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静静地吹拂着黛菈鬓角的发丝,直到细雨将她的发顶的长发濡湿。
落日余晖,滚滚乌云似浪潮般汹涌扑来。
一道阴影慢慢地移到她鞋边,笼罩她的头顶,最后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伞下。
为她撑伞的少女微微弓起身子,将伞缓缓朝黛菈倾斜,动作不敢稍有复读,生怕伞下这位失去唯一的依靠的女孩猛然间情绪失控。
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黛菈抱着双膝,抬起埋着的褐色脑袋,仰着头,那双浅色的眸子泛着红,不再流着泪水,有种迷茫的空荡:“你不应该来的,她们现在大概在疯狂的找你,米娅,你出来得太久,该回去了。”
闻言,米娅并未有所动作,只是轻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该回去了。
去哪?
她愣愣的看着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眸,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在里城,很长一段时间,在紧闭的城门前百无聊赖地来回度步,直至菲恩雅来找她,和她一同回家。
回家。
她喃喃着,重新垂下头,凝视着面前被雨水打湿的神像,雨水溅到草地上散发着自然的味道。
道路上到处是污渍,马车碾过不明物体,四溢的废水,沾落在店铺的桌台上,不幸的话,路人也不可避免的遭受这趟“恩赐”。
店铺的老板被气得猛地站起身,吐掉烟斗,冲出去想着和那位不讲礼貌的家伙评评理——超速了知不知道!
才把脸露到外面,疾风驶过,一把污泥夹带着水“啪”的一声,清脆地涂抹在脸上。
黛菈和米娅小心地躲避这一切,她们按照路线,偷偷摸摸地绕到歌剧院的后门。确保没有什么闲杂人士在附近后才悄悄的合上门。
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米娅坐在椅子上,才敢稍微喘口气,转过头本想着让黛菈也换件衣饰不要患上风热,却只看到一处衣角疾速闪去,门被轻轻合上门。
米娅半扶着椅把手,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她有这么让人讨厌吗?
这个时间点,大多人都去用餐了。
黛菈来不及去换上干净的衣服,楼梯口处就传来她那粗犷的使唤:“黛菈!那小哑巴,地还是脏的!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黛菈垂头打量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衣服,随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搭在床上的干燥的衣服上。
她宁愿就这么将就着也不要弄脏另一件衣服,她所拥有本来并不多,且珍惜吧。
楼道里总能回响着少年少女的零碎的笑声,这是他们唯一闲暇的时光,谁也不愿放过。
黛菈蹲坐在地板上,机械似地攥着灰兮兮的破布,一遍又一遍地将地板上的污渍搓干净。
轻盈的脚步声停落在她身边,她头也不抬,多次这样的场景重现在她脑海,心中早已知道是谁。
“黛菈。”
女孩友善的声音从头顶处流水般落下,看不出半点戏弄。
“这片区域你还没弄完吗?”
黛菈摇头:“没有,汗渍太多了。”
女孩苦恼思考着,像是被什么难住了:“但是,芙蓉的腿伤到了,她的工作?”
闻言,擦拭的手顿住,眼睛投向不远处在角落偷偷观察她们变化的芙蓉。
芙蓉的脚踝只是擦破了皮,并未像她所说的那样,伤得无法直立。
在她满心期待的眼神中,听着自己嘴里慢慢吐出“好的,我尽力帮她。”这七个字。
她失望于自己妥协。
“太感谢你了,黛菈,愿上帝保佑你这样善良的人。”
语气是那么欢喜和得逞,脚步声噔噔噔的又离去,留下空荡荡的长廊。
这是第几次了?
黛菈暗自数着,从她接手桑娜女士交给她的任务以来,这是第十次了。
工作量的强度加上情绪过度是失控,导致她胃部绞痛,强忍着将手头上的活儿完成,才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扶着墙壁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颤颤巍巍地,朝着属于自己的房间走去。
悬挂在墙上的挂灯散发的光芒,将她瘦小的身躯刺得更加萎缩,黛菈拢了拢衣领处松开的扣子,对周围寂静的环境起来一阵后怕。
太静了,静到过于反常,甚至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出入。
她像是,被人遗忘了。
楼道里过分的安静,毫不意外的,经过一处房间时,隔着门板,不堪入目的声音一连串的砸入黛菈的耳朵中。
双腿像是被沼泽地焊死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剩下内心无力的呼喊。
她不敢太大深呼吸,求生欲使她僵硬地伸展身体,往前一步一步的挪动。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回到阴暗的房间,她猛然下坠,依靠在床脚处,同散架的木偶一样,她不停地道歉,摆在桌面上那一处完整的镜子,凭着燃着的亮光,清楚地将黛菈此时的模样烙印在上面。
简直狼狈极了,真可怜,也真没用。
次日,她发现男女中少了一个人,桑娜女士不但没有着急,反而欢天喜地吩咐着旁人动作麻溜点。
被带走的女孩黛菈只见过几面,对她印象并不是很深,只记得她很温顺。
本来女孩的东西就没几样,能被带走的少之又少,没有用的,被拿去用作冬季的燃料。
给自己灌下满满的凉水,强将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压制下去,照常前往琴房。
断断续续的琴声透来,黛菈思索一下便知道曲子的误区。
她正常的推门而入,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她。
“她怎么来了?”
“不知道,上帝啊,最好不要带着瘟疫一起来。”
“这可怎么办?上报给城主让她回里城吧!”
“你能见得到城主再说吧!”
这些言论自从黛菈和安格雷到来歌剧院就已经开始出现,疫病的厄运出现在安格雷身上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死像是在告诉众人,逃到外城也是没有的,这是你们必死的命运。
黛菈也就成为他们所厌弃的对象。
“黛菈啊。”一人站起身和善的笑着,望向她的目光却毫无温度,只有急促的催赶:“这里的人满了。”
室内一片死寂,阳光透过窗户,为里面添上光明,此时黛菈的显得苍白无力。
“这不没人坐?”
“他们还没来,事先预约了。”
黛菈沉默地注视开口的人,一字一顿:“歌剧院可没有这种规矩。”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谁比谁更脏呢?你可不是自称“天才”进来的?一首简单的曲子弹得像是用破陶瓷砸琴键那样,脏人耳朵。”
她说的是实在话,他的琴技在这个室内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基础可言,可偏偏这个人还不听。
对于自己的愚昧无知的否认,是更可怕厄存在。
她不再理会那人一脸语塞的神情,还有那发紫的唇。
悠扬的音律从指尖下倾泻而出,清晨的第一句轻声问候,悄悄地,从东方而来,随着暖风吹拂,驱散心中的雾霾。
安格雷的离去,第二琴技好的便是黛菈,虽然她没被安格雷少训斥,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里。
在这个时代,她总要有些谋生的技巧。
好荒谬的时代,她常常想着。
像一场骗局。
有时她擦拭着窗户,瞥见屋下的场景,昏暗的景色,鲜少有阳光驱散外城的雾霾。
烂掉的苹果,蛀虫的苹果,果香下是恶臭的粪土味。
被赶回里城的男子的发言,起初还是以为他对此行为不满的宣泄,没想到一语成谶。
长舒一口气,失望于现实的不满,可以先她又有别的事要做,比如,找那位小姐——米娅。
这也是她的工作之一,米娅可是桑娜女士的心肝宝贝,精心培育的珠宝。
得到许诺过后,她推开紧闭的门,米娅的房间布局可不同于她们的布局,宽敞整洁,明亮舒适。
米娅此时正立于窗前,隔着缝隙,观看着下面发生的一举一动。
留意到地上散落的外衣,黛菈合上门后便自然的走去弯腰拾起。
“又一个人离开了。”
“谁?”
“小瑞秋,她走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我们。”
她听出米娅语气的低落,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瑞秋是谁。
“她会自由吗?”米娅转过身,眸子紧盯着她,仿佛要将黛菈单薄的身躯戳出两个大窟窿才心满意足。
“我觉得不会,那是又一个牢笼。”
米娅少许的沉默良久,扯着嘴角,笑容惨淡淡的:“那我呢?”
黛菈整理床上衣物的手顿住,喉咙发紧。
“那你呢?”
“我会逃。”她对上米娅的眼眸,无比认真,昏暗之中燃起熊熊烈火。
面对米娅,只有两个人的独处空间,她总是直言不讳,兴许,她意识到,米娅是这个歌剧院能够共情的人。
——咕噜噜。
“······”
黛菈好似明白了什么,现在正直深夜,而且她还是被摇铃叫来,看见米娅传递出来的信号,原来是被罚不能进食:“你等我一下。”
米娅尴尬地闭上双眼,有那么一刻她想推开窗户跳下去。
她其实是想让黛菈和自己聊聊天,解解闷的。
很快,黛菈便带来一些面包和一杯牛奶。
米娅惊奇的看着摆在自己桌面上的食物,对上黛菈那双“你别多问,吃就是”的眼神,又慢慢将困惑咽下去,开始拿着面包放入口中咀嚼。
“我有屯粮的习惯,会有一些食物充饥。”黛菈站在她身边,解释着,不忘递给她个手帕。
米娅看似吃得文雅,实际上牙齿摩擦速度快极了。
“小心掉碎屑有小老鼠。”
“···爬你床上。”
“那肯定啊,我还给它们建了个家。”
米娅一瞬间语塞,并不是对黛菈说的话有多荒唐,只是意识到她们之间待遇的差距。
她忽然开始仔细的端详黛菈的面貌,那认真的眼神不禁把黛菈下了一跳。
营养不良而发黄的脸颊,梳的整齐的头发,秀气的五官,眉眼间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
还是逃吧,越远越好。
她忽然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塞在黛菈手中:“你也吃!”
黛菈讪讪说:“放心,没有毒,老鼠吃过都没事。”
米娅“?”
“啊,不是,我是说,再不吃老鼠要和你抢食了。”
再往后的时间,上天似乎赐予了她一个礼物,她找到一处回里城的路径。
那一次,怀揣着被发现的风险,她回到了那个承载这童年记忆的小巷子。
一切照旧,人们的生活依旧是那么平凡又痛苦。
只不过,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女医者,那个曾被他们调侃为“麻醉师”的少年。
时间逐渐模糊他们的记忆,温存的片子,最终变成草草了了一句“是吗”?
只有我了吗?
她再次询问自己。
遗忘将杀死他们第二次,她要铭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