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仿佛是陈不少的一场梦。
疗养院内没有稻凉,没有一个黑色长发,喜欢甜食,在看见小动物的时候会跑去买几根香肠的女孩。
桌后的工作人员再次输入稻凉的名字,将电脑屏幕转给他看:“先生,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接收名叫稻凉的患者,您看。”
空白的,空白的,全是空白的。
“那她会在哪儿呢?”陈不少问。
工作人员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先生,您病了。”
他病了,他真的病了吗?
检查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他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疾病,这类病症让他产生幻觉。
他误以为自己的女友曾在这家疗养院治疗,但其实稻凉并不在这里。
可稻凉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陈不少在疗养院住下,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失去了记忆,他失去了一段与女友相伴的记忆,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中蕴含着女友的信息。
“估计是分手之后无法接受,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真可怜啊。”
“这世道,痴情人怎么轮不到我身上?”
“别说了,他站那儿呢。”
旁人的议论将他打碎,重新组成另一个名为陈不少的个体。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丢失了关于稻凉的记忆,怀疑自己之前对疗养院的臆测是不是身体的自救。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陈不少淡淡道,“就连我自己不信任自己了。”
陈不少变得沉默。
他开始相信自己真的病了。
无法宣泄于口的情绪化作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又变成一根针,穿着线缝住他的口舌。
午夜,只有手机内被他藏得极深的那条录音能支撑他活下去。
稻凉的最后一通电话成了拴住他的绳子,他不知道这条绳子什么时候会被山崖上尖利的石头割断,但他还是日复一日地听着录音,从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稻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成为救命的良药。
一天夜里,陈不少坐起来。
睡前忘记合上的窗透进阵阵凉风,风卷着窗帘,拧巴成怪异的形状。
他望着窗外,好像隐约看见了白色的、凝结的身影。
她说:“你不是想救我吗?为什么不继续?”
“等一下。”
开口打断陈不少讲述的是司郁。
奇异的剧情发展让玩家也不仅咂舌,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看见了幽灵?”
“失魄,一般指逝世后无法找到亡魂归路的魂魄,”季声声照本宣科般念着,“大部分失魄都是由于生前遭遇不公对待、暴行,而产生执念,强留世间。正常人类无法看见失魄,但在某些时候,比如入夜之后,偶尔会有人类撞见。”
……算了,现实生活不也有类似的存在吗?所谓神仙妖怪之类的。
游戏里存在幽、失魄这类生物也不奇怪。
司郁按上虎口:“抱歉,打断了你的话。”
“没什么,”陈不少看向季声声,“我不知道失魄是什么,但小凉大概就是这种存在……你说的对,我看见了幽灵,也只看见了一次。”
只是短暂的一瞥,让陈不少差点冲出窗户。
他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手奋力地前伸,想要勾住那抹身影,但他什么也没抓住,手中只有流动的空气。
是梦吗?是幻觉吗?
可稻凉的声音那么清晰,他确信那是真的。
那天夜晚,月色正好。
疗养院内安静得只剩虫鸣。
黑夜让人们陷入睡梦,他们无暇顾及某间房内清醒的病患。
陈不少溜出红砖小楼。
月光披撒在他身上,同样流淌在地上,他踩着月光顺着小道前行,恍惚间,他又听见了稻凉的声音。
像一场梦。
他便觉得是一场梦。
稻凉的呼唤引导他走向疗养院的深处,那是他来疗养院之后第一次跨入禁止患者进入的区域。
灯光渐渐消失了,他走进了一片黑暗。
黢黑笼罩着他,他停下脚步。
他的身前是一口井,一口看不见底的井。
可稻凉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陈不少按着井沿向下看,井壁上供人踩踏的铁质横杆在手机闪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寒芒。
闪光灯惨白的颜色打在黢黑的深洞内,细微的水流声在此时无限放大,几乎就在他耳边。
通道尽头是一扇陈旧的铁门,过于潮湿的环境让门上蔓延着铁锈。
门没有上锁,只是掩着,似乎在等待某个人推开。
陈不少推开了门。
“我从没看见那种场景,”陈不少的面色发白,“简直是恐怖片……你们能想象吗?那么小的房间里,却摆着那么多……那么多盛着血的罐子,谁知道那是什么血,猪羊牛还是……”
他看起来几乎要窒息:“我还看见墙上四溅的血点,天花板上是一个我看不懂的、用血涂抹的图案,我……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好东西。”
陈不少的声音渐渐压低:“帽子就是在那附近捡到的,小凉一定来过这里,她一定来过。”
回忆那种场面,让陈不少的思维能力开始紊乱,他胡言乱语了一阵,才小声说:“我想自己查清楚,但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去做,那时给你写信是因为大脑不清醒,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但你还是来了。”
“你们会帮我吗?帮我,帮小凉,你愿意吗?”
男生眼中的期盼还在司郁脑海中晃荡,他靠着墙,久久不言。
那位护士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六楼,和陈不少的房间有段距离,但还是能听见那层楼传来的风铃声。
司郁阖眼。
叮当作响的风铃片刻不停地将声音送进他的耳内,吵闹,却令人清醒。
季声声侧身看他:“怎么不说话?”
司郁也侧身看她:“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接下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去哪里,找什么,询问什么人……或者一言不发地直奔你发现的疑点,直到真相大白才为我解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疑点的,”季声声摊手,“至少侦探小说里是这么发展的。”
玩家盯着虚无的前方,只有他一人能看见的虚拟屏幕发生了变化——
「探寻疗养院的秘密」
「逃离疗养院」
侦探小说啊……
他只是扮演的侦探,身边的季声声却是真正的助手。
“你是怎么发现那顶帽子不是他的?”
“小了,”季声声说,“而且那种类型的八角帽怎么看都是女生审美,你见过多少男生戴八角帽?”
她笑了下:“当然,更多是诈他的。”
司郁叹服:“你是个合格的助手。”
“你也是合格的侦探。”
玩家与助手小姐对视一眼,忽然道:“生日快乐。”
这声祝福并不在助手小姐的预料之内,她微微挑眉,漂亮的粉眸中染着笑意。
司郁定定的看着她。
倒不是为了讨好助手小姐,只是生日当天还被玩家扯进这种古怪地方,要是连一声祝福也吝啬就太好笑了。
助手小姐推开房间门,而后又探出头。
“感谢你的祝福,”她拉长尾音,俏皮地眨眼,“但我的生日不是今天,你也记错了。”
门被关上,被撂在走廊的玩家看着已经合拢的木门,难得呆滞。
“……被耍了。”
第二天清晨,鸟鸣唤醒了床上的司郁。
他还是第一次在游戏中入睡,尽管陌生的环境让他不太习惯,但一旦入睡,就是深度睡眠。
以后失眠的时候倒是可以试试在游戏中补觉。
他一面想着,一面翻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
今天的衣物依旧不是他习惯的风格,而是相当青春的冲锋衣与休闲风工装裤,司郁沉默地盯着衣服,又盯着床下摆得齐整的棕色板鞋,一时回忆起了上学时同学的青春活力。
司郁面无表情地拗了下板鞋,庆幸鞋底还算软。
不然他无法想象,踩着一块硬纸板在偌大的疗养院内探寻线索是怎样的惨状。
“滋滋——”
“大家早上好,又到了新的一天,清晨,您是否打开窗,呼吸清新的空气,是否沐浴阳光的温暖?让我们在美好的清晨倾听万物的声音,接下来播放的是一首充满春日气息的纯音乐,请欣赏……”
乐曲响彻整个疗养院。
司郁靠在窗边听了一会,只听出演奏者的演奏有些磕绊。
算了,这方面司晨更擅长,如果是司晨,大约已经头头是道地分析内涵了。
玩家摇头,转身开门。
门外,早早完成洗漱换装的助手小姐投来视线,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早安。”
或许是意识到疗养院内部的不对劲,季声声也换了身适合行动的衣服。
昨天还披散的头发被她编好垂在肩前,短款外套和高腰拼接卫裤和她昨天的长裙完全是两个风格,她似乎也不太习惯自己的穿着,又些好奇地扯了下衣角,却把本就只是松松搭在身上的外套扯得一扭。
司郁的手指动了下:“歪了。”
“这样?”季声声又扯了下衣角,随后无所谓地动动肩膀,“算了,就这样吧。”
她对衣服显然不那么上心,比起怎么让自己的外表更加整洁,她更想知道侦探接下来想做什么。
女孩眼中的好奇简直要冲破眼珠直达司郁的脸上。
他叹息:“我知道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