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旭练字非常专心,没有发现花莺在窗外看他。花莺想,如果不是自己,姜文旭根本不用起这么早,这么辛苦。
书袋沉沉的,压的花莺肩膀难受。她没有进课室,而是一步一步挪去了凉亭。
早上的清风凉凉的,花莺在冰冰的石凳上坐下。从书袋里拿出冷冷的笼饼,啃了一小口,冷冷的没滋没味。
姜文旭上学那么早,他阿娘会给他做热乎乎朝食吃吗?花莺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啃掉了冷冷的笼饼。
啃完饼,有一两个童子来到学堂。花莺还是没进课室,她不想进去让姜文旭分心。从书袋里拿出书,花莺在亭子里低低诵读。
等上课的云板声响起,花莺才收了书,和别的孩子一起进课室。姜文旭见她进来,对她笑,花莺也弯起眉眼笑,和别的早晨没什么区别。
不一会儿学究进来,童子们行过礼开始上课。和往常一样先检查小童功课,等轮到姜文旭时,他站起身手背后,清清朗朗一字一句背诵,明明白白讲出课文含义。双手捧上的功课,也让学究摸着薄须夸赞了一回。
花莺以往都很骄傲,今天再看姜文旭却有些难过。
中午休息,花莺没再拉姜文旭出去玩,而是和他排排坐说悄悄话:“以后中午你别和我出去玩了,你留在教室学习。”
姜文旭眨了下眼,看着花莺没说话。
花莺心疼:“早上别来那么早了,多睡一会儿别这么辛苦。”
姜文旭看了一会花莺,问她:“今早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花莺吸吸鼻子,为自己和姜文旭难过“以后你还是中午练字,不用特意早来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一起玩了。
空气安静下来,窗外童子大约在玩猜糖,‘左左、右右的喊。’
花莺垂下眼睫毛,不看姜文旭眼睛,低声说:“就这样,我出去玩了。”
姜文旭看着花莺转身,开口问:“今天的鸡子呢?”
糟糕!今早为了和姜文旭别苗头,完全把这件事忘了。花莺有些紧张转回来:“忘了,你要饿的话,我去姑姑那里讨一个煮鸡子。”
姜文旭从座位上跳下来,拉起花莺往外走:“不饿,咱们出去玩。”
这次花莺没有被姜文旭转移话题骗到,她站稳脚跟不动:“不行,你留在课室练习,这样对你好。”
姜文旭看着花莺眼睛,定定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行”这回是花莺拒绝“你不能天天起那么早,天□□食吃不好!”
姜文旭倔强的看着花莺,脸色有些不好。花莺软下声音安慰他:“咱们还坐在一处读书,我还天天给你拿鸡子好不好?”
姜文旭不说话,就看着花莺。他喜欢中午玩的时间,他不想花莺不和他玩。花莺想了想,哄道:“我家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你拿来?”
“我要和你一起出去玩。”
“不行。”花莺冷脸拒绝。
姜文旭被留下了,默默看着花莺背影。
花莺很快和别的童子玩到一起,有时候一起捶丸,有时候一起蹴鞠,或者和别的童子围在一起看打娇惜。
这些童子里花莺玩的最好的是周五娘。周五娘家教极好,虽然相貌平常,可是看起来很恬淡。
两个人经常一处玩,这天中午周五娘帮花莺理发髻。花莺坐在条凳上,周五娘靠窗站。
周五娘和花莺差不多一边大,但是手特别灵巧。把花莺的头发总在一处,一手握着一手拧盘。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灵蛇髻,出现在花莺头上。
没有花钗发饰,周五娘把亭子边摘来的,黄蕊雪白瓣的李花,插了一溜儿在发根。
花莺小心用手摸着,可喜欢了。
周五娘说:“阿莺脸圆,特别配灵蛇髻。”
花莺一把抱住周五娘胳膊,笑眯眯:“五娘最好了~”
“有我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略紧张的童音。花莺回头,看见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姜文旭。手里还提着笔,身体却拧向自己这边。细瘦的肩膀,紧张的神色,紧紧看着花莺等待答案。
花莺一滞,自从她认识姜文旭,见到的要么是安静的美男童,要么是亮眼的骄傲蒙童,还没见过他这样紧张过。自己这几天,是有些冷落姜文旭了。
花莺转回头,对周五娘抱歉的笑笑,周五娘不惊不怪,也对花莺笑笑:“去吧。”
花莺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姜文旭垂下睫毛,转回头继续练字。花莺坐了一会儿,想了想握住姜文旭的手,温声温语劝说:“歇一会儿。”
姜文旭垂着睫毛把笔放下。
“这些日子,你读书辛苦了。”
姜文旭垂着睫毛不说话。
花莺爱死他这幅乖乖模样,语气越发温柔,好像大点声就能吹跑姜文旭:“你别难过,这都是为你好。”
姜文旭已经不想争辩了,只是垂着睫毛听花莺说。
看着这样不吭不声,仿佛受尽冷落的姜文旭,花莺心里很难过。她绞尽脑汁的想,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兴高采烈的说:
“明天二月十九观音菩萨生辰,镇上有三天庙会,咱们去庙会玩。”
“我不一定能去。”姜文旭说。
花莺笑嘻嘻开解他:“没事,你一个小童子,家里能有什么事非得你在?,跟你阿爹阿娘说一下,你人过来就行了。”
花莺兴奋的筹划:“庙会学究照例是会放假的,咱们换上春装,打扮美美的去瓦子看傀儡戏。”
“我听阿爹说还有相扑呢,对了!”花莺转向姜文旭,笑嘻嘻炫耀“我阿爹要在庙会摆摊卖芦席,到时候咱们可以找我阿爹要零花钱。”
“你喜欢吃什么?白玉糕、炙羊肉、软酪还是果干,咱们还可以饮梅花酒、桂花汤……”花莺砸吧一下嘴,好像好吃的已经在嘴里了。
姜文旭看着花莺。花莺胳膊支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笑成月牙形,满满都是憧憬。
姜文旭到嘴的话又咽回去。
第二天花莺起了个大早,换上桃红绣花袄裙。没有棉衣棉裤撑着,这身衣裳越发显得轻盈好看。一转裙摆翩翩飞起,花莺转了几圈美够了,脱下来叠好放回炕柜,宝贝的拍了拍。
又从炕柜底下翻出一把铜钱,这些铜钱有平日剩下的,有压岁钱,还有踩高跷挣的,不过大头都给黄祖了。花莺数了数,拿出十文钱。
十文钱拿出来,花莺看着剩下的。剩的不多了,零零散散十几文。要是姜文旭没钱怎么办?花莺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钱全部拿出来。
钱可以慢慢攒,可一旦开课,能和姜文旭畅快玩的日子不多,花莺想补偿姜文旭,让他开心些。
换上新做的杏黄衫、葱绿裤。这身也好看,只不过是粗布的,没办法让花莺臭美。
姜文旭没有细布衣裳,花莺不想和姜文旭有区别。换好衣裳到妆台前扎好丫髻,对着铜镜左比右比,花莺又给自己丫髻缠上花布条。
收拾好蹦蹦跳跳去上房,找阿娘要钱。张莲香却不在上房,只花荣一个盘腿坐在蒲团上纺线。
花莺蹦蹦跳跳跑过去,蹲下身子摸摸大姊明显出怀的肚子,亲昵的低下头:
“姨姨要去庙会,小外甥想要什么?”
说完低下头,把耳朵贴在花荣肚子上,煞有介事点头:“嗯,想要老虎糖人,我们小乖乖属老虎的。”
花荣被逗得开心,从袖里摸出十几文钱:“去买吃的。”
花莺站起来:“社火赚的钱还多呢,莺莺不要。”
花荣要生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花莺怎么会要大姊的钱。
花莺哼着曲儿,蹦蹦跳跳到厢房。厢房里黄诚穿着一身新裁的布衣,收拾的体面,头上还摸了香油戴了花。花莺扑到她娘身上:
“阿娘~~儿要去庙会,给点钱花呗”
张莲香拨开黏住自己胳膊的幺女:“没钱,跟个吞金兽似的,整天要钱要钱要钱。”
花莺才不在乎阿娘冷脸,继续甜蜜蜜缠上去:“阿娘~儿最喜欢阿娘了~”
“我不喜欢你。”
“阿娘~儿长大了孝顺你。”
“呵~”张莲香凉凉一笑“这话拿去哄你阿翁,指着你孝顺我,没被气死就是好的。”
说到这儿张莲香想起什么,捏住幺女耳朵:“阿娘怎么听说你天天两个鸡子,拿去学堂跟人分吃呢?”
“哎呦~哎呦~疼”花莺向黄诚求救“大兄”
黄诚立刻过来拉开花莺,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铜钱给她:“拿去花吧。”
“嘿嘿,大兄真好。”花莺开心的装进自己荷包,又涎着脸缠张莲香,张莲香给缠的头疼,最后给了五枚。
花莺荷包鼓起来,心满意足往外跑。跑到院子时,听到屋里黄诚拒绝:“儿子本来就是庄稼人,穿什么长袍,敷什么粉。”
花莺悄咪咪笑,大兄要去相亲了,她很快会有大嫂、小外甥,学堂里还有姜文旭。花莺快活极了,像春天里的分花拂柳的小燕子。
当然再怎么开心,也不能阻挡花莺‘聚财’的心思,临出门又从阿翁那里搜了十五枚。
拍拍鼓鼓的荷包,里边有七十二枚铜钱。这可是笔巨资,足够她和姜文旭开开心心玩三天了。
家里收拾停当,黄诚套好毛驴请他娘骑。张莲香骑在毛驴身上,抱怨长子:“你就惯着花莺,她有没有钱,阿娘不知道?过年的压岁钱社火钱,不少呢。”
黄诚牵起毛驴,笑:“莺莺那点钱,都被阿祖骗了。”
“什么?”张莲香吃惊。
黄诚解释:“那天阿祖临走时,跟莺莺去了一趟后院,出来肚子鼓鼓囊囊的,估计莺莺没被掏空,也不剩什么。”
“什么!”张莲香怒“这臭小子,前几天还捎信哭穷,害的老娘给他寄了三十文。”
提起这不省心的次子,张莲香就手痒。黄诚看着他阿娘生气的样子,笑着劝慰:“阿娘何必跟他计较,不过是个孩子。”
次子没在身边,打也打不着,张莲香收回手,叹息:“莺儿这性子,看着聪明伶俐,其实没什么心眼儿,心还软的不行。”
黄诚大气笑笑:“总有儿子这个做大兄的在,不会让自家姊妹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