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花莺目瞪口呆,有些慌乱的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沉沉怒气从姜文旭眼中消解,他不说话就静静看着花莺。花莺眼角余光看到姜文旭身上书袋,不可置信又恍然大悟,两种表情全部夹杂在脸上:
“你来我们黄家庄读书了!”
见到花莺反应过来,姜文旭平静了,眼睛如河水一样,静静看着花莺,看的花莺愧疚。花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好像背叛了什么。
可是自己没背叛什么呀?当初是姜文旭没答应,又不怪自己。花莺勇敢起来,直视姜文旭眼睛。
姜文旭静静的看着花莺,清盈盈的眼睛里慢慢凝聚出一种情绪,一种名为谴责的情绪。如果单是谴责也就算了,偏偏那谴责里有一点可怜兮兮,被欺骗的味道。还不仅仅是这样,似乎还有一点惊讶,惊讶于花莺不认账?
不过两息,花莺就溃败了。尴尬的捏捏头手指,花莺举起手上茅芽,讨好笑笑:“你吃茅芽不,可好吃了。”
看见花莺认输,姜文旭不再为难花莺,收回责备的目光,伸手接了茅芽,又递给花莺:“我手上有墨,你帮我剥。”
花莺刚送出去贿赂,以为万事皆晴,结果人家退回来,花莺心里一揪,听说是让帮剥茅芽,花莺又放下心。这一惊一乍的,花莺一会儿云端一会儿深渊。
接过茅芽,食指和拇指尖尖掐开嫩嫩的绿壳儿,两手一撕露出新雪一样的芯儿。花莺送到姜文旭面前:“给你。”
姜文旭也不说话,接过来放进嘴里。看不出喜欢不喜欢,只是一边吃,一边用眼睛看花莺手里剩下的茅芽。
花莺笑靥浮起:“我帮你剥。”低头从绿色的叶壳中,剥出一个个雪白的芯儿。
春风吹过绿色河岸,小小男童和女童,一个站着看,一个低头剥。
姜文旭吃完花莺手里的茅芽,说:“我回家了。”
花莺仰头看看天上太阳,有点焦急:“你快走吧,你家还远。”
“嗯”姜文旭背着书袋转身离开。花莺看着姜文旭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扬声:“我今天回家就跟阿娘说去学堂的事儿~”
风把花莺的话送到姜文旭耳边,姜文旭没有表示,静静往前走。花莺看着姜文旭瘦瘦小小的背影,直到背影变成一个黑点。
“啊~”
草地上忽然出现一声响,吓的羊羔子警觉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主人在捧脸傻笑。是自己主人那就没事,羊羔子继续低头啃草。
花莺心里忽然快乐起来,这种快乐无法言说。像是忽然得到一盘最大的芝麻饧,还没吃牙齿就已经开始发甜。
不,好像比那还要甜呐~
姜文旭为了自己,来黄家庄读书了~
花莺随手扯了一根长长的草梗,蹦蹦跳跳去赶羊:“回家了~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欢喜雀跃,花莺觉得自己好像鸟儿一样轻盈,她不像是走路,像是在空中飞翔。洁白的柳絮从风中飘来,花莺闭上眼伸展胳膊,在春风里转圈。姜文旭为了她,来黄家庄读书了。
进了村子,远远看到院门,花莺警觉不对。村里的院子,平常都是大开门,可今天她家两扇门半合着,只留一条缝。那条缝不像是合的,倒像是甩上后反弹开的。
花莺收拢两只羊羔子,扒在门缝往里看。好家伙,院里一群乌鸡眼。也不能说一群乌鸡眼,她二姊没急,搁在自己屋里看热闹。
黄花荣靠着核桃树脸色不好,张莲香站在长女身前护着,脸上有些怒气。最滑稽是黄祖,撇开两脚手臂下垂,身体向前倾,好像随时要冲上去,跟他阿娘大姊来上一趟猴拳。
这是怎么了?花莺疑惑,不过她没进去,而是在外边观察。
黄祖垂下手握成拳:“儿子就要去县上!”
“不行。”张莲香没一点商量余地“你不想读书也成,回来跟你爹学编席子。”
黄祖一手指向黄诚:“大兄为什么不学篾匠,我也不学。”
黄诚‘体贴’的笑笑:“成,我回来学编席子,你去学木匠。”
黄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大兄绕他呢:“我不学,这两个我都不学,凭什么大兄能学自己想学的,儿子就不行?”后半句是对着张莲香说的。
张莲香气的不行:“你大兄学的是一门手艺,你学的是什么,粮油店的打杂小哥?”
“你就是懒,怕伸手。”花荣在她娘身后,毫不客气揭露次弟真面目。
黄祖气的差点跳起来,梗着脖子跟大姊犟嘴:“有你什么事,你出嫁的女子,管得着娘家吗?”
张莲香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左转右转找趁手工具,嘴里还念叨:“啊!你大姊出门,就不能说你一句?我把你个忤逆东西!”
黄花香很会抓机会,从屋里拿了掸子,送到张莲香手上,甜笑:“阿娘用这个。”
黄祖直接蹦起来,去撕扯他二姊:“好你个黄花香,牛槽呲出个驴嘴,有你何事!”
黄花香和黄祖打起来,张莲香连忙后退护住花荣,黄诚赶上去拉架。
在外边偷看的花莺……好热闹啊。
花莺想了想,带上自己两只跟班去找阿翁,这事儿只有阿翁能管。黄仁礼很好找,农闲时不在王家门口和人斗牌,就在几个老友家闲聊。花莺很快找到黄仁礼,带他回家。
“阿翁,家里闹起来了。”
“哦?”
“次兄想去县里粮油铺子做跑堂,阿娘不愿意,嫌没手艺。”闹得沸翻扬天,花莺不过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是个聪明的小娘子,黄仁礼乐呵呵揣起手:“没事”等祖孙俩回来已经闹完了,各人回各屋屋门紧闭。院里静悄悄的,一个掸子横在地上。
花莺抢先一步捡起掸子:“阿翁,莺莺送羊羔子回圈。”
“去吧”黄仁礼目送花莺赶着羊去后院。在院里站会,想了想背着手去上房。房门推开,儿媳和大孙女正坐在炕上。
张莲香脸色难看,黄华荣在一旁劝解。张莲香见老人回来,一抬手捂嘴先哭了:“公爹,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羊羔子已经在圈里,花莺拴好栅栏门,蹭蹭蹭跑回去,趴在上房门口偷听。她不担心次兄的事,那不是她一个小娘子该管的。她想等事情解决了,好说自己上学的事。
屋里张莲香还在哭:“一家子兄弟姊妹,不听话不说,还隔墙架火。”
这是说花香呢,看来花香递掸子的事儿,还是让做娘的难过了。
花莺侧着耳朵仔细听,听她阿翁开口,混着老者特有的宽厚:“阿祖的事由他去,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多管。”
张莲香拿帕子擦干泪,抬起脸:“那怎么行?没有一门手艺,腿脚又懒,他将来靠什么过活。”
黄仁礼走到椅子边坐下,提起茶窠子倒了一杯热茶,慢慢饮一口。花莺猫着腰贴在屋外,心里有些好奇,阿翁会怎么说。
屋里老者慢慢开口:“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路数,阿祖好结交,懂得眉高眼低,做个跑堂挺好;再说依着你的主意,你觉得他那个性子能按捺下来学手艺?学不来手艺,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张莲香低下脸,慢慢琢磨公爹的话。门外偷听的花莺,也一片天真听的听着。
黄仁礼还在开解儿媳:“你做阿娘的要给儿女谋划前程,也得看看儿女性情合适不。这就好比有一棵桃树,你非得让它结苹果,你自己费心生气,树也难受。”
张莲香有些转过弯了,黄祖那个性子,确实耐不下来学手艺。但这样被公爹说服,还是有点不乐意:“照您这么说,那要是棵白杨树怎么办?”
白杨树——光长个子不结啥。
黄仁礼乐呵呵:“那就多浇粪水,让‘他’长的再高些,砍了取木材。”
想到自己不听话的儿子,被砍了取木材,张莲香心里就有些‘爽’。门外的花莺想着次兄,站着被浇粪水,乐的差点喷笑,连忙捂住嘴。
屋里老者慢悠悠劝解儿媳:“牛不喝水莫按头,随他去,又不是要走歪路。”
一场风波被老人只言片语化解,屋里气氛和悦,花莺想这下可以进去说自己读书的事了。只是没想到,老人话语一转,脸色有些不太好。
“一家子骨肉争吵几句,阿香不劝阻还隔墙架火,这是母女姐弟吗?让她到院里跪着反思,不到日落不许起身。”
黄家阿翁性情豁达,家里的事都由儿子儿媳做主从不多管,可他要管什么事儿,没人敢多一句嘴。
院子里静悄悄的,黄花香一个人跪着,花莺在屋里偷偷看。核桃树才吐出个芽儿,地上又冷又硬。其他人都在屋里,好像走路都要垫脚。
花莺看着二姊左右挪动膝盖,应该是又冷又疼。二姊那么美,看着有些可怜。花莺有些担忧,咬唇想了一会儿,从炕柜里翻出自己一双筒袖,窝在怀里猫着腰小跑到花香身边。
压低声音:“二姊,给你这个垫着。”
黄花香冷的冰凉的手,摸了一把花莺热乎乎软脸蛋:“还是莺莺好,你再去给二姊拿个棉袄来。”
“……这不好吧”花莺有些为难“被发现要骂的。”
黄花香翻个白眼撇撇嘴:“你回屋去。”
“哦”花莺老老实实回屋,回到屋里有些发愁,二姊被罚,她没法张口说去读书的事。明天怎么办呢?花莺托着下巴发愁,明天姜文旭看不到自己在学堂。
黄花香被罚的重,这一天黄家静悄悄的。第二天一早,花莺赶着两只羊羔子,在路上拦姜文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