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云悠 第3章 春意浓浓

信任，为何她能如此轻易就信了自己，谢云悠感觉到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一时说不出心里是欢喜还是黯然，谢府外，围府守街、层层扈卫的禁卫军统领和侍卫大都是从将营里选调入宫，即便不认得皇帝真容，却大都识得她，极为容易的就让他们出了府。

等白洵带了软玉、温香赶上他们，已是追出了三条街。

“小云，谢云。”白洵推开前方挡路的行人，但见二人停在一家店门口，在候着他们，门前人进人出，好不热闹，不觉抬头一瞧，发觉竟是间澡堂，不禁一怔，直到谢云悠朝他挥了挥手，才醒过神走了过去。

进出这澡堂的都是些平民汉子，对这样显得格格不入的五个人无不好奇，白洵和谢云悠一个一身贵气，容色无双，一个气质不俗，风华绝代，一看便是大家子弟出身，而雪姑和千娇百媚生的本就如花似玉，更是引人侧目。

雪姑从没见过这种阵仗，面颊绯红，头低的都快挨到地上了，温香、软玉也没好多少，面上甚是不自然，不好发作只能拿眼干瞪人，谢云悠瞧着追来的两个尾巴躲在斜对面的酒肆里，转对面色越来越不善的白洵道：“侯爷，素闻你与梅花庵的主持有些交情，谢云想在庵里僻静处设几个灵位祭拜，可否请你稍作安排。”

白洵一听啼笑皆非，让自己帮忙还不忘损一下，却也没回绝：“本侯这就让温香、软玉带了雪姑去准备，可妥？”

灵位，心慌意乱中，雪姑勉强听入耳的只有这两字，心徒然一跳，抬眸直直望着身边人，转瞬间眼泪已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去吧。”谢云悠看她这般，任是铁石心肠也不免软了几分，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然后把她往温香、软玉前轻轻一送，嘱咐她二人道：“大红，小红，人我可交给你们了，好生看顾，弄丢了的话，我就拿你家侯爷问罪。”

白洵看着她倨傲英气的侧脸——分明是副娇弱的身躯，却仿佛承担得起千斤的重压，对她的转眸回视，展颜一笑，沉稳而深刻，可惜她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匆匆别开视线，空留了那抹笑凝在了嘴边。

等三人走的已看不见了，谢云悠出乎意料的一把拉住他往澡堂里走去，这一惊，非同小可，竟顾不得他引以为傲的风度，急道：“谢云，你这是做什么？”

“一起洗洗，怕什么呀，侯爷。”

内间已隐有雾气，像是隔了层朦胧的轻纱，那惹事之人的面色已然有些看不清，白洵依稀望见那双眼似乎很亮很亮，一如世间最绚烂夺目的烟花绽放入自己的眼眸，瞬间忘了呼吸，忽的，手蓦然一空，耳边只留了她的一句话：“洗完了，门口见。”

撇开了所有人，谢云悠方开始大胆行事，她目不斜视突进最靠里的屋子，然后趁人不注意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片刻功夫，已从屋顶一路纵跃到了西河前。

西河是皇宫的护城河，内通玉华殿的荷花池，是不少人都晓得的事，算不得秘密，只因西河的河水长年冰冷刺骨，且长度蜿蜒约有一里，哪怕是水性极好的人也很难通过，这样一来，竟比铜墙铁壁还要牢固，时日一长，反倒成了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谢云悠没有多想，一个纵身，跃入河中。

因圣上年年此时都会出宫陪了贵妃去踏青，御林军此刻又护送皇长子去了自己家，宫里守备果然如她所料略有懈怠，饶是如此，在通过西河水道之时仍几番遇险，所幸最后有惊无险到了玉华殿的荷花池，等桥上的两个小太监一走，她迅疾一抖手，自袖中飞出一根细丝勾住了玉华殿的檐角。随后身形一展，似道轻烟飘了过去，顷刻翻落在殿顶。

谢云悠边运气驱寒边按脑中的地图思索着要找的东西会藏在哪，之前找过的太坤殿、朝阳宫、玉清宫和揽霞阁都一无所获。

该死的，造这么多宫殿干什么。

那一头，澡堂里已是乱作一团，“谢云，别让本侯找到你。”白洵反复叨叨着这句，然后大模大样的又踹开一间，只要逮到个人就拎到眼前细细辨认，一时间咒骂声不绝于耳，可因里头雾气甚大，视物不清，没两下搅合的里头共浴的几人就相互推搡继而动手起来，而那始作俑者反而回回都能全身而退，继续搜起下一间来。

“哎呦，我的爷，您要找哪位，小的们替您找去。”澡堂老板得了消息，带着俩小伙计匆匆赶来，追在走廊里左拦右挡，却因晓得他的身份，怎敢近身，索性跟了后头讨饶：“侯爷啊，小的小本生意啊，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慵懒的倚靠在一扇门边，白洵长眸微眯，闪着说不清是淘气还是危险的光：“一天生意多少银两？本侯给你三百两，当包了你这澡堂子了。”说完，长腿一抬，正要踢门，只听老板变了个声调，很是谄媚道：“行，行，侯爷，不劳您动腿，让小的们帮你开门。”

常言道识时务为俊杰，哪怕轻衣侯真要给了这三百两，自己也不敢收啊，且不论他这侯爷有无实权，光顶着河东白家少主头衔就已何其显赫，更别提他大哥如今贵为当朝相爷，姑母又是先帝太妃，何况与其让他踹坏了自家的门，还不如自己主动些，兴许还能保住个几扇。

白洵想想点点头，可马上又改了主意，把臂一伸拦住他们，歪头笑得诡异：“本侯怕你们看了不该看到的，到时候伤到了哪里就罪过了。”顿了顿，话峰一转，面上一贯的慵懒也变成了少见的凌厉，透着难以忽视的霸气：“你们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一间没有，下一间也没找着人，白洵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愿去细想深究，忍不住苦笑起来，脚下蓦的一停，然后身靠着墙，看起来似是疲顿了在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内里一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白洵闻声转眼望去，但见久寻不见的那人怡然自得的散着头发，外披浴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似的一动，他茫然自失，唤了声：“小云。”

一手拿棉布擦着脖颈，谢云悠咦了声，见他衣裳齐整，洒然一笑道：“你这算洗好了呢，还是压根没洗？”

白洵看了她好半天，忽扭头自嘲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薄唇微弯道：“我送你回家吧。”不等她回答，很是自然的抬起手，轻柔的把湿漉漉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捋到耳后。

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措手不及，谢云悠呆在当场，望着他就像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黑眸深深，笑意更浓，白洵很是满意她的表情，没有多想便双臂一展将她拥入怀中。

“你瘦了好多呢。”他的叹息声，飘入她的耳中。

一时间，谢云悠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这样的拥抱来得这般突然，他身体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让她本冰冷的躯体瞬时滚烫起来。

见她不动，白洵忍不住扩大了唇边的笑意，薄唇轻移碰触了她的莹润耳珠，下一刻从下腹传来的剧痛却让他两眼一黑，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谢云悠眼神复杂地转换，冷冷俯视着他，慢慢的，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旋即转身离去。

那一日，轻衣侯白洵与一年轻男子在澡堂里搂搂抱抱的消息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当夜，一直爱慕白洵的黄侍郎千金为此而悬梁自尽，虽得救却昏迷了好几日，醒后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屈突通的谋反也在这沸沸扬扬中，很快被人们给遗忘了。

有人伤心，有人失意，只有谢云悠对自己引起的热闹全无所知，一则她素来不喜外间的街谈巷闻，二来谢常凌一病便是整整大半个月，军务上的事只能由她这个伤病未愈的副将会同幕僚处理了，每每都是忙到深夜，而还未等谢常凌病愈，萧轻远留了张调养的药方和一张便条，只说是出门几日，便不知所踪了。而谢云悠与谢常凌这对日日靠他在彼此间传话的父女，终于有了多日来的第一次对话。

“爹，喝药。”

“不喝。”

“为什么不喝？轻远端给你你就喝，我端给你你不喝，……他才是你亲儿子吧？”

“……你是不是存心来气我的，你做了错事，让你爹我生气，都不会哄哄你爹嘛。”

……

“哄？怎么哄？我不会哄人，你也从来没哄过我，要不你先哄哄我，教教我。”

谢常凌气结，望着女儿笑的活像只偷吃得逞的猫，本坚硬无比的心一下软得没了边，药自然没二话的喝了下去。

那一边河东白府，突然异常的安静，白洵察觉到不对劲，待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他自是知道的，但凡自己惹出点花事来，就会招来各路神仙。可不，这会花厅内，白府女眷又坐了个满满当当，连许久没出门的快七十岁的姑奶奶都被抬了过来，和白府掌事的白老夫人分坐正中。

众人一瞧见白洵红衣招展、大摇大摆迈步进来，本沉闷着的面容顿时生动了起来。

白六娘子抢先走过去，从怀里掏出花费巨资请妙笔圣手陶然客画的自家表妹画像，巴巴的展开给他看：“七叔，这个是我表妹阿芸，你看着可成？”

叫阿芸，白洵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惜此芸非彼云，摸摸下巴，指着画像，笑道：“亲表妹？瞧着不像六嫂你嘛，没你好看。”

白六娘子一听，俏脸飞红，笑的喜不自禁嗔道：“怎么会，就会胡说。”

她话音未落就被二房家的岳母音夫人挤了开去，白洵长臂一伸，搂过这个打小就偏爱自己的姨母，道：“姨母，这回又带了什么姑娘来？”

一声姨母叫的音夫人圆圆脸庞笑开了花，朝一旁一努嘴，声若洪钟道：“这是我三舅家的小侄女兰儿。”

那叫兰儿的少女同样长了张圆圆的脸庞，圆溜溜的双眼一直盯着白洵，这会听音夫人叫她，恍然应了声：“哎。”顿时把一厅子人都给逗笑了。

白洵也笑弯了腰，朝她眨眨眼道：“兰儿妹妹好，不对啊，姨母，她既是您三舅家的小侄女，按辈分我不得叫姨母？”

音夫人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辈分都是虚的，只要你瞧得上都行。”

白老夫人听了点点头，手里不停转着翡翠念珠，懒得抬眼去瞧自家不争气的风流儿子，她现下只求有个好人家的姑娘能瞧上他，然后他也能中意就皆大欢喜了。

兰儿姑娘红了脸，满心期盼的看着白洵，心道虽然白家七郎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但这皮相倒是万里挑一，打着灯笼难找的，性情看起来也很可亲。

白洵收敛笑意，扶了音夫人坐回到位子上，朝众人一拱手道：“多谢各位姨娘、叔母、嫂嫂、姐姐对洵儿的关爱，洵儿铭感五内，不过洵儿早有意中人了。”

“谁？”一干人等齐刷刷开口问道，连白老夫人都抬眸瞪向他。

知子莫若母，白老夫人有预感他又要胡诌了。果不其然，白洵走过去搂着白老夫人的肩道：“我要找的妻子，要像我娘，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众人顿时气馁，白老夫人那可是百年才出一个的奇女子，出身将门，又学贯古今，与当今圣上同是湘夫子的学生，要照着她找媳妇，趁早死了心吧。

白老夫人不动声色拧了把儿子的手背，摇摇头，无奈道：“散了，散了吧。”

一会功夫，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白洵想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道：“扶什么扶？你娘七老八十啦。”

白洵舔着脸，蹭蹭他娘道：“怎么会，娘你貌美如花，年年十八。”

白老夫人嗔道：“你爹像个榆木疙瘩，你哥也是个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偏你一点不像他俩，油嘴滑舌，这么会哄人，怎么不见你给我哄回个媳妇啊？”

白洵长眸一眯，懒懒道：“那我就是像娘呗。”被白老夫人啐了口，依旧笑的没脸没皮：“不急不急，娘，儿子如今才跟着皇长子，学着理事，好歹也要替大哥争点气，不能辱没了咱白家的颜面。娘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带个不一般的儿媳妇回来。”

白老夫人哭笑不得，那皇长子要不是看在白澄这个相爷面上，哪会收下这么个混世魔王，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她也要看开些，于是被他搂了，母慈子孝的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