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中包含的情感太过明显,顾云垂下眼睫。
“白氏二百五十二代族长——”
在这道清冷平静的女声响起之时,乐音即刻停了,周围的居民也安静下来。
顾云踮起脚尖,那位置最前的女人手上举着三根香,应该便是刚才发言的人。
所以……太平古镇的镇长和白氏的族长是同一人?
她见白氏族长慢慢跪在圆垫上,单薄的身体挺得笔直。
一拜。
“恭请娘娘莅临,今月初一举行祷礼,共七位……”
大意是在讲今天这个祷礼主人公有七个,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在池塘中央等待白水娘娘的检查。
二拜。
“……祈娘娘庇佑,阴阳相和,风调雨顺,佑我镇居民……”
在二拜之后,白氏族长将香高举过头,深深向前伏倒。
起身,身侧立刻出列一人恭敬地接过三柱香。她转过来,表情淡淡地走到池塘边沿,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很有威信,顾云能看出来,居民是发自内心地爱戴这位白氏族长。当她削瘦的身影颤动时,两侧无数的手起落,直到她稳住身体才收回。
画着浓妆的女人手和穿着彩衣的女人握上,她们同时跪下,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前者张开嘴,后者也张开嘴,却只有一道声音响起,“三拜,白水娘娘至——”
沙哑,尾音尖利,像是拼尽全力喊出声。
在说完这句话后,穿着彩衣的女人面色立刻变得肃穆、神圣,顾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只能看见波光粼粼地水面。
似乎那儿真有一个人身蛇尾的存在正盘踞在水面上空。
“白水娘娘至——”
居民重复的声音汇合在一起。
视线中,对面居民已经呼啦呼啦晃起手来,十分振奋的样子。
顾云转头,打扮奇异的两人已经深深伏倒,长发柔顺地垂落到地面。
“脸上画着妆的,是白氏的妆娘,她画的妆……很特殊。”吴奶奶轻声解释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而她身边的则是彩娘,专门为镇子里的人缝制彩衣。”
妆娘、彩娘,顾云将这两个词记在心中。莉莉丝之前偷听过吴奶奶和向芳的谈话,祷礼上吴奶奶会透露些东西给她。
白氏族长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盏红灯笼在手上,外壳依旧鲜红,但灰暗十分,并没有被点亮。
“点灯——”她声音不低不高,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倒映出一抹火光,转瞬,整张脸都被照的红彤彤地。
随后,她撩起宽松的裙子,弯腰,红灯笼入水。
奇异地是,红灯笼并没有倾斜,接触到水面只是左右晃动便变正了。
顾云瞳孔一缩。
红灯笼内的火光不仅没有熄灭,水下似乎有推力,它竟以一种不疾不徐地速度向中央飘去。
问题是这幅场景,没有一个居民面露害怕,相反,他们更加恭敬地弯腰,微微低垂脑袋,呈现一种诡异的恭敬姿态,她甚至看见有人闭目、双手合十。
“入水——”镇长挥手。
音乐再次响奏。
池塘三条入水口处停留的木船开始移动。
奇怪的是,正对祠堂的那条水道并未停留木船,左右倒是分别停着三、四木船。
上面的男人皆戴着同样的彩色面具,船首的桅杆上挂着一盏点亮的红灯笼。
“他们都是镇子里的水巡船夫,不过人数要是再多些,就得找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了。”
“奶奶,镇子里只有七个水巡船夫吗?”顾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就这么会儿功夫,船夫已经将船划到了中央,偏偏他们动作又快又极具美感,只看见双臂在空中那么左右一挥,船便嗖一下的往前飘去。
“每月第一天都是祷礼日,”吴奶奶没有立刻回答,“若是前一月有老人安详离世,就会被统一安排到这一天‘拜见’白水娘娘,若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就没有办法‘入生’,也无法被安置在古镇的塘子里。”
祷礼,入生,安置在“塘子”里……
顾云听得一脸懵。
“让水巡船夫带进来,也是为了让它们熟悉熟悉,不然进塘子就有的闹了。”
池塘中心,船夫们已经放下船杆,他们弯腰,手上不知拿出了什么东西,在船头放了一些,又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尾放了一些。
然后,船夫们直直跳下船,头也不回地四散开来,朝着岸上游来。
啊?下一步不是要“入生”吗?怎么把棺材留在池塘中央了?
等等!顾云眼皮动了动。
还没等她询问,周围的人群躁动起来。
“那是谁家的?”
“他有罪,不能入轮回的!白水娘娘发怒了!”
“娘娘饶命啊,快把那条船拉回来!”
……
原因无他,池塘中央,原本排列整齐的七条木船,有一条剧烈地震动起来,它船头挂着的灯笼像是遭遇了大风,火光摇曳,偏偏周围的其他木船都安静地停在那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哐当——”
池塘中央传来一声撞击的巨响。
那七个船夫快的已经碰到岸了,也不敢上岸,所有人皆愣愣地半身浸在水中。
红灯笼摇的幅度越来越大。
“是白升泰的船!”不知哪个方位有人喊到。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顾云立刻想到那天晚上。现在这情况,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尸变”什么的恐怖场景啊,等等,她眨眨眼睛,那天晚上见一面,老人家后面不会来找她吧?
“糟糕了。”吴奶奶低声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下,红灯笼噗嗤一下变得灰暗,从船头的桅杆掉落下来,刚触碰到水面便整个消失。
“几个人上去把船拉回来。”镇长终于出声,“不用管油钱,越快越好。”
不一会儿,顾云看见三四个船夫张开臂膀,转了方向,朝中央游去。
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白氏族长口中的“油钱”,这玩意也在船上?
“啊!”
有人尖叫起来。
顾云眯起眼睛,很快在唯一失去灯笼的木船尾部看见一只露出水面的手,有些模糊,但绝对不是水巡船夫的手。
那只手不断地向船上够去,又摸着什么东西似的往水里拽,往往复复,愣是一个船夫没敢上前。
不消一会儿,那只手不再重复机械动作,而是伸出水面。棺木并不低,那只手露出水面的长度已经超过正常人手臂的长度。
是灵异,顾云摸摸下巴,怎么白天就出来了?前几天白天没见一只灵异,全是夜晚出来的。难道还真是白水娘娘派来惩罚的?
手轻飘飘落在棺材边缘。
像是承受了巨力,整艘木船都慢慢向后侧倾斜,诡异的是,棺材始终没有脱离木船,里面的死者也没有。直到木船与水面呈现九十度,那只手哗啦一下便拉着棺材入水。
“砰!”
木船整个翻了个面,重重地敲在水面上,水花溅落到其他红灯笼上,却没有造成一丝影响。
出了这等事,现场再无任何兴奋的情绪。
几个船夫将船扶正,又在底下摸了许久,愣是没找到棺材,更别说里面的死者了。
“吴姨。”向芳紧紧地抱着女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安,似乎曾经经历过一样。
吴奶奶轻轻摇头,“不用担心,你们和那老头子又没有交际,大不了这几天躲在家里少出门,会没事的。”
向芳六神无主地点点头。
顾云注意到,妆娘和彩娘围到镇长周围。
镇长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冷静地听完,望向周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向镇长。
“把白升泰的家人唤来。”她说。
两男一女很快站到跟前,女人有些惴惴不安地拽着衣服。看外貌,应该是一对夫妻和孩子。
“白升泰真是安享晚年吗?”
“是的是的,”父亲连忙点头,“镇长,阿不,族长,我爹今年都九十四岁了,这么大年纪肯定是自然走的啊。”
撒谎,顾云瞥过男人身后儿子颤抖的身体。
“还不如实说来!”彩娘上前一步,厉声道,“意外死去的人参与祷礼本就惊扰了娘娘,更是容易招惹东西,若是不早些解决,到时候你一家三口被招了去!”
“哪……哪……”父亲喉中挤出几个字,想到刚才所见,一屁股跌倒在地。
“彩娘娘!”女人直直跪倒在地,抓住彩娘的裙尾,“孩儿他爹,老白,咱们就说了吧!刚才你也看见了,水里有东西把爹抓走了啊!要是找上我们也就算了,找小豪怎么办?”
“彩娘娘,妆娘娘,还有族长,救救我们吧,”女人话速极快,像是倒豆子般一下子全都说清楚了,“那天我们去给阿爸送早饭,发现阿爸跌倒在地,已经没了气息了!阿爸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进塘子,所以……所以我们把阿爸收拾干净放在了床上,装出……装出自然离世的样子。”
“你们想害死人嘛!”有居民大喊到,“几年前的事你们又不是没听过!”
“还有。”镇长垂眸。
女人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抹了把眼泪,“哦哦对,前几天早上阿爹门口的红灯笼烧掉了,剩了一些灰,阿爹脸上还突然长了好多斑……”
妆娘张嘴,啊啊啊的指着女人晃动指尖。
妆娘不能发声?顾云躲在人群里,有些惊讶。
“定是白升泰他儿子想的鬼主意,白家媳妇不是这种人。”
“白老大你要害死大家吗?”
……
男人颓败地低头。
“行了,”镇长挥手制止,“你们去取了白升泰常用的一件东西来,彩娘、妆娘,你们俩准备一下,把白升泰‘记挂’的人找出来。”
“被起了变化的死者记挂,不用我多说后果吧,”镇长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晚上跟在水巡船夫后面,吸引出来后趁早送去镇外的山里葬了。”
两夫妻呐呐点头。
白升泰的孙子带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跑回来。
彩娘进了祠堂,手中夹着几张油润润的东西出来,到底什么,顾云却没看清。
只见妆娘背对着她这个方向,和彩娘动作连连,她便闻到一股火烧的焦味。
青烟从她们身前飘起,非常明显,然后,它在高空分成一缕、两缕、三缕……
第一缕缠上了男人。
第二缕飘到女人身前。
在夫妻俩绝望的视线中,第三缕缠上了他们的儿子。
第四缕直直飘向对面。
“嘿,绝对是朝老潘去的,老白老潘一向不对付。”
“闭嘴吧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地方。”
“唉?又生了一缕?”
“我靠朝我们这边来了,白叔咱们无冤无仇,你可别惦记咱啊。”
“快、快让开!”
……
人群像潮水一般散开。
青烟稳稳停在她跟前,然后缠绕上她的指尖。
顾云歪歪脑袋:?
顾云:?啊?还有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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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八十、太平古镇(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