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鲁达干笑,觉得比昨天对着黄婶还尴尬“就是花莺在彭王村受惊吓了。”
……
下午散学,姜文旭背着书袋‘噔噔噔’跑到黄家。黄家姜文旭来过几次,黄家人知道他是花莺玩的很好的同窗。见他来看都和气的打招呼:
“文旭来看花莺?”
“嗯”姜文旭对每个问好的人,都礼礼貌貌鞠躬,看起来是个文气的好孩子。
炕上铺着凉席,花莺肚子上搭了一块粗布做被子。姜文旭进去时花莺正醒着,两个人面对面对上。
姜文旭无端端有些心慌,抬起脚走到炕前,双手搭在炕沿:“你好点没?”
花莺看着姜文旭,鼻子就有些酸,眼眶也辣辣的。
看着花莺委屈到眼眶发红,姜文旭搭在炕沿的手指,紧张的痉挛好几下。
“你别哭,我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姜文旭紧张的口齿打结,硬是做出兴冲冲的样子。
“鲁达今天如厕掉到坑里了,你知道学堂用的水茅,他半条腿滑进粪缸里,爬了一腿的蛆。”所以你别委屈,我替你报仇了,姜文旭在心里说。
花莺想到鲁达狼狈的样子想笑,可是没笑出来,她问:“你昨天为什么不陪我去彭王村?”
姜文旭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妹妹前天晚上出生了。那时候没说,现在更不会说。姜文旭努力想了想,想起花莺有特别可爱的一个习惯。
他学着花莺习惯:“你问我鲁达怎么会滑进粪缸里。”
我不想知道,花莺又生气了。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遇到不想说的事儿,就转移话题。
花莺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你知道我昨天受了多大惊吓吗?”
姜文旭动了动嘴,抿上,垂下睫毛。
花莺支着上半身:“我不怪你不陪我去,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陪我去。”
花莺心里挺苦的,她反复思量,觉得自己要一个原因不过分。她和姜文旭是那么好的朋友,要一个理由很过分吗?
姜文旭垂着睫毛,两只略显细瘦的小手搭在炕沿上。那双手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劳作过,显得细白幼嫩。
花莺等了许久,撑着炕的胳膊肘被凉席垫的生疼,一颗心慢慢凉了。
好朋友要一个理由不过分,可如果不是好朋友呢?如果不是好朋友,姜文旭凭什么陪她去,凭什么给她解释?
花莺慢慢放下身子,躺在枕头上侧过身体:“你走吧。”
姜文旭细瘦的手指抽了抽,无措的扣着炕沿木板,有点惶恐的看着花莺背影。
花莺躺着一动不动,许久姜文旭才低声说:“等你回来,我把学究讲的都讲给你。”
花莺背着身子,不吭不动。姜文旭等了半天,低头转身离开。身后的花莺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她再也不要姜文旭这个朋友了。
……
小孩子藏不住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天后花莺又开始读书了,也又开始不理姜文旭了。
姜文旭初见花莺来的时候,眼睛一亮脸上表情惊喜又雀跃。可是看清花莺脸上的冷漠,惊喜和雀跃凝固成土。
这一次姜文旭没向上次那样,默默跟着花莺,他该吃吃该玩玩,只是和花莺不在一个圈子。两个人上课也不说话,下课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两拨人玩的时候遇到一起,姜文旭会拿眼睛寻找花莺。
知了在绿荫里长长的鸣叫,夏天一日比一日还要热。这一天花莺穿着夏布的衫子裤子,背着书袋去学堂,走出门遇到在门口等她的姜文旭。
姜文旭看见她,小心的噙出一朵笑花,双手捧上一个盒子:“绿豆冰碎加了蔗糖,可好吃了,给你。”
花莺想说,她次兄托人捎回来的,还浇着山楂酱呢。可她没说,她知道姜文旭家不富余。这东西于他,大约一个夏天,也吃不到一两次。
“不用,我这几天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说完绕过姜文旭走了。只是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一半路的时候,花莺眼眶又红了。
原来你也知道拿好吃的哄人开心,那你之前为什么从不哄哄我?意思是不是之前,自己对他没那么重要?
花莺伤心的走不动了,停下脚步。缓缓神,花莺握紧拳头:为什么要伤心,为他不值得,要开心才对。花莺昂起头,大步往学堂去。
这天过后是休沐,休沐结束后。学堂的童子们发现,姜文旭又变了。之前是和花莺两个人,谁跟谁都不说话,现在却小心的找着机会套近乎。比如:
“花莺,这个字起笔要这样。”把自己本子笔拖过来教。
“花莺,我在路上编的花冠,好不好看?送给你。”双手捧上一个花冠。
不得不说,姜文旭眼光很好。一样的路边野花,他选纯一色绿蔓,插上一色金蕊白花的小野菊,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好看。
花莺瞥一眼:“不要”然后就有点难过生气,以前怎么没见你送过?
零零散散送了好多小玩意儿,花莺不但没哄好,还哄的有些气哄哄。姜文旭猜不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送这么些小娘子喜欢的东西,花莺不开心?
想不明白也不要紧,继续哄就是了。
这天中午休息,姜文旭从布包里拿出一块春饼,递到花莺面前:“你尝尝,我亲手烙的。”
雪白春饼点着些微金黄焦色,看起来十分诱人,花莺有一瞬间冲动,想问,这是你烙的?这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花莺忍住没问,她才不要和姜文旭说话!
姜文旭脸上带点笑,像是骄傲又像是讨好:“这是我第一次烙的。”
厉害吧~姜文旭眉眼里带出点点明亮的笑容。
好厉害,第一次就烙的这么好?
“其实不难,看别人烙几次就会了。”姜文旭觑着花莺眼色,接着说。
花莺忽然没有和姜文旭继续说话的意思,虽然他们也没说话,可是好像什么都说了。
花莺站起身居高临下拒绝:“我不吃,谢谢。”
“……哦”姜文旭愣了下,眼里星星点点的光彩泯灭,收回饼子垂下头。一只手从饼子下慢慢抽出来,举起来轻轻吹了吹。
花莺眼尖,一眼看到姜文旭细嫩的手指上,烫了两个大泡。泡没挑破鼓鼓的,里边是黄黄的水明晃晃的。
做春饼烫的吧,花莺不可遏制心疼了一下。可是花莺很快狠下心,不能每次他装可怜自己就心软。
花莺不肯低头,又不想留在座位跟姜文旭生气,索性离开课室去找别人玩。
等人出去了,姜文旭低低叹口气,怎么这么难哄呢?先晾一段时间让花莺消气,再慢慢送礼物讨好,最后为表诚心,亲自烙新麦饼。还不小心把手烫了,顺便用上苦肉计。
都这么用心了,还哄不好?
怎么办呢?姜文旭细长的眉头拧起来,慢慢思索,花莺平常还喜欢什么?
喜欢跟他讲话,现在不讲了。
喜欢漂亮小东西,不喜欢他的。
喜欢好吃的,不喜欢他的。
喜欢和他一起练字,现在不喜欢了。
喜欢和他一起玩,现在不喜欢了。
喜欢……
姜文旭努力回想,终于让他想起一样东西:鲍螺滴酥。当初花莺吃的时候,脸上表情美的像是要飞了一样。
姜文旭精神一震,思索可行的方法。鲍螺滴酥镇上是没有的,可是县里一定有。去县里找最大的点心铺子,买最好的鲍螺滴酥,不能比鲁达的差了。
休沐这天早上,太阳刚冒出尖儿,姜文旭就起身了。先去爹娘窑洞,跟阿娘说要去黄家庄同窗家里玩。
沈桂芳还在月子里,腰身虚胖脸上有点浮肿。她并没有阻拦儿子,因为沈桂芳知道,姜文旭在黄家庄有个玩的很好的同窗。
是男是女不知道,只知道经常给儿子带好吃的。这种关系当然要处好了,中午这口吃的虽然是小利,但天长日久也是很吓人的。
再说,黄家庄有人跟儿子处的好,儿子有什么事也好找靠山。故此在姜文旭开口要钱的时候,沈桂芳很大方给了七八枚。
姜文旭把钱攥在手里,回到自己屋。瞅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二弟,取出自己藏的铜钱。沉甸甸一包有百二十四枚,里边有过年赚的,也有社火赚的。
数出五十枚,想了想姜文旭又数出十枚。六十枚很多了,猪肉也才不过十八一斤,点心能有多贵呢?
姜文旭揣好钱,把剩下的钱重新藏好,换上出门的衣裳帽子,整整齐齐出门。
姜文旭没有鲁达阔绰,租不起马车,好在路上牛车驴车也多。他嘴甜一点,这个捎一段,那个捎一段。二十余里路,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城门口下了马车,姜文旭礼貌道谢,然后找南大街去。他听人说过,县里最贵的东西就在南大街。
小县城并不很大,姜文旭走走停停找到南大街。南大街果然不一样,街面铺着青砖,店铺都崭新耀眼,金字招牌新布幡。
街上行人各个昂着下巴,有扑粉的簪花的,戴着金银首饰的,身上绫罗飘飘的不少。
姜文旭有点紧张,他拽拽自己的夏布衣襟。因为是自家织的,经纬不是很整齐,线的粗细也不很匀称,染的颜色也粗陋。
没事,可以的,姜文旭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