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世界几乎承载了众多人的童年,他们开始将过去的辉煌遗忘,没有一个人会去寻找生路。
艳丽的裙摆在明亮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动人的朱唇谄媚地讨好每一位观众,企图在他们身上索取金钱来谋生计。
上台,微笑,演奏,提裙,微微鞠躬。
这就是歌剧院,一复一日上演的场景,麻木而冰冷,机械似的行动着编制好的程序。
谁都没有提过外面的一举一动,像是害怕触到什么可怕的惩戒。戒尺无意间与桌角碰撞,沉闷的响声引得众人双肩发颤,阴冷的鞭子在毛毯上沙沙滑过,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恐惧一下子又蹦发出来。
血腥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还没有愈合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他们将头埋得更低,身子蜷缩得宛如年过七旬的老者。
有的时候,黛菈会常常依靠在自己房间的小窗旁,目送一位不知名的居民或者是贵族,在大街上行走着,毫无征兆地倒下,然后被人运送离开。
运送到哪里?是推入浑浊凝固的河流,还是那已经成“小山丘”的尸堆里?一把火将他们毫不留情的烧得干干净净。
潮湿闷热的夏季,为本来处于水深火热的城市中,给予疫病与“鬼魅”提供了营养的温床。
恐惧和奔溃,压抑已久的不满,信仰的坍塌,又一位神职人员死去的那一刻起,一切像是沸水蒸腾,一发不可收拾。
我该离开了。黛菈合上窗户,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隔绝外界的疯狂。
现实是明亮的,她发现,每一作城市,每一个王朝,都有着疫病的缩影。灰色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即使过了百年,他们依旧活在当初的恐惧当中,久久不能喘息。
困扰她的,同样与雾霾那般,环绕在心头,驱不散的梦境。
米娅总觉得,黛菈的那双浅色的眸子,温凉又脆弱。
夜晚的倾诉,总是最舒畅,柔和。仿佛只要将憋在心间的委屈同同道来,第二日便可以神清气爽地迎接所有的厄运。
随着枪声的停止,外界的灯火慢慢消失,只留下低低的咽呜声,同幽灵在耳边低语。
米娅坐在黛菈小床的床沿,正从愣神中清醒,偏过头,便看见黛菈已经在沉沉的睡前,呼吸声一轻一重,似乎并不安稳。
她的脸色比以往都苍白···米娅心说,看起来是那么多瘦小。
会有人活着离开莫德城,在外面健健康康的生存下去吗?
她曾问过黛菈,那我呢?那你呢?
黛菈给她的答案是,她会逃。
但是···真的可能吗?
米娅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挣扎的意志,这份冰冷麻木的工作带来的虚荣悄无声息地占据她大半人生。
黛菈那坚韧的眼神无时无刻地正在审视自己,那副美好皮囊下,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几乎放弃了抵抗,无声地同其他人一起坠入海底深处,没有发出溺水者的呼喊,沉寂的闭上眼,直到双耳失灵,对外界光芒在眼前逐渐模糊,黑暗占据眼眶。
湿润的水渍滑落,她才发应过来,自己落泪了。
缓缓站起身,走到黛菈身边,轻轻的压好被子,微弱的烛火下,少女睡得很熟,苍白的脸颊被盖住大半,才有了些红润。
我很羡慕你啊。
米娅安静地注视着黛菈好一会,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微风拂过,唤醒沉睡中的黛菈。
阳光刺眼,照亮了狭小房间的每个角落,它们染上暖意,散发着生机。
黛菈对这么美好的一切,突如其来的,有些措手不及。
新鲜的,明亮的,充满欢声笑语···
街道,是那样的干净,人们是那样的强壮,晴空万里,莫德城的色彩异常艳丽。
黛菈僵在原地好久,久久不能回神。
她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言语去表达她此刻心情,惶恐?还是欣喜。
病痛远离他们了?黎明终于来临了?
很快,现实极其欢快的为她端上一碰冷水,从头到脚浇灌得浑身湿透。在看见那两个熟悉又模糊的模样时,大脑嗡嗡作响。
离自己不到几米距离的女孩,正在弯腰挑选着花束,脸颊红润,衣着舒适,她身边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岁左右,他警惕地看着周围,生怕有什么不利之人靠近他们。
很快,他锁定住了盯着他们的黛菈。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男孩颤抖地挡在自己姐姐身前,拽住了女孩的手。
这一举动同样也警醒着黛菈,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她慌忙的偏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人,便是安格雷和菲恩雅。只是,两个都是年龄较小的他们。
我,这是回到以前了?她落魄的走在街道上,路过的人对她投来好奇不解的目光,还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怜悯。
即使在烈日下,周围是干燥到冒汗的热,身上依旧是冰冷的,与身边血肉饱满的人格格不入。
黛菈也知道现在自己有多么难看,有多么难堪,破旧的大衣,瘦弱的身躯,位于众多活得温饱齐全的居民来说属实很扎眼。
“你来我店里帮忙怎么样?”
温热柔和的声音同轻风般,缓缓驱散黛菈的不安。
她一怔,颤抖的寻找说话的主人。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妇人,她的面色很健康,笑容温和有力,棕色的长发被灵巧的手编成好看的形状。
直到视线被她隆起的小腹吸引,有羞愧难当的低下头。
“亲爱的,不用害怕,既然来到莫德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妇人语气很轻柔,似乎生怕吓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小鸟,她看起来很劳累,也很担惊受怕。
宽大的手掌温和有力,包裹住凉凉的小爪子,将她带回干净整洁的小店铺中。
妇人朝不远处的孩子们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接见客人。
只是在她的身后,黛菈便清楚的辨认来者是谁。
“这位是菲恩雅,这位是安格雷,还有···”妇人坐在椅子上,细细地介绍着,将目光移下到隆起的小腹:“这个小生命,弗兰克?或者叫黛菈。”
本来对某些事情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等到它到来时,心脏不可控制地绞痛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嘴角在抽搐着,眼睛酸涩极了,汹涌的情绪同浪潮般袭来,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可是,她总是忘记,她也不过十四岁。
“那你呢?亲爱的,怎么来称呼你呢?”
“安,安吉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别扭又低哑,忽然,一只细小的手,端着木杯,里面盛着清水,出现在她眼底。
菲恩雅轻轻的提起嘴角,似乎在安慰。
黛菈沉默地点头,控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稳稳地接过杯子。
见她接过杯子,菲恩雅识趣地将安格雷一起拉走,为她们留下聊天的空间。
黛菈的那些微小的动作被妇人一览无余,她也猜测出面前这位自称安吉尔少女的迷茫与无助,尽力让自己声音平和,望向黛菈的眼神都放缓了:“没关系的,安吉尔,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会擦盘子···会擦地,我还会弹钢琴!”黛菈忽然开口,直视着有些错愕的妇人,语气那样的没有底气,最终目光坠落在自己攥紧杯壁的手指“我不会很懒的。”
闻言,妇人倒是打量着黛菈起来,伸出手,轻轻揉着少女的发顶,温热的触感袭来,黛菈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排斥,但是又很留恋。
这是受了多少苦啊,那么瘦,那么脆弱。
“好好休息先吧,这里平日要做的事情很少,你看你。”说着,她轻指戳着黛菈那苍白的脸颊:“那么累了,过去的你,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她话音未落,只见面前的少女突然落泪,似乎是这句话成为击溃她理性的一把刀刃。
“没事的,哭吧,眼泪若能洗去你痛苦,那么就放声哭出来吧。”她轻轻拍着黛菈的后背,感受怀中之人的颤抖。
黛菈轻轻呼吸着来自母亲身上散发的慈悲与温柔,这是她未曾寻觅过的温和,这也是她缺失多年的温暖。
她曾为希望过,能永远的留在这里。
“你从哪里来的?”安格雷在晚上的饭桌上问她,满是对这个外来宾客的好奇。
汹涌的情绪得到及时的宣泄,她能稳住酸涩的情绪:“在很远的地方,据说,这里是富饶的天堂,果然名不虚传。”
安格雷此时是开心的,因为家里又多了一份劳动力,他不用整天看着门店而没有时间出去玩耍。即使他知道,黛菈的状况是菲恩雅和自己一同告诉给母亲的。
回来的牧师丈夫看到一位陌生人很是奇怪,在妇人的一番说辞下,才勉强瞪答应这件事情。
躺在小床上的黛菈一夜未眠,她并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来着遥远之中,母亲的关怀,那位在安格雷口中,不苟言笑的父亲。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她干活比另外两个孩子还要勤奋,盘子擦得亮晶晶的,阳光直射过来,路人都以为他们家店铺装了个什么宝石。
妇人很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工作量,常常叫安格雷去一同帮忙。
钢琴是黛菈最拿手的,她的琴声成为揽客的主要来源,灵动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是最炽手可得。
看着这架钢琴,不由自主地将它和记忆之中的钢琴结合起来,破旧和崭新,清晰和模糊,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指尖下倾泻而出遗憾而又轻松的乐曲。
它们割裂又矛盾,却在黛菈的演奏下,毫无违和感的杂糅一起。
“怎么了?”菲恩雅在一次曲子结束后,她走向黛菈:“有什么烦心事吗?总觉得一直也不快乐。”
此时正在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温和的晚风吹拂着担惊受怕的心脏。
黛菈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摇着头,不愿多说,生怕露馅。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但是你看上去心事比以往的人都多。”
黛菈无声的笑起来,只觉得有趣:“为什么?因为我的脸看上去很疲倦吗?”
闻言,菲恩雅的目光这一次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黛菈认为,面前的菲恩雅已经变成十七岁的菲恩雅。
她的目光很冷静,又给予黛菈安心,声音和她性格那般沉稳有力:“不是的,安吉尔,在我看来,眼睛或许是最真诚的地方,过去成就了现在的你,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你可以选择相信身边的人,和他们倾诉,不必在睡前为此困扰,那么,如今是什么在困扰着你,让你的琴声那么悲哀。”
黛菈沉默,她并不能那么快思考出如何对答,她并不像米娅那般聪慧,谎话不能张口就来:“或许,是害怕吧。”
菲恩雅疑惑地注视着她。
“这一切对我而言,过于美好了。”
初秋来临,一切是那么的迅速。
她曾幻想过,疫病若是死亡的使者,那么自己的出生便是家里的累赘。
可是,亲眼看见那位牧师父亲满心满眼的关怀着妇人与她腹中的胎儿,擦着碟子的停顿住,这幅过于温顺的画面永远的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我们很期待他/她的降临。”妇人此时已经躺在床榻上,温和的望着一旁的黛菈,虚弱的微笑着。
黛菈不语,轻轻的用手帕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不要那么紧张,安吉尔。”妇人说着,浅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她:“说起来,你的眼睛真温和啊。”
“您是最动人的,孩子将会继承您的一切。”黛菈不知如何回应突如其来的夸张,干巴巴的返回去赞赏。
脚步声渐渐越来越大,黛菈却感到自己心脏因惶恐不安而疾速鼓动,同春雷闷响。
“我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在劳累后,遇见了您。感觉,这一切就像在做梦。”
好像,再不说什么,就来不及了。
妇人明显一愣,她并不清楚此时黛菈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应该是面对如此平静的生活感到不安,越是来之不易,就越害怕失去。
“亲爱的,你现在安全了,不用再回到让你饱受痛苦的地方。”妇人似乎也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腹部恰巧一阵绞痛。“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越是耽溺于一件事,是并不乐观的,你要及时清醒。”
泪珠在眼眶打转,她站起身,为他们开门,然后回头注视着双浅色眸子的主人,无声的张了张嘴。
谢谢你,母亲。
她并没有感受到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变动,只是和外面的安格雷和菲恩雅待在一块。
两小孩都难得没那么闹腾,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木门。
时间的流逝缓慢,清早未扭紧的抹布此时滴着水珠,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滴答。
——哇哇哇
婴儿的哭啼随着空气,流动到外界。
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似的,身边的两个人唰一下起身,紧张的看着房门打开。
菲恩雅牵着黛菈,又牵着安格雷,一同走入房间。
房间中,妇人无比欢悦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脸色是脱力后的苍白,一旁的牧师脸色是红润的,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年人。
“她叫黛菈,是个女孩子。”
最终,她站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静静得看着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妇人说着,目光转向黛菈:“一起过来啊,靠近一点。”
此时,黛菈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感受不到空气该有的温度,她同手同脚地挪动身子在床沿前。
唯一清晰色彩,是婴儿睁开她的眼睛,熟悉不过的,浅色眸子。
黛菈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来接触过去发生的一切,包括目睹自己的出生,这一切是多么的新奇。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伸出食指,同样,小婴儿也抬起手,用食指,和她微微触碰。
很快,风迷糊她的眼睛,重新睁开眼,是昏暗的房间,冰冷的被褥。
黛菈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坐起身,才发觉,自己整张脸都是水润的,连枕头上都是泪水的水泽。
耽迷于一件事是不乐观的。
母亲温柔的警告耳边低语着,恍若从前。
莫德城···它曾经确实辉煌过,是人们的避难所。
但是,极乐岛也有崩塌的一天。
这一次,黛菈站在高塔处,坐在外瓦砖上,看着眼底下繁荣的城市,感到一阵恶寒。
她这样做是对的吗?将人们关在幸福的盒子中,他们淡忘危险的存在,在虚假的梦境之中,没有逻辑地生存下去。
终于,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堡,目光深沉。
回忆篇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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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优雅的音乐会*往昔(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