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气结,狠狠瞪他。
岑北亭手指拉开左眼下眼皮,冲她做了个鬼脸。
许欣握着书页,站了起来。
岑北亭以为没自己事儿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着许欣一个抱拳,干脆地坐了下去。
“谁叫你坐着了?”周白薇气不打一处来,“站着。”
“好好好。”岑北亭举起双手,腾地又站起来,“站着呢,站着呢……”
他晃晃悠悠,撞到了许欣的肩膀。
他比许欣高了足足一个头,眼一斜就能看见许欣起伏的衣领。岑北亭眯了眯眼,好好欣赏了一会儿。
周白薇用眼神示意许欣,可以开始了。
许欣低着头,轻轻念着:“Art is influenced by the customs and faith of a people...”
如果闭上眼睛,单纯听这一段发音,很可能会以为这是从录音机里截取的片段。
中国学生很多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就是会看,会听,但是不会写,也不会说,但许欣的发音非常标准,元音饱满,辅音清脆,重音地道,听起来像唱歌似的。
许欣和岑北亭并肩站着,听着许欣朗读,岑北亭忍不住偏头看。他“啧”了一声,用书遮住脸,笑嘻嘻地小声对她说:“咳,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你是不是英文说的比中文好啊?”
许欣没搭理他,继续读,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暗记下岑北亭一笔——哥,你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
许欣读完,周白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夸赞说:“非常不错!”
夸完许欣,周白薇继续瞪岑北亭,她敲了敲桌子,说:“岑北亭,谁让你坐下了?一坐下去又要给我打瞌睡。这堂课你给我站着听。”
“课文,抄十遍。”她补充道。
“啊!”岑北亭鬼哭狼嚎,“老师,别介啊!”
周白薇铁石心肠,“三十遍。”
“周老师,这不公平!”岑北亭继续不服。
周白薇:“五十遍!”
岑北亭大张着嘴,正要喊冤的嘴突然止住,敢情这是个等差数列……千万不能上当。
岑北亭抿着嘴唇,对周白薇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然后闭嘴。
“好,”周白薇回到课堂:“我们现在继续看课文。刚刚许欣同学读得非常好,要多向同学请教学习,这样才能进步……”
中午的阳光太热了,岑北亭懒洋洋地举起手,手背抵在高挺的鼻梁上。在周白薇像催眠一样的声音里,他起初还站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但很快地,他骨头软了下去,又昏昏欲睡,不成样子地依着桌角。他的眼皮上下打架,最后东风压倒西风垂了下来,临完全闭上前,还不忘对许欣笑眯眯地抛了个媚眼。
许欣:……
*
冗长的英语课终于结束,下课铃一敲,岑北亭立刻一改刚刚的昏昏沉沉,他像是打通任督二脉,“哗”地拉下白色卫衣拉链,露出里面鲜红的“战袍”,一手抱着篮球,横冲直撞往外跑,口中高呼:“我要干死他们!”
“岑北亭!”崔慧利遭了秧,椅子被岑北亭撞歪了,正在写字的笔也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划了道长线,她大骂:“你要死啊!”
岑北亭人瞬间已经闪到门外,他倒退着走,笑眯眯地对崔慧利拱手作揖,笑起来的时候,洁白的牙齿好像碰到了阳光。
周白薇还没走远,抱着教案就站在讲台上,看到岑北亭生龙活虎地冲出去打球,气立刻上来了,“上课睡觉,下课精神!”
她将粉笔扔回纸盒,指着岑北亭说:“你,”
她又对正望着门外的许欣说:“还有许欣,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许欣愣了一下,确认周白薇叫的就是自己。
“对,”周白薇说:“都过来。”
岑北亭去办公室就像去自己家,熟门熟路,他自觉从老徐桌子下面提出烧水壶,又从柜子里取茶叶,给周白薇泡了一杯枸杞绿茶,举双手奉上,宫廷大太监似的殷勤道:“您喝茶,您喝茶。”
奉完茶,自己给自己抽了面椅子坐下,还大刺啦啦翘上了二郎腿。
岑北亭人虽然在办公室里,但心早不知道飞了哪儿,窗外篮球砰砰地撞在地上,每一声都打在他心里他的那帮兄弟已经开始跟四班“火拼”了,而他还没上场。
开团不用怕,谁不在谁尴尬。
“周老师,您到底叫我来干嘛啊?”岑北亭给周白薇扇着风说。
周白薇瞪岑北亭,“站好,站好,听见了吗?”
岑北亭连忙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直了直腰。
周白薇没说闲话,开门见山:“你入学考试年级排名第几?”
这个问题许欣也挺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就岑北亭那垃圾英语,他们家要给学校捐几栋楼,才能把人塞进来。
“第八名啊。”岑北亭无所谓地说。
许欣:“???”
许欣:“!!!”
许欣:“……”
她简直要瞳孔地震。
第八?
年级第八?
怎么可能?
岑北亭这标准四肢发达的绣花枕头模样,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在人才辈出的Z中,怎么可能排到第八?第八,这成绩,不就只比她差一点点吗?
许欣觉得自己中考前的挑灯夜战受到了空前的侮辱。
周白薇“啪”地将花名册摊在桌上,“岑北亭,你还挺得意的是不是?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岑北亭知道周白薇气什么,他又是点头哈腰,又是讨好地呵呵笑,极其狗腿地拎起办公桌上的暖壶给周白薇茶杯里续水,还体贴地将杯子直推到周白薇面前,“呵呵,周老师,您别光顾着生气啊,您喝茶呀,养生。”
“少贫!”周白薇被这帮不省心的兔崽子怄得嘴干舌燥,鼓着眼睛,就着岑北亭推来的茶杯喝了口水。
“你成绩单,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岑北亭对自己的分数门清,便光干笑着,动也没动。
许欣好奇地朝岑北亭的成绩单上瞥,一看,又是一次瞳孔地震。
岑北亭单科分数数学147,语文130,理综278,然后英语只有60分……总分615,年级排名第八。
许欣顿时对自己的年级第三的排名并不满意了。
中考数学147?
怎么考到的,这脑子是人长的吗?
你这么叼,爱因斯坦知道吗?
“岑北亭,英语你是怎么考这个分数的?”周白薇指着岑北亭说:“你都不知道成绩出来后,你们老徐看我那个眼神,他恨不得把我给吃了!你真是我得意门生!你真给我面子。”
老徐是岑北亭初中英语老师的老公,两人一人教数学,一人教英语,所以这对夫妻对岑北亭的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是把岑北亭当做天才少年,喜欢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个则是把岑北亭当老鼠屎,要不是岑北亭这根以一己之力拉低英语单科平均分近3分的老鼠屎,她年终奖能多买一个包!
这种话岑北亭似乎听过无数次,压根没把这些话往心里去,他再接再厉,继续狗腿地要给周白薇端茶送水、捏腰捶背,“呵呵,周老师,您别气了嘛!气坏了身体以后谁来教我们?”
“上课睡觉,上课睡觉!我看你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周白薇气急败坏。
“咳,”岑北亭说:“你们这些英语老师呀,就是爱夸张,怎么会呢!”
“还不会!”周白薇已经不想看岑北亭了,不管岑北亭笑得有多开心,她一看就来气,“就你那完形填空,你信不信,你一个脚印踩上去,读题卡读出来的分数,都比你用脑子写出来的强!”
“好好好,”岑北亭说:“下次我用脚做题,不用脑子了,好不好?”
“你!”周白薇拼命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被自己的学生生生气死了是要上社会新闻的,她自我开解,冷静下来后,转头朝向柔声对许欣,说:“许欣,你是岑北亭同桌。”
一听这话,许欣心里一咯噔。
这对话的发展方向,显而易见。
果然,周白薇继续说:“岑北亭,许欣刚来我们学校,各方面还不是很熟悉,你要多带她一下。”
“这当然的啊!”岑北亭竖着耳朵,一边听着门外的篮球声,一边敷衍至极地应付着周白薇。
许欣更不乐意,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需要谁带她?
岑北亭见许欣兴致缺缺,故意用手肘撞她。
许欣受到岑北亭成绩单的刺激,心情不好,撩起眼皮冷冷睇他,以示警告。
然而岑北亭没有收到警告,反而对她做了一个拜托的动作。
两人明里暗里一阵交锋,许欣终于没岑北亭脸皮厚,还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周白薇便继续说:“高中三年,说短不短,但说长真的不长,你们别看现在才刚刚高二,好像时间还很多,现在我给你们算一笔账,高一打基础,高二提升,高三就是复习,三年,也就几百天,必须从进校第一天开始,一步步走好,把基础打牢,这样高三才能考出好成绩。你们是同桌,更要互相帮助,知道了吗?”
周白薇言语恐吓,好像他们明天就要上考场似的。
“哎,等你们毕业了,就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了。知道了吗?”周白薇语重心长地说。
“对对对,”岑北亭一面冲周白薇笑,一面用牙缝挤出几句气音,跟许欣说悄悄话:“哥,我叫你一声哥行不,您赶紧配合一下吧,你就点个头,应付应付完事,再不点头,我下半场都赶不上了。”
许欣一言难尽的看着岑北亭。
岑北亭也看着她,还对着她笑,还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估计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脸蛋儿不错,尤其是笑的时,就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即便得罪了人,对方再不爽,也不至于把他打死,于是他早就熟练地用这张笑脸收买人心。
他冲她笑得极卖力,眼睛也要笑没了。
许欣张了张嘴,也中了套,到底没说不行。
周白薇放下心,她想,虽然岑北亭平时挺跳的,但在大是大非上,不会出错,这种任务交给她,一定能办好,她也好跟教导主任交差。
她说累了,捧着保温杯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跪安。
终于被放过,岑北亭出办公室跟出精神病人似的往篮球场上赶,他转过身,倒退着跑,对许欣拱了拱手,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大了,欣哥,小弟我先撤了!”
他一步算作两步的跃下楼梯,一会儿功夫,便融进了操场上的人群里。
许欣站在走廊原处远远眺望,即便在人群里,岑北亭也永远是那个能一眼就看见的。
他很高,肩膀像倒三角一样健硕,他终于摸到了自己钟爱的篮球,野牛一样的在球场上横冲直撞。
运球、起跳、扣篮,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许欣看了看,转身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