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夏不会让苏时倾在乌漆麻黑的夜路里冒着生命危险徒步。
如同变术法一般,在苏时倾赶路的时刻,变化出映射前路的金芒粒子。金芒粒子从身上点点渗漏而出,轻悄悄腾空、却又不曾飞远,就逗留在苏时倾的一丈周身,如萤虫斑斓、如星辰璀璨。
苏时倾的情绪比方才稍稍缓和些了,只是仍旧忍不住一句一句回想,回想谷牧城口中谈起的、关于容情的那些事。
“你既然存着念想,为何不与谷牧城一道同去?”冼夏试探着苏时倾的真实心意。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叹苏时倾去意坚决,没有折返:“我看不得谷牧城朝容错容情献殷勤。”
郑重地皱眉补充道:“再听一句‘情’……‘情’——‘妹妹’,我怕自己克制不住会打他。”
很实诚。
冼夏接受了这个解释。
“再说了,我才见过容错不久。被他拒绝、勒令别继续随军,倘若不依不饶、不识相,我会被厌恶的。”苏时倾拉着缰绳的指头扣扣,不愿意自己在恩人面前留下坏印象。
“会吗?”冼夏不觉得容错将军会怪罪。
苏时倾幽叹道:“日后,在武林大会见吧!”
“依你罢。”不跟就不跟,不跟也有不跟的好处。
长夜漫漫,冼夏与苏时倾搭着话,消解烦闷无聊。
唠着唠着家常,冷不丁突然探问:“容错容情于你,究竟有什么前尘羁绊?”
苏时倾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上溢出笑意,忽而又低落,教冼夏琢磨不透。
再一次套问失败,吃瘪的冼夏不免嗔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遮遮掩掩,总不肯说?”
“回忆的苦事,何须再提;回忆的幸事,吝啬分享。”苏时倾守着自己的故事。
“好好好,拿你没办法!”冼夏抱臂,一屁股坐在识海树下,看了眼恢复了少许的桃花,恨它不争气。
恨恨归恨恨,该提点的还是该说:“话说回来,你不必觉着卑人一等。方才我见你瑟缩,在谷牧城跟前言语滞迟,就浑身不爽利!”
苏时倾苦笑道:“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呢?”
谷牧城好像哪儿哪儿都比苏时倾优秀。
“你有什么比他差呢?”冼夏严厉肃声,不希望苏时倾一味软弱,“谷牧城有‘三分颜色’,也不过是闻名一分、自信一分、阔绰一分。再过个三年五年,你苏时倾也会是江湖好汉!到那时,你会是‘苏五分’、‘苏十分’、‘苏百分’!”
苏时倾被训斥了,却心间温暖。
继续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于是,苏时倾提起意气!
此时天光已近拂晓,沉夜再威胁不到苏时倾。既无阻挡,何不大步向前?
要想参加武林大会,首先得参进武林世家宗门。苏时倾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不知道选择的这条岔路通向哪里,暗自祈祷路途会有好事发生。
好事会有的。
往往失意后经历的,都是好事。
“冼夏。”苏时倾忽然好奇,“神族有没有宗门?”
“或许有。”冼夏说得不明不白。
苏时倾怪道:“什么叫‘或许有’?”
冼夏看看自己的双手:“拜会神君,寻觅大能良师,或有几个同门师兄师姊、师弟师妹。但大多都是零零散散学艺的,未成派别宗门气候。”
“我跟着你学艺,你算不算我的师父?”苏时倾心思单纯。在他看来,这师徒关系,应当是板上钉钉的。
一声“师父”厚重,冼夏听了暗喜高兴,心道自己这般照顾苏时倾,总归没有错待。
“咳咳。”冼夏嘴角扬上耳梢,“怎么不算?再叫声‘师父’听听。”
“师父。”
“嗯——时倾。乖乖徒儿!”冼夏乐极,却不忘叮咛,“你不必因为暂时的弱小而妄自菲薄。你可是有神助的人呐!万万千的凡人里,仅有你有此奇遇!”
苏时倾被煽动得心潮澎湃,但并不因此骄矜自得——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回到重天神界去,不会照顾我一辈子。你的荣光是你的,我的历练是我的。我终归,只是一介凡人。”
冼夏愣怔,讶异于苏时倾为什么那么多顾虑,生分地撇清楚神人你我。年纪不大,老气横秋,平白多了伶仃的独孤气。
冼夏笑斥:“凡人怎么了?神仙又怎么了?”
苏时倾凝神归元识海,看到冼夏恣意展臂坦怀,神态无拘无束。
“没了苏时倾你的躯壳,我不过散碎魂魄,又哪里像个长生神族?你若有心习武修道,人间天下,未必不能出一个凡身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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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拂晓,前路明朗,这让苏时倾奔行的速度快了不少。
苏时倾仍是用走的方式行进着,因为不知方位,赶马着急也无用。
很快,目光可及之处,他看见了缕缕窜天之上的炊烟。
有炊烟,意味着有人烟。有人烟,就能打听世家宗门的事了。
“时倾,当心些,我总觉得略略古怪。”冼夏看着那炊烟,思索后言道。
“什么古怪?”苏时倾连忙催促冼夏别卖关子,他好有个心理准备再向前去。
冼夏明说:“这还没破晓呢,燃起的炊烟就如此浓郁了?”
谁家夜半三更燃灶的?
倒像是有心点燃,要引人去;或是无心烧着,出了事故。
“我当心些就是。”苏时倾没在害怕,冥冥之中有股宿命力量推动着他向前。
终于,燃生炊烟的地方越来越近。苏时倾见到了道路左右鳞次排列的村庄屋房。
站点是抵达了,但场面惨烈得也忒让苏时倾提心。
也不清楚是村民还是外来客,乡道路上、屋房的外围栅栏边……总之是目之可及的位置,每隔几步便七零八落瘫着一号人。
苏时倾蹲身摸一人颈脉。
人还活着,不过看昏迷样子,受了很重的伤。其他的人众,不必再一一探看了,苏时倾估摸着这些人受伤的情况大都相近。
“听!”冼夏提示苏时倾注意,前方又有动静。
是刀锋剑刃碰撞的“锵锵”声音,利落清脆、迅疾频繁。
火拼还在持续。
苏时倾安抚好马,蹑手蹑脚潜行到声音源地附近,找好了遮蔽身形的屋房。
就躲在后头,屋房墙角转弯处,探出半个头细细打量。
“惹祸”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衣着粉白相衬妙纱裳,手提凌锋染血三尺剑。纱裳腰际别着一枚乳白色的羊脂玉,三尺青锋在空中转圜、再划破周遭对手的躯身,飒沓非常。
周遭对手四五人,都是农夫打扮的莽莽壮汉。女子的功夫深不可测,对阵起来丝毫不见弱势,反而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苏时倾现在看得出来了,这些农夫打扮的壮汉,包括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恐怕都不是此地真正的村民。
没有真正的村民会拿着弯刀,挥舞得出一式比一式凌厉的杀招。
刀刃堪堪擦过了女子左耳,看得苏时倾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苏时倾却没有出手的冲动。可能是觉着女子的身形表现得太轻松了,兴许并不需要他添乱帮衬?
看着看着,拉长了这一片混乱之地的时间;
望着望着,拉近了那一位俏丽佳人的眉眼。
苏时倾竟呆愣在原地了。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容情?
她不应该随着她兄长容错的凤军队伍,走另一条岔路而去了吗?
容情的五官,承袭小时候清丽的模样,没有多大的变化。
柳叶轻眉、褐瞳杏目,有别于兄长容错的硬气俊朗。
她在笑,一时笑得婉约而收敛、一时又笑得恣意且轻狂。
迟迟不了结战事,吊着对手的余力。这分明是仗着自己功高势强,在忽悠戏弄呢。
苏时倾忘了欢喜。
虽然忘了欢喜,可心跳却诓骗不了自己。
扑通、扑通,愈演愈烈、越跳越强。
容情在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只她自己知道地,忽然换了消遣的乐子。
她不再继续与那些壮汉周旋,三尺剑凝集内劲,一记千军横扫、一记燕子回身,剑身落在对手经脉要处,划开了深深浅浅的血口。
壮汉们吃痛,被挑断了经脉后瞬时力缺,兵刃离手落地,“呜呜唉唉”地也接连瘫倒不起。
好剑法。苏时倾在心里为她喝彩。
当年躲在苏时倾身后——
当年躲在苏一野身后的小姑娘,如今能仗剑独行了。
有五分欣悦,有五分落寞。
苏时倾还在兀自伤神,容情却已经兑宫移位,来到他身前了。
苏时倾睁着眼睛,一刻都没有偏头地注视着容情,将容情所运用的步法纳进眼底、识记心中。
是很俊俏的位移,惊叹的不只是苏时倾,还有冼夏。
那柄打磨得生银光的三尺剑,横在了苏时倾动脉颈边,紧贴无缝。苏时倾甚至能感触得到剑锋一线的骤寒凉意,怕是下一秒就会被容情一剑送走。
“看够了吗?漏网的贼子。”印象中熟悉的声音不再幼弱,有了成熟的姿态。
“若是没看够,要不要亲自试一试我三尺剑的锋芒?”
*555...女主出场了...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因为是剧情流,前面的剧情都很重要噢[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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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朦朦终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