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禾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感觉脑袋很晕,整个人又酸又软,浑身无力。
尤其是脖子,像是被打了石膏,酸疼得很。
程禾禾揉揉脖子,刚要开口说话,忽而感觉嘴唇很麻,用手摸一下,还有些刺痛。
“我摔到嘴了?”
程禾禾摸着嘴,甚是茫然。
引魂术并不高级,在看见酒楼花魁的第一眼她就察觉,但敌人太过狡诈,居然用林顷云的样貌迷惑她。
程禾禾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可当时林顷云在身旁,自己应该没事才对啊。
程禾禾低头看身上的衣物,和中术之前没差别,她再摸腰间的芥子和玉佩,值钱的东西也没少。
看来,应该是中术之后,不小心摔了一跤。
程禾禾正要起身,忽而听见一声极低的轻笑,她转头一看。
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端坐在桌边喝茶,见程禾禾终于发现他,一双狐狸红眸眯起,嘴角带着矜贵的浅笑。
黑暗中,白戚手上散发白色柔光的蚩尤白玉环甚是惹眼,子母扣相撞,发出珍珠落地般的清脆声响。
程禾禾揉揉眼睛,眼睛一睁一闭,白戚还是坐在那里。
程禾禾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林顷云的身影,她心顿时一紧,握着腰上的玉佩,冷声道:“林顷云呢?”
白戚指尖把玩着茶杯,听见她的话,眉头微蹙,有些不悦。
刚醒来就关心那个剑修,到底谁才是和她血脉一体的人?
白戚勾唇道:“那个废物剑修,我杀了。”
话音刚落,夹着流光的羽箭毫不客气射来,白戚掷出茶杯阻拦。
两者碰撞的瞬间,发出不小的动静。
屋外的鬼面闻声推开门,见屋内对峙的二人,无声又将门关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程禾禾看见鬼面,骤然清醒过来。
白戚没脑子,鬼面还有。
敢趁着她晕倒杀她的人。
白戚没这么闲。
思索清楚,程禾禾收回翻云弓,懒得看白戚在屋内端着,下床准备出屋。
“你准备顶着你这鸡窝头出去?”白戚说话很不客气。
程禾禾斜看他一眼,手摸上凌乱的发髻,气道:“你闲得没事干,想在我生辰这日杀了我?”
不然,为何千里迢迢来灵玉城?
白戚被程禾禾怼得无话可说,本是关心的话,不知为何到嘴边就变成刺耳的针对。
听见程禾禾提到死,暗处的白戚眼眸微闪,终是放轻了些声调“那剑修没保护好你,不该死吗?”
“还有程烟凝敢在路上截杀你,就不会轻易回头,若我是你,必会斩草除根,让她在程家死无葬身之地。”
程禾禾奇怪地看了眼白戚。
她这一心看不起她的哥哥,今日居然来提点她如何当少主?
她宁愿相信海枯石烂,也不相信白戚的嘴。
毕竟,她在白戚那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
那还是程禾禾在蓬莱岛的时候,她才四岁。从小她就听说自己有个超级厉害的哥哥,不过那个哥哥不喜欢她。
四岁的程禾禾才不相信别人都话,始终觉得白戚一定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某日白戚来了蓬莱岛,并且故意以哥哥的名义骗她去后山。在差点被妖兽一张拍死的时候,程禾禾就知道,白戚是真的讨厌她。
想到这件事,程禾禾眼眸冷了下来。
她看着白戚,冷笑道:“不愧是白家少主,别人有用时就扶持她,别人无用时恨不得剁了她,怎么一份感情在你眼底就那么廉价?”
血脉之间的感应,成为二人一击致命的尖刀,甚至无须出刃,他们就能知道怎样最有效的刺痛对方。
白戚被程禾禾的话激怒,但看见少女惨白的脸,原本生气的怒火骤然熄灭。
白戚无奈苦笑,也想起了少时的那件事。
身在无情的四大家,他身上有太多的不得已,母亲曾经是他儿时的唯一慰藉,可得知母亲为了生下程禾禾而死的真相,他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尤其是在蓬莱岛看见可怜兮兮叫他哥哥的小萝卜头,还有她胸膛内跳动的专属于九尾狐族的灵丹。
幼时的白戚怒意冲上心头,一时糊涂才将人骗到后山。
但程禾禾不知道的是,他只是想吓唬她,只要她一哭,暗处的鬼面就会将她带出来。
可让小白戚没想到的是,四岁的程禾禾即使差点被妖兽吞下,她也没有哭,那双倔强而清澈的眼,让他只觉愧疚。
这十多年,他的心智早已成熟。
为了体弱的程禾禾着想,他只能躲开和程禾禾的见面,甚至在外宣称厌恶她。
因为只有这样,在他没有绝对的实力前,才能让她过着安全宁静的生活。
如今,她想回到程家当少主,他也成为了白家说一不二的少主,他自然也愿意为她铺路。
只不过,如今的程禾禾对他的偏见早已刻入骨血,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白戚叹口气,一向矜贵傲娇的男子难得语气软了下来:“你是不是忘记在程家少主大典上,我还帮你上位了。”
白戚话落,屋外顿时响起刻意压制的笑声。
但屋内二人修为不低,笑声还是从鬼面的手掌流出传到屋内。
白戚尴尬地咳嗽一声,警告屋外偷笑的人。
程禾禾有点意外听见白戚会这样与她说话。
她想起在程家醒来后听见的那些传闻,好想白戚确实帮了她。
程禾禾看向暗处的白戚,思索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对上白戚的眉眼时,她有些慌乱地避开眼。
和母亲相似的容貌闪入脑海,程禾禾忽然觉得白戚也挺可怜的。
生在权势的白家,母亲又改嫁,他本体还是只狐狸,能在四大家站稳少主之位也不容易。
但她可不打算原谅他。
有句话叫做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用在亲情上同样适用。
程禾禾想叫人离开,但转头看见白戚的桃花眼瞬间,忽觉恍然,白日一些细碎的片段闪入脑海。
炙热的呼吸,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直到林顷云弯腰低头的片段像蘑菇云炸在脑子里,程禾禾骤然张大了嘴,不可置信。
她中了媚香后居然把林顷云强制爱了!
程禾禾想不起来完整的片段,但不用猜也知道,后面定是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程禾禾没心思管白戚,连忙问他:“我怎么回来的?”
说到这个,白戚就来气,他本不想多说,但看见少女突然泛红的脸颊,紧张道:“你又犯病了?”
程禾禾白了他一眼。
你才犯病了!
白戚见人无事,安下心,阴阳怪气道:“是林顷云将你抱回来的,听说你在酒楼里中了引魂术。”
程禾禾听完就要往屋外走。
白戚看见程禾禾一副深陷情海的样子就火气大,对着出门的少女道:“你现在出去正合适,听说你的小剑修还将酒楼里的头牌花魁带回来了。”
果不其然,程禾禾听见这话,跨出门槛的脚步一顿,随后立即走出门外。
见人走远,屋内骤然明亮起来。
鬼面持枪进屋,刚才二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闪烁的烛火将白戚眼下的乌青照得明显,鬼面看了眼,恨铁不成钢道:“少主好不容易提前处理事情,只为了程少主的生辰,如今又怎么说些胡话将人惹生气了。”
酒楼的花魁哪里是林顷云带回来的,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门的。
白戚冷笑一声,说话难得带着年少人的稚气:“本少主就是看不惯她只在乎那狗屁剑修的样子。”
鬼面看了眼醋意大发的白戚,终是不说话。
二人一碰面,年龄都怕是要减个十五岁。
而不知道实情的程禾禾早就冲向前院。
在她眼里,林顷云既然和她做了那样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人,怎么能再和别人有牵连。
酒楼的花魁,那定是容貌出色,而且最得男人喜欢。
一想到林顷云和花魁站在一起的模样,她就心里堵得慌。
程禾禾气冲冲往前院走,直到快接近林顷云的屋子,才放慢脚步。
刚养好身体的剑灵坐在假山上晒太阳,见程禾禾来,吓得脚底打滑,一屁股就要摔下去。
程禾禾看了眼剑灵,有些惊讶:“你从无痕剑里出来了?”
剑灵刚要得意,但想起屋内两只魔还在谈话,它飞下假山,蹦蹦跳跳到程禾禾身旁,拽着她的衣裙:“那可不是,老夫的灵力可是最厉害的。”
刚到大人膝盖的小布丁自称“老夫”,还是怪好笑的。
程禾禾压住笑意,想起刚才剑灵看见她的慌张,转头看向紧闭的屋子,声音很冷:“那花魁长得如何?”
剑灵喜滋滋,脱口而出:“不愧是灵玉城最美的花魁,那叫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天姿国色……”
剑灵每说一个字,程禾禾的眉头就紧皱一分。
白日才和她办完事,晚上还能见花魁。
实在忍不了,程禾禾一脚将剑灵踢开就要进屋,想看看那花魁到底有多美。
剑灵终于回过神,趁着程禾禾往前走的时候,大声冲着屋内嚎:“小少主来了!”
程禾禾骤然回头盯着剑灵。
剑灵被少女的目光看得发慌,磨蹭着小脚,举起小手。
老夫发誓,我绝不是在偷风报信!
程禾禾冷笑一声,走到屋檐下,轻松推开屋门,刚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人比花娇的女子跪在地上抽泣,声音凄厉,似乎在求林顷云办什么事情。
而林顷云脸上是罕见的冷色,平日温润如玉的少年眼下对上哭哭啼啼女面色不改,甚是还有些冷漠。
程禾禾推开门的一瞬间,屋内二人也同时看向她。
林顷云神情变化迅速,竟慌张起来,持剑的手有些手足无措,张口就解释:“少主,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禾禾自然知道他们什么都没有。
哪里有干坏事是这幅样子的!
程禾禾手指紧扣着门,巴不得她从没进来过。她看向院子里呆站的剑灵,双眼要将对方射穿。
他们二人既然没事,它干嘛一副心虚的样子?
活了几千年的剑灵,连说个实话都不会?
现在好了,她堂堂程家少主,居然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善妒的女人!
再叫别人知道了,尤其是她屋里那位,她的面子就都没了!
程禾禾讪笑一声:“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禾禾,等一下。”
程禾禾被林顷云叫住,她飞快转过头看向林顷云:“干嘛?”
林顷云笑了笑,走上前拉住程禾禾的手:“既然你来了,也听听是如何一回事。”
程禾禾撇嘴:“本少主可不是专门为了来这里听你们讲话的。”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老实跟着林顷云走,最后坐在椅子上。
花魁还在无声啜泣,她声调婉转,连哭都让人心软。
程禾禾示意林顷云让人坐下。
林顷云将凳子挪到花魁身旁,但花魁竟然浑身一抖,柔声道:“多谢姑娘,奴家跪着就好。”
花魁语调里的委屈藏不住。
程禾禾狐疑看了眼林顷云,眼神示意:你对她动手了?
林顷云摇头,想起之前屋内的谈话,不多做解释。
这时,花魁才将她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但程禾禾听见花魁第一句话就被震住。
这么貌美的女人说自己是只魔!
苍天啊,她是掉进魔窟了吗!
走到哪,哪里都有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