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 第9章 Chapter 9

方劣抬眼看去，他家门口前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宋衿化着淡妆，她五官是柔和的，却变得明媚，不再敛芒。盘起的丸子头露出修长脖颈，雪白细腻。身上的裙子还在折射星星点点的光泽，将她簇拥成了绚烂世界中的唯一主角。

没有人能看够这样的画面，方劣只觉得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因烦躁蹙起的眉心也舒展开，一切黯然失色，只有宋衿在绽放青涩风情。

陈锋然随着宋衿转头而消音，呼吸都轻得要命，就怕弹指间惊扰到他衿姐，他瞅瞅身边的方劣，又瞅瞅前方的宋衿，在心里嘟囔了句“一个比一个神”。

气氛安静的诡异，只有老人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拍了拍宋衿，“奶奶的孙子回来了。”

宋衿错愕，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冲方劣微微挑眉，“你奶奶？”

美好的场景终究被打破，方劣感觉到惋惜。学着宋衿语气，“你奶奶？”

陈锋然感受到气氛的僵持，干笑两声，“要不……我奶奶？”

他刚上头的时候，没想到他衿姐这茬，现在三方对峙，他只感觉夹在中间很为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锋然接受使命，迅速冲到方奶奶旁边介绍起自己。

宋衿想到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跟方奶奶说她孙子坏话，脸颊染上了红晕，往日淡然的少女褪去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更显清丽。

就是和平时不太像了。方劣大步迈开，在宋衿旁边站定。

宋衿像触电一般，“唰”的一下站起，却因为蹲的时间太长，大脑供血不足，就要往前栽。

方劣伸出手臂横挡在她身前，皱眉道：“急什么？”

宋衿头一回背后说人，就被当场抓包，方劣的胳膊很坚硬，她像撞在铁栏杆上，接触的地方还有些微微作痛，她稳住身形，往后半退一步。

宋衿：“你——”和陈锋然怎么回事？

方劣：“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一怔。

“你——”先说。

“你——”先说。

宋衿彻底闭嘴，索性不再理他，转过身看向方奶奶，老人家耐心足，不管听没听懂都会回答陈锋然的话。

宋衿正想插话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她忍无可忍，偏过头去：“你......”

这一次也没能说完。

少年被阳光洒上了金辉，他抬起头，拿手挡在眼前。笑声越来越大，肆无忌惮。浑身紧绷的线条毫无顾忌地融化，像是凶悍的野狼开始撒欢儿。

宋衿搞不懂他在乐什么，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她看着眼前和她印象里完全不同的少年。不再阴戾，不再锐利，不再嚣张逼人，像是独属于他的孤僻角落被俗世所接洽，耀眼夺目，意气风发，也让宋衿感觉，更加真实。

然后她就听见方劣努力压制笑意无果，抽空对她说了一句“化的真丑”。

是挺真实，照样讨厌。宋衿没控制住瞪他一眼。她收拾完就出来，没好好照过镜子。不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多招人。

柳青青的化妆技术确实有慢工出细活的意思，宋衿的脸部轮廓没什么改变，就是气质被逆转了，少女目光娇嗔缱绻，说是瞪，更像勾。

方劣登时止住笑，又补了句，“以后别这么化了。”

宋衿的注意力早被陈锋然那儿吸引，她眼神复杂，上下打量一遍方劣，开口，“你还挺乐于助人。”

方劣面色一变。

陈锋然刚跟方奶奶讲完巷子里的事，就感觉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抬头一看，正是故事里的主角。还拿巷子口的句式问他，“嘴不把门儿是吧？”

“没，没，您误会了。”陈锋然生怕落得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忙把手里的几盒月饼递给奶奶，“奶奶，中秋节快乐。”

“奶奶可吃不完这么多。”

宋衿看看还在和陈锋然说话的奶奶，又看看被自然而然递到面前的月饼，一时有些无措。

“拿着。”方劣倚着墙，胳膊交叉在胸前，“就是给你的。”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方奶奶拿着月饼的手还轻轻晃了晃。

宋衿有点拘谨的说了句“谢谢”，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好像那不是一盒普通的月饼，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不许跟奶奶说谢谢，奶奶听不得。”老人家回头，拍拍宋衿的手，又接着用一种骄傲的语气和陈锋然说，“好......小劣很厉害的，你看他一点事都没有，那些人肯定都没有碰到他。”

“对对对，劣哥超级帅。”陈锋然兴冲冲地附和。

“从很久之前，小劣就不用我操心了。他啊，带伤不回家，回家不带伤。”方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不回家的时候呢？宋衿看了眼方劣，他垂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是察觉到宋衿的目光，方劣动了动，转头的瞬间宋衿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

方劣没注意到，冲她比了个口型，“怎么了。”

宋衿摇摇头，挪开目光。

他们又不熟，甚至交恶，没必要假惺惺地关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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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起，霞光落。

宋衿一直陪方奶奶待到天色暗下来。本来方奶奶要留她吃饭，她也考虑答应。准备给柳青青发消息时不经意瞥见方劣脸上的抗拒，心想这人领地意识还挺强，识趣地婉拒了。

陈锋然中途接了个电话就跑走了，说他父母来陪他过中秋了。临走前还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方劣，把方劣看得一阵恶寒。

小巷子的灯并不亮，只能照到一小块儿地方。间距还不小，这就导致灯和灯中间的一块儿是没有光的。

方奶奶不放心宋衿自己走，嘱托方劣把她安全送回家，两人都无法拒绝奶奶的要求，造成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

先不说他俩开始就起过冲突，就凭宋衿第一天上楼时听到的那两句话，她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方劣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还有周舒秦的关系在。

宋衿感觉现在比让她独自走夜路还难熬，只想赶紧逃离。

“把我送到一中就行。”宋衿顿了顿，又道声谢。

“祖孙连心听过吗？”方劣今天格外喜欢说问句，没等宋衿给出答案，他就接着说，“我奶奶听不得谢谢，我也听不得。”

方劣本来领先宋衿半步，跟她说话又齐平了。他伸手拽了一把宋衿，“看不见路还要蒙头往前冲？”

“你看的见？”宋衿甩开他的手，没管他，往前迈步踩到一个浅坑，重心不稳就要摔倒。

方劣又掐住她后颈把她提回来，靠近她像是在说悄悄话，“我铭记于心。”

太近了，被他控住的后颈像在被灼烧，宋衿匆忙躲开，但脚不敢再随意瞎走，她只能尽力挪动上身。

很滑稽的画面，方劣也捧场似的鼓了鼓掌。

无名火起，宋衿启唇讥讽，“也就能记住点儿路了。”

“我年级第一。”方劣懒洋洋地回敬道。

宋衿被他的话噎住，语气生硬，“以后可不一定了。”

方劣闷声笑了一下，接着逗她，“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对谁都好，就对我不好的特殊对待，指不准哪天就由恨生爱了。”

他是真没脸没皮的，宋衿无语，笃定回答，“没这个可能。”

这会儿正好走到灯下，方劣回头睨了她一眼，毫无情绪起伏，特接近她在论坛刷到的那张，但要比那张还死寂，宋衿没见过这样的眼神，这会儿的方劣像是不会在意谁的死活的冷血动物。

宋衿被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

“这就吓到了？”方劣故意把语速放得很慢，压迫感拉到极点。

宋衿眼睁睁看着方劣走近，把手放在她头上，她的思维变得迟钝。

然后，方劣笑了起来。在宋衿头上的手滑到她肩上，方劣就这么扶着她，笑得比下午还要夸张，甚至弯下了腰。

宋衿反应过来，“啪”一声拍开方劣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无不无聊。”说完就走，也不管看得清看不清路了。

方劣跟了上去，他步子大，没几步就追上宋衿，也没再往前走，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着。

宋衿本来就让吓得够呛，走路也磕磕绊绊，后面还有甩不掉的脚步声，心里烦得要命，开口想骂方劣，又怕让他产生什么别的奇思妙想。

她深呼吸了一下，语气变得礼貌而疏远，“麻烦你了，方同学。就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方劣听出她没能掩饰住的哭腔，叹道：“你不也凶过我吗？”

“你活该。”宋衿脱口而出。

方劣勾了下嘴角，走到她面前，“行了，我以后不吓你了。这段路不好走，你就跟好我。”

哪知宋衿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不要命了？”

宋衿不为所动，仿佛只要方劣不走她就也不走。

还是这么犟，方劣心底叹气，定定神，先服了个软，“是我不对，抱歉。”

宋衿看着眼前这人罕见的低眉顺眼，心里气顺了一些，但依旧没应声。

方劣察觉到她的松动，又上硬的，“但如果没把你安全送回家。我违背奶奶的意思，于心不安也不敢回家。到时候奶奶也会担心。”

“......”宋衿实在没想到这人能这么强词夺理，她没被这样吓过，害怕还委屈。她想不通方劣在执着什么，接着待下去相看两厌吗？明知道他鬼扯的话没一个字是可信的，偏偏她没办法拒绝。

越想越难过，她强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就往前走。

方劣知道这是答应了，跟上去消停了没几步，“我......”

宋衿实在是维持不住客气的假面了，冷声冷气的，“闭嘴。”

方劣依言闭嘴，往她面前递了个东西，是根草。

“我不要。”一根草有什么好的，宋衿想推开他的手，手没动，草的叶子却闭合了。

“含羞草？”

她还真没见过。

宋衿从方劣手里把含羞草抽出来，觉得方劣有点儿在哄她的意思，她把方劣吓她时候的眼神还回去，“装什么听话？不是很凶吗？”

少女的眼睛盛着月亮，眼睛清澈，根本没有空洞的意味，反倒是像九天之上清冷的神明。

方劣被看得一愣，下意识问：“我什么时候不听话？”

疯了？

宋衿充满疑惑地看了方劣一眼。

他又接着说：“你想让我听话吗？”

疯了。

宋衿居然有点动心。

她恍惚想到前五年里，她像只无头苍蝇般打转的画面。然后她厌弃自己，厌弃无波无澜。厌弃投入的石子激不起一丝水纹。

宋衿很讨厌那些阴暗的想法，讨厌那样的自己，她想灿烂，想盛开。而不是腐坏，凋谢。但方劣不仅看到她掌心伤痕，还用一句极具诱惑力的话，勾的长年累月被深埋起的恶念冒出尖儿，她好像做不到再忽视了。

“不是这样的。”宋衿喃喃自语。

方劣没听清，“什么？”

分明轻风席卷，是清飒的夜晚。宋衿却感觉周围又冰又烫，不舒服得很，她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刺了方劣一句，“奶奶一辈子最大的败笔估计就是你了。”

方劣不置可否，反问宋衿，“那对你来说，我败在哪？”

巷子里色朦胧，月光坠到他发梢。

宋衿本想随便应付一句，却被晃得晕乎乎。

她轻轻回答。

“威胁别人。”

“边界感弱。”

还有，最重要的，“周舒秦。”

“是吗？”方劣敛了神色，漫不经心地顺着问，“周舒秦......你画上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宋衿侧眸看他，夜风撩起发梢，她任由黑暗笼罩，声音轻飘飘的，“是钥匙。”

方劣或许听清了，也或许没听清，他不再说话，傍晚的倾诉得不到回应，才是最让人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