、风和雪相关的,要两不疑,要无穷好,要在阳光下耀目生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逼仄黑暗的小阁楼里,似乎下一刻就要葬身在深渊。

掌心握着的精巧头颅,此刻正因害怕而轻轻颤抖。

香风裂鼻,珠钗不安地晃动,晃得他心头蹦出恶意。

他伸手,将元汐桐揉进怀里,滚--烫的气息一并挤过去,喂到她唇间。

只要他想,他和阿羽之间,可以更加亲密。

无论她愿不愿意。

反正他担了那么多的骂名,如今不过是再多一桩而已。

注1:太白蚀昴:当太白运行到昴星团的时候就叫太白蚀昴,这种天象八年一次。

注2:臣利立而主利灭,出自《韩非子》。意思是臣子得利,君主就会失利。

(下一章看到我更新了,在审核的话,就直接微博见吧,呵呵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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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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