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 第3章 Chapter 3

竖日清晨，闹钟响起，宋衿却紧闭着双眼，不愿醒来。

“喜欢春夏秋冬的人太多了。”

“怎么还不来......宋衿！”

“别再回来了，也别记得我。”

红砖墙前，小男孩手正拍着胸脯，远处跑来一个小女孩嘴里喊着“哥哥”，而她笑盈盈地点着头。

宋衿搭在被子上的手徒然攥紧，绸缎的布料只起了一个缓冲效果，她忽视手心传来的刺痛感，期待着梦还能延续，可惜一切就像电影落幕一样，她逐渐被黑暗笼罩，耳边传来楼下早餐铺的叫卖声。

宋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开眼慢慢坐起身，窗外的光早已偷摸爬上她的床，她把被子铺好，打开窗。蓄谋已久的秋风抚上她的脸庞。

一中附近的早餐店人满为患，老板边接待刚进门的客人边炸着油条，有点手忙脚乱的意思。学校前的路上也大多是穿着浅蓝校服的学生，像是万里无云天空的倒影。

微风让宋衿清醒了一些，她回过头看她的房间。其实已经观察过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

除了床头柜上摆放着她幼时照片的相框，以前的宋衿再没给她自己留下什么线索，甚至不止她的房间，宋衿昨晚把整个屋子都转了一遍，所有东西都让她感到陌生。要不是最后她对于房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她都要怀疑她妈是带她搬了个新家。

宋衿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垂眸看向掌心未消的指甲印，另一只手用力摁上去，痛感又起，宋衿没什么表情。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仿佛一瞬间将所有喧闹隔绝在外，镜子里照出她的脸，是一张极为柔和、乖巧的脸，只是与她现在淡漠的神情格外违和。

梦中的声音又出现在宋衿耳边，越来越清晰。

“喜欢春夏秋冬的人太多了。”

她甚至听见自己在尾音处上钩了一下，但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

她闭上眼，带着探究接着回想。

剩下两句是个男孩的声音，永远带着滋滋电流，像极了被损坏的旧磁带。

真难耐啊，给了希望，却永远解不开悬念。

这梦在她高中入学当晚，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自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梦就和固定裆里音画不同步的肥皂剧一样准时，夜夜来报道。

闹钟再次响起，将宋衿拉回现实，她松开手，忽视深红色的指甲印，开始洗漱，一切收拾妥当，她从书包夹层摸出一小盘遮瑕膏，细心涂抹在右手掌心下方的位置。

宋衿是不易留疤的体质，但第一次做那个梦时太过惊喜，指甲实实在在地嵌进肉里，后来结痂，又被她再次掐破，就这么来来回回，彻底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疤。

深红色，像是血月。其实她平时不会刻意去遮，因为留疤的位置很巧妙，除非主动摊开手，是没有人能看到的。

而且宋衿在订校服的时候，都会刻意报大一码，袖口自然垂落，就能正好遮住那条暗红。

可惜今天校服没到，天气也不差，柳青青给她准备的衣服是短袖。还是开学第一天，少不了要自我介绍挥手打招呼。

宋衿叹了口气，习惯了心思重重，跟没事儿人似的吃过早饭，散步去学校。

开学季总是热闹非凡的，阳光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上，仿佛为他们的青春镀上一层金边，朦胧浅金，骄阳高攀，宋衿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明媚。

小区离一中不远，在宋衿刻意放慢步伐的情况下，十分钟左右就走到了。

刚靠近校门口，人声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哥！你喝粥吗？”

一道清软的女声吸引宋衿的注意。

更精确一点，是她的称呼，梦境使然，宋衿对兄妹格外敏感，她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女生正弯腰下车，脸上有些婴儿肥，她喊的那人身形修长，气质温和，像是韩剧里走出的优等生。

很有钱。

这是宋衿的第一个认知。

她回想自己的梦，好像......那个小女孩穿得也很精致。

想法多少有点儿偏激，宋衿自嘲地弯了下唇，向一旁的瓷砖墙走去，好让自己不挡路，背靠墙站着，却始终静不下心了。

独自撑了许多年，回到有可能的地方，见到有可能的人，她眼看着，心乱糟糟的，梦里除了她以外的两人，脸上一直蒙着层雾，有时候宋衿也会怀疑，是不是潜意识为了安慰自己，故意编织梦境。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男生回过头向她看来。

目光交会，怔愣两三秒后，宋衿礼貌性的弯起唇角，算作打招呼。

男生同样笑着点头，朝他妹妹挥挥手，就冲宋衿走来。

“你好。”男生的声音和他外表一样彬彬有礼，“宋衿？”

宋衿：“啊？”

她发出一个音节，内里情绪汹涌暴涨，引以为傲的定力有些被击溃，连名字都叫出来了，是不是，就是他呢。

宋衿想问，张张嘴，却没发出声，她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不可置信，欣喜若狂，但她是期待，不是没脑子。

校门口依然拥挤，宋衿眼前闪过初中被人指指点点的画面，话卡在喉咙又尽数咽回，只是眼眶微红，声线颤抖，怎么也抑制不住。

“嗯。”宋衿哼出一个字。

“我叫周舒秦。”许是因为风突然刮起，替宋衿藏住强烈的情感，男生没发现她的不对劲，指指车边的女生，“她叫周舒嘉，我们都是七班的。”

宋衿鼻尖泛酸，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继续点着头。

“昨天本来应该是我带你熟悉学校的，可家里突然有些事。”周舒秦叹气道，“抱歉。”

宋衿摇摇头，刚想开口，耳边就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惺惺作态。”

是方劣。

这声音昨天宋衿才刚听过，且印象极其深刻，自然是忘不了。

她顺着转头望去。男生和昨天又有些不同，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脸上笼着懒散，嘲讽人的时候，还不忘扯起一边嘴角。

周舒秦知道那四个字在说自己，面色不变，“方同学还是先消消起床气吧。”

方劣掀起眼皮，斜他一眼，“以后有事就别揽活，我还得赶过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语气一点都不友好。

宋衿被说烂摊子，却垂下眸，不想跟他争执，已经有人在指着这边窃窃私语了。

她怕，方劣不怕，他瞥到宋衿眼周的红晕，眼底凝了半晌。

就这么静了会儿，女生估计以为他走了，抬起头，没想到人还杵在面前。

你怎么还不走？

方劣看她眼里明晃晃几个字，不由失笑。

他在周舒秦和宋衿间扫了一圈，最后对着前者开口，一锤定音道：“叙旧轻点儿叙，还给人家欺负哭了？”

这话一出，宋衿彻底愣住。

叙......旧？抛开对方劣差劲的观感，单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这么想，是不是他们的氛围真的很像旧友重逢？

她又怕又兴奋，脑子里思绪不断。

一旁周舒秦皱起眉，刚想问什么意思，一中的课前准备铃就响起，打断他未出口的话。

“行了。”方劣斜背着书包，下巴对着宋衿一点，“唐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领校服。”看宋衿没动作的意思，他又补充道：“立刻，马上。”

“......”宋衿做不出表情，将就回了声，“哦。”

在她仅有的记忆中，是第一次给一个人摆这么多次脸色，宋衿觉得他整个人都写满恶劣，不再看他，跟周舒秦说：“那......待会儿见？”

“好。”周舒秦自然应下，“帮你占座。”

不知道是他在刻意拉近关系，还是宋衿被突如其来的可能性冲昏头脑，两人还真有种多年未见的旧友意思。

宋衿抿出浅笑回应他，随后率先向教学楼走去。

周舒秦收回追着她背影的目光，想问问周舒嘉收拾好了吗，肩膀突然横上一条手臂，他惊讶地回头。

“别着急，”方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咱们一起走。”

-

已经走远的宋衿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她只想赶紧领到校服，再赶紧回班，没想到唐主任的办公室门紧闭，门口还站了个小麦肤色的男生。

他见宋衿过来，长叹一声：“没人性啊，连美女都鸽。”

“你好。”宋衿调整状态，礼貌笑起来，先打招呼，又问，“你也来领校服吗？”

“是的是的。”男生飞快回答，说道，“我不到七点就在这等着了，他说早自习前肯定到，结果刚才又给我来一电话，说什么堵车，让我等等。”自来熟地控诉完，他才想起自我介绍，“我叫陈锋然，高二七班的新生。”

遇到的路人也能成为同学，宋衿觉得回到家乡后自己的运气似乎变好了，她笑道：“我叫宋衿，也是高二七班的。”

陈锋然：“你就是宋衿！”

他的反应太过夸张，宋衿不解，“怎么了吗？”

“我爸天天在我耳边快念出茧了，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多能给他省钱。”陈锋然哀怨。

‘宋衿’就是不久前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梅县一中招收高二转校生的先例很少，今年破格录入的只有他和宋衿两人，他是靠‘钞’能力，宋衿是靠真本事。人与人的差别就是这么明显，而且就宋衿今天的衣着打扮来看，她家也不缺钱。

陈锋然接受能力良好，“嘿嘿”一笑，“衿姐，相逢即是缘，一定要带带我，不然我爸会抽死我。”

宋衿潜意识里很喜欢他直率的性格，弯着唇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