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是不断的震荡,程禾禾从昏迷中醒来,手脚都被捆着,浑身使不上一点劲。
她手腕微动,绳子瞬间勒紧,直接勒进血肉里,疼得她皱眉。
认出是专门克制修士的捆仙绳,程禾禾索性放弃挣扎,抬头观察四周。
漆黑狭小的空间,随着震动偶尔有一丝光亮漏进来,还有几声山鸟短而急促的鸣叫。
“清鸣鸟?”程禾禾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清鸣鸟生性嗜血,只有在修真界和魔界的交界处才有,难道要抓她的人是魔族?
她得罪过的魔族只有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想到这,程禾禾摇摇头,若真是林顷云,定是恨死她这个负心薄情的旧情人,怎么会还特意派人去捉她,而且之前的黑衣人大多围着小离他们。
程禾禾慢慢挪动身子,向着忽明忽暗的光线靠近,但刚靠近晃动的墙壁,身旁的帘子猛得被拉开,浑身散发着魔气的黑衣人恶狠狠地看着她,“想逃跑?”
程禾禾摇头,苍白的小脸看着甚是可怜,“我口渴。”
说完,她忍不住开始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在马车后面都能听见。
“真他妈晦气,抓了个这么病殃殃的玩意。”
黑衣人随手丢了个水壶进马车,也不管程禾禾是否能打开,他关上帘子,撕下脸上的面具,对身旁的同伴抱怨,“白家小少主没抓着,抓这娘们有用吗?别半路死了,还惹得一身骚。”
驱车的同伴了解多一些,“那白家小少主如此亲近她,她定是白戚藏着的女人,抓她回去也算交差,到时候用她威胁白戚对那人出手,剩下的事情就等山葵大人出手。”
黑衣人叹口气,想着马车里那女人娇滴滴的样子,心痒痒的,“你说白戚怎得这么好命,这样美的……”
剩下的话程禾禾没有再听,她靠在马车上,心放松一些。
幸好,他们只是用她来威胁白戚。
从她出来到现在至少过了一日,白戚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照他的速度,不出半日,她就可以回家了。
程禾禾歪头看了眼躺在身旁的水壶,忍住口渴,闭上眼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下来,马车还在向前飞驰,程禾禾迷糊睁开眼,腿脚早已发麻,她贴着马车听前面的动静。
先前的黑衣魔已经睡地打呼噜,只有驱车的黑衣魔还醒着,但也在打哈欠,似乎很困。
“魔族不喜欢睡觉吗?”程禾禾嘟囔一句,心里却莫名开始发慌。
刚才透过车帘看见月亮的高度,已经是半夜了,但白戚还没有追上来,这两只魔定是不一般。
程禾禾不知道的是,这二只魔并不厉害,在魔界不过是最低等的翼魔,只是走的是修真界不为人知的小路,所以没有被白戚发现。
程禾禾深知不能坐以待毙,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去带去魔界了。
她“砰”一声摔在木板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驱车的黑衣魔掀开帘子,一双泛着黑雾的眼看向晕倒的程禾禾,顿时停下马车,高大的身子进去马车,小声问:“你怎么了?”
闭着眼的程禾禾没回答他,只是发出极小的呻吟,看外表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进来的黑衣魔一惊,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探少女的气息,没想到,就是这一瞬间,少女蹭地睁开眼,露出得逞的笑容。
黑衣魔下意识往后退,但抵在什么东西上,根本无法离开,他一低头,眼底竟然是黑色的法阵。
他不可置信道:“你竟然会——”
话没说完,黑衣魔顿时化为灰烬。
程禾禾松开手腕上的绳子,将地上的法阵用脚抹去,悄声掀开帘子,看见呼呼大睡的黑衣,笑道:“就这个捆仙绳还想困住我,也不打听打听本姑娘的实力。”
程禾禾跳下马车,连忙往幽暗的树林跑去,却没发现马车角落处躺着一块弯月玉佩。
另一只黑衣魔醒来时,才过去一刻钟,他下意识拍身旁人,“老大,怎么不走了?”
没人回应,他的瞌睡瞬间消失,转头一看,只有空空荡荡的马车还有木板上黑糊糊的印记。
“艹,他自个带人去享受去了!”黑衣魔气得牙痒痒,他还以为那家伙稳重,没想到也是个急色的,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先享受了。
黑衣魔看了眼周围,发现已经到了魔界和修真界的边界处。
他想起最近林顷云手底下的人总喜欢在边界处晃荡,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黑衣魔跳下车,准备去叫人回来。
魔族最喜阴暗,他往另一侧的草丛里找,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人。
“邪门了,那蠢货把人带哪去了?”黑衣魔打算继续往前走,却没发现路过的地方长出数朵淡蓝色的花朵。
另一边,程禾禾跑得飞快,脚底都在发痛,但无数相似的树木从两侧闪过,她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无奈承认自己迷路了。
她的芥子被那两只魔拿走了,眼下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完全是凭弱小的灵力和体力在强撑,然而越走越不对劲,身旁总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盯着她。
程禾禾回头一看,周围的树木和修真界的不太一样,异常高大,连树干都是不正常的黑,就在这时,数只乌鸦猛地从树林飞出,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显现。
耳边是轻微的声音,程禾禾的心跳得异常快,她咽了咽口水,手里攥着跟树枝看着那东西露出全貌。
是一只毛发全银的狼!
月亮穿过云层,周围的景色清明,程禾禾这时候才看清楚,身边那些根本不是正常的树,全散发着黑气,连这头狼身上都是黑气。
她竟然到了魔界的地盘!
来不及等程禾禾细想,恶狼朝她飞奔而来,那锋利的牙齿瞬间就能将她咬成两半。
程禾禾反应很快,带着树枝的手画阵运气,淡金色法阵瞬间拦住狼妖的利爪,但还远远不够,魔界的妖兽修为极高,远不是她能衡量。
在法阵破裂的一瞬间,程禾禾伸手摸腰间的翻云弓箭,但手中空空,她低头一看,腰间什么都没有啊。
“我去,要完了。”
程禾禾结印,金光闪过树枝,勉强算作一把剑,她抬剑掐决瞬间将狼妖击得后退。
然而在魔界散养惯了的狼妖哪里能放手,修士最是滋养身体,它看出程禾禾不过是个假把式,立马发出更猛烈的攻击。
程禾禾被逼得连连后退,几分钟过去,身上已经有不少血痕。
再一次避开狼妖的利爪时,程禾禾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是引起其它妖兽的注意,她今日定会死在这里。
拿定注意的一瞬间,程禾禾用树枝划破双手,鲜血滴在草地上,形成和马车内一样的法阵,待阵法形成,她腾空而起,用剩余的血将狼妖引过来。
狼妖果然上当,但程禾禾还是小看了魔界妖兽,眼看着狼妖已经进入除魔阵,但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朝她扑来。
程禾禾已经没力气再躲避,体力灵气空空荡荡,如此危机时刻,她从怀中掏出一串闪亮的珠串抵住狼妖的最后一击。
耀眼的蓝光涌现,程禾禾倒地的时候除了看见断气的狼妖,只能看见数十颗漂亮的玉珠散落在地,逐渐暗淡。
***
黑衣魔发现不远处的动静,除了那个女人没有魔会去魔界的瘴气林,那里都是妖兽的地盘,他抬脚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去了说不定会死,但不去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最终黑衣魔叹了口气,还是打算去。
怎么着也得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大人会吸他的魔气。
但在他抬脚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魔气将他缠住,像是条巨大的黑蛇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
黑衣魔气得大喊,“是谁!快放了老子,老子可是山葵大人的手下!”
“原来是山葵的人,那个犄角旮旯的魔也敢和我们叫嚣?”
一群高大的魔从暗处出来,身上都带着冷厉的黑气,尤其是说话的人声音雌雄莫辨。
黑衣魔刚要反驳却看见地上浅蓝色的花,一朵连着一朵,亮成一片,是魔界内罕见的风景。
在魔界,只有修为极强者经过的地方才能令花草发生异变。
而蓝色,是那个人的专属。
黑衣魔全身鸡皮疙瘩冒出来,一股威压笼罩在周围,他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出门就这么倒霉,能碰上魔主。
他颤颤巍巍抬头,看着那伙人越来越近,直到看见银发男子身旁的玄衣男人,他的心终于掉入谷底。
在魔界,从没有任何一只魔能拥有强大的实力和出色的容貌,除了现任魔主林顷云,靠着无情的手段血洗整个魔界。
黑衣魔说话都在打颤,“魔——魔主大人,是属下不识好歹。”
岚嗤笑一声,“山葵的人就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你们连夜去外面是有事办呢。”
黑衣魔紧紧盯着最后面的男人,见对方神情不变、眼角带着嗜血的光芒,他立马吓得全盘托出,“魔主大人,小人只是被山葵大人派去修真界接一个人。”
“一个人?”岚觉得有趣,还想多问几句但想到身旁这位祖宗不喜欢多管闲事,今夜能让他出来巡查边界都是不容易。
岚咳嗽两声,派身边一属下去将那只聒噪的魔解决。
属下等林顷云颔首,才去向法阵处,伸手就捏住黑衣魔的脖子,像捏死一只小蚂蚁。
黑衣魔开始挣扎,一东西忽然从他怀里掉出来,蓝白色在黑色草地上异常突兀。
林顷云看见那抹颜色,目光微滞,抬手示意属下停手,将东西捡过来。
岚看着东西递到面前,“这魔还喜欢用这么娘唧唧的玩意?”
魔界崇多以黑、红色为主。
如此清新的蓝白色,真是好久不见了。
林顷云却一反常态,伸手将芥子拿在手里,细细摩擦,迟迟不说话,就在所有人都猜不准他的想法时,忽而听他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黑衣魔骤然被松开,开始大口喘气,无力道:“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她是白戚藏在城里的夫人,大人派我们将她抓来。”
“白戚的夫人?”林顷云笑了声,但这笑让身旁的人冷得打抖,他把玩着蓝白色的芥子,气质忧郁而冷厉。
白戚有个儿子三界皆知,但没有夫人怎么生的儿子,三界对那位不知名的夫人很是好奇,白戚却对外说,那小孩是他从妖界九尾狐族过继来的。
怎么,如今他夫人居然被山葵找到了?
林顷云将芥子攥在手里,“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要听实话。”
黑气又涌上黑衣魔,他怕死,连忙将完整的事情说出来,“那确实是白戚的夫人啊,和白家少主处得那么亲密,而且还有蓬莱岛岛主保护,怎么不可能是白戚夫人,我们本来要抓白家少主,后面失手才抓了她。”
“蓬莱岛岛主。”林顷云在嘴里反复品味这几个字,嘴角带着讥笑。
没人发现,往日话少的魔主几日已经说了很多句话。
黑衣魔吓得都快哭出来,“我还有个手下把她带走了,那女人虽然是个病秧子,但长得很好看,他没忍住……”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身为男人都明白。
原本看戏的岚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
能保护白家少主的病秧子,还有蓬莱岛岛主贴身护卫,除了白家夫人,只有那个骗人感情的程禾禾啊!
岚不想林顷云再和程禾禾接触,正要开口拦下这事,又听见林顷云说:“那你也不用活了。”
岚蹭地转头看向林顷云,“魔主,您——”
“护法,你是在担心什么?”林顷云截断他的话,笑得很冷,“我说过,我会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她在修真界过得如此潇洒肆意,似乎已经忘了过去的事了。”
岚欲言又止,最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像是认命一般,派手下去找人。
不一会儿,手下从马车方向回来,手里捧着弯月玉佩呈给林顷云。
林顷云将翻云弓接过来,小小的玉佩躺在他掌心处,泛着晶莹的柔光,他将玉佩和芥子攥在手心,“走吧,去找找人,本尊最近闲得无聊,正好来了个打发时间的。”
岚叹了口气,识破林顷云的口是心非。
这两百年来,他看着林顷云一路从温润少年变成阴郁魔主,他们真正报了仇,但林顷云好像却从没有开心过。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
程禾禾是被人戳醒的,一个尖尖的东西在戳她的鼻子,很痒,她以为是白离那个调皮鬼在捣乱,她一巴掌呼过去,却拍在了床板上,打得手疼。
“嘶——”
程禾禾睁开眼,一个黑影转身即逝,她眨巴眼睛,打量周围陌生的房屋,一眼看到底的黑,地上是浓厚的灰尘,几个小脚印特别明显。
程禾禾以为是哪只小精怪救了她。
她起身的时候,发现呼吸通畅不少,想来是在魔界,离那个人很近的缘故。
她假装往屋外走,但还没走到门口,果然听见身后有些小动静,她蹭地转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确实也被她吓到了,差点绊倒在地。
程禾禾看见小家伙,嘴角的笑容却猛地收回去,“你救了我?”
程禾禾有些不确定,对方还没有她膝盖高,头上两个小犄角,有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和白离开差不多大,但身上的魔气比她见过的所有魔都要浓郁,尤其是,他的那双琥珀色瞳孔,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不是我救了你,是哥哥,是哥哥。”
小孩听见她的话,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一直反复说着哥哥,手脚同时比划着,咧开嘴笑得开心,似乎只有两三岁的心智。
程禾禾靠近他,想让他安静下来,但刚要摸他肩膀的瞬间,一黑气打在她手背上,两道血痕骤现,拦住她的动作。
熟悉的声音出现,但幽暗又陌生,他说话很冷,“程少主,你难道也想对我弟弟下手?”
程禾禾刚要解释,身后人继续说,“噢,忘了,你现在早不是什么程家少主了,连白家小姐都算不上,怎么骗不到人帮你干事了,连你哥哥都放弃了你?”
程禾禾的心被这些话扎得刺痛,小家伙看见林顷云出现,笑嘻嘻地跑向他,惊喜道:“哥哥,哥哥。”
林顷云只有在弟弟面前才有点人情味,他揉揉小家伙的犄角,声音温柔许多,“乖,自己去玩,哥哥有事。”
“好。”林列阳小朋友听哥哥都话,一溜烟就跑出屋子。
在程禾禾转身的时候,林顷云又变成那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她压住心脏的激烈跳动,抬眸看着他。
林顷云靠在门边,气质冷厉,一双眼极不客气将她扫一遍,“看来你这些年在白家过得也不怎么样。”
程禾禾听说过林顷云许多事,但在她眼里,他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剑修的模样,她压下心里的激动,“林顷云,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
身形高大的男子瞬移到她身旁,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手指按在她曾经挖骨去肉的地方,被雾气遮蔽的眼满是恨意,“程禾禾,我有没有说过,我会将你的心挖出来。”
男子离得太近,程禾禾只觉铺天盖地的魔气涌来,她偏过头不忍心看他的脸,“过去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你现在也成了魔界的魔主,这样不是很好吗?”
程禾禾扯开他的手,声音很弱,“我和你早就两清了。”
“两清?”
林顷云被逗笑,这两百年来压抑的情绪瞬间被激发。
他紧紧看着女人的眼,她比之前更美了,但那双眼也更冷,说的话也更狠了。
如果两清,是不是那些过去都能一笔勾销了。
两百年被魔气滋养,林顷云已经记不清很多事情,但那些最重要的事情一直被他刻意记着。
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到看见程禾禾的这一眼,他知道,他只是想要个结果。
二人无声对峙着,终是林顷云先败下阵来,他动动嗓子,“你知不知道,五十年前的——”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一口血猛地吐出来,整个人扑在他怀里。
林顷云下意识搂住程禾禾,以为她是在装病。
五十年前的元宵节,他曾去白家偷偷看过她。
她身着锦衣玉带,笑吟吟在花园里喝酒,过得很好。
那一刻他的心终于冷了,他发誓忘记她。
林顷云拍拍程禾禾的脸,“别装睡,醒过来。”
没人应他。
林顷云圈住怀里的女人,本想继续冷嘲热讽,但触手是薄薄的一片,手摸下去,甚至能隔着厚重的衣服摸到骨头,他抱起晕倒的姑娘,冲出屋子往外走。
刚要来守门的岚看着一闪而过的黑影,嘀咕道:“不是要将人关在最废弃的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