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旭楞了一下,慢慢皱起眉头:“铺子里点心只要三百五十钱。”
月莲笑笑:“我这个是现做,需要预备很多东西,不然等姊姊下次做了你再来,不算你钱。”
“下次是什么时候?”
月莲笑了笑,将肩膀上的罗衫往身上拢了拢:“这不好说,要看哪位客人预定它。”
姜文旭眉眼沉下去,这就是完全没谱的事。就算有谱,花莺能等到他带回点心?到时候早和别人玩到一块去了。
这个办法不行,花莺是他的玩伴不能跟别人玩。
姜文旭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装弱小。他知道他长的好,装弱小很容易让女子同情。
垂下睫毛,姜文旭略微伤心的说:“那么久,姊姊就不会理我了,她会和别人玩。”
“不是你亲姊姊?”月莲好奇追问。
姜文旭垮着肩膀默默摇头。
月莲被触动了,只是触动她的不是姜文旭的弱小可怜。做她们这一行的柔弱可怜的太多了,她连自己都可怜不过来。
她……只是被姜文旭的用心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肯这样为她用心,没有一个人肯这样用心哄她开心。
月莲再次蹲下身,平视姜文旭眼睛,温声跟他说:“别难过,你的造化来了。”
“什么造化?”姜文旭抬起眼睫,眼睛闪闪带着期望。
“离这儿不远有个永平巷,巷子里有个王翁,昨日刚从府城回来,他是点心大家,一直在府城富贵人家做点心。他做的点心,节度使大人都称赞不已。”
节度使是什么姜文旭不知道,但想也知道要比县令官大。那些远在天边的人物,对姜文旭来说就是云里雾里的人。被这样的人夸赞,那王翁一定很厉害。
“他凭什么白白为我做点心?”姜文旭很清醒。
月莲楞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笑着对姜文旭说:“你就说牡丹楼月莲让你来的,他会帮你做的。”
姜文旭若有所思,多看月莲一眼,转身去找永平巷王翁家。
永平巷确实离牡丹楼很近,就在牡丹楼背面。王翁名叫王俊贤,五十多岁、清瘦、没留胡子,眼睛清明有些锐利,看着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冷眼审视小小童子:“你说你是月娘叫来的?”
“是”
王俊贤眯着眼睛打量姜文旭,心里思忖他用什么法子打动了月娘?想到就问:“你跟月娘说了什么,她让你来找我。”
姜文旭眼睛清清静静看向老者。他的眼睛诚如花莺所迷恋的,如井里的水一样清净,只是这清净有几分冰沁沁的感觉。
姜文旭看着老者琢磨:既然跟月莲是同一路人,那么对月莲用的法子,对老者应该也有用。
试一下总没坏处。
小肩膀垮下,姜文旭看起来像是被雨淋了的小苗,声音低低的:“晚辈惹了家里姊姊生气,想买一份鲍螺滴酥做赔礼。铺子里的味道不纯,让我去找月莲姊姊,现做晚辈钱不够,姊姊就让晚辈来找您。”
王俊贤听得一愣,明白眼前小童子是怎么打动月娘的。只是想明白就会心疼月娘那孩子。
那孩子是自怜身世,羡慕人家那个小阿姊有人疼有人哄。
月莲却没被人哄过疼过。
月莲原名蒋月娘,是王俊贤邻居家的女儿。自小生的聪明,更难得勤快善良。只可惜父亲是个烂赌鬼,家里兄姐被卖个精光。王俊贤怜惜月娘,让她给自己做帮工给点钱花。
王俊贤曾跟月娘说过,等她再大些买她回家做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好养老。也跟那个赌鬼爹约定好,还付了一半身价。
月娘爹好好答应了,可不等王俊贤回来,月娘爹却贪图银子,把月娘卖去牡丹楼。只怪月娘越长越美,只怪这里离牡丹楼太近。
王俊贤一辈子没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带走月娘,让她苦了这么多年。
心里后悔归后悔,王老头却不会在一个小屁孩面前流露半分。于是他皱起眉头,训斥姜文旭:
“好好一个男童,做什么小娘娇样儿,站直!”
装柔弱失败,姜文旭面无表情,站直身体挺起肩膀。
……
王俊贤在工作台一颗颗拣鲍螺。雪白如云的酥油从他指缝滑落,在盘子上形成一个个鲍螺样子。姜文旭看的有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直盯着。
王俊海见他专注的有趣,心里有几分喜欢,吩咐老仆拿茶点果子给他吃。
不一会儿,老仆一手茶壶一手顶皮酥,拿进来放在桌上。这其实是有些失礼的,可姜文旭并不放在心上,跳下椅子叉手行礼:“谢谢老人家。”
老仆摆摆手,也不说话出去了。
面对这样奇怪的情形,一般小孩都会好奇打量或者疑问,姜文旭却置若罔闻,重新爬上椅子。给自己倒一碗茶,拿起一块顶皮酥上下看过,才一手接着酥皮渣子,一手送进口里细细鉴别味道。
旁边王俊贤一边拣鲍螺,一边瞟向这边。姜文旭小小动作,惹得他想发笑:
“瞧你小小人儿,做派却有点模样,跟老翁说说你都品出什么来了?”
姜文旭咽下嘴里点心,抿一口茶先把嘴里余味散尽,再小咬一口顶皮酥。
小小童子偏偏一幅老道架势,王俊贤看的有趣,问他:“你家有人长于品鉴?”
姜文旭摇摇头没说话,让点心在舌尖和牙齿间细细磨碎,然后散到舌面舌根。半晌咽下去,姜文旭抬起头童音清脆:
“这点心馅料里,除了冰糖碎青红丝,不知道还加了一味什么东西。吃起来有一点橘子甜香清气,解了酥皮腻味。”停了一下,重新说
“不过酥皮不够好,吃在嘴里有点绵,如果焦酥一点,配上橘子清甜会更好。”
一滴酥油从王俊海指缝漏下去,歪在了半个鲍螺上,竟然吃出来了?王俊贤偏过头,凝视姜文旭。
小小个头不过七岁的样子,一身简洁家染粗布衣裳,只除了样貌好皮子白,再看不出什么特别。
不对,还是有特别的,特别镇定,完全不像七岁就上别人家求助的童子。
王俊海沉吟着挥手,门外老仆又送上几样点心。这几样点心,都是他做的不错的,其中有一味……
王俊海不再想,而是专注于手上酥油。酥油制成也有时间,过时间或者在手上停留过长,都会影响酥油发酵品质。
一老一小两个人,一个站在工作台前,专注于面前点心;一个坐在后边椅子上,细心辨别口中味道。
等姜文旭品尝完所有点心,在心里组织好语言,王俊海也刚好收手。让老仆把坯子拿走处理,王俊海洗干净手过来坐。
姜文旭跳下椅子垂手站在一旁,等老者擦干净手放下布巾,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开始说结果:
“第一道……”
一样一样条理分明,细微缺憾没一处说错的。只是姜文旭没做过点心,所以只能从味觉,嗅觉,牙齿间的酥脆绵密说出缺憾,却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王俊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听到姜文旭说到他心中那味,手指不由停下来,贴在光滑细腻的桌面上。
“最后那道蜜浮酥奈花……”姜文旭抿起嘴,回味了一下“没有任何缺憾,味道、口感、造型。”
王俊海五指摊开,手心贴在微凉的桌面,这童子是个天才,是他们这一行当的天才!
但凡天才总有痴处,王俊海哂然一笑。他若不痴,怎么可能以区区童子之身,找到他这里来?
王俊贤说:“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姜文旭慢慢拧起眉毛,什么事情需要他一个八岁童子做?
王俊贤见姜文旭皱眉,立刻补充:“你若做到,不但有鲍螺滴酥,我再封你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