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回到家,先洗了个澡,非常细致地抹了一遍身体乳,心情不错。
直到称完体重。
这体重数字我不相信,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我头发还是湿的,沉。于是我把头发吹干,又上称称,还是同样的数字。
一顿晚饭下来长了0.6kg。我心如死灰。
那时我对自己的体重过分偏执。我个子不高,161不到,对外声称163。
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体重38kg。我想要瘦得跟干儿一样,我想要小鸟腿和明显的肋骨。
我知道这个近乎病态了。但我就是觉得,如果我能降到理想的体重,我的人生就会好转。我会变得比现在漂亮,比现在自信,我能出门在外随便吃,然后假装自己吃不胖。
大三那年前任开始冷暴力,一个暑假从不主动联系我,我给他打去电话,他说你不要来烦我,我在打游戏。
那个暑假我从48千克瘦到43千克。开学回来,我去他楼下找他,他本来很不耐烦,但下楼看到我,我感觉他明显目光柔和很多(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几个月以来,他难得温柔,问我怎么瘦这么多。我就哭了。他反而抱抱我,小声和我讲,我觉得你比以前好看了。
可能就是那时候吧,让我觉得,我一定要更瘦一点才可以。
随后我就陷入了吃减肥药--暴食--吃减肥药--暴食的恶性循环,偶尔还会催吐。
这真的又伤身又会摧毁人的意志力,所以哪怕后来我俩分手了,我依然对体重偏执。
和老韩在一起后,我开始试图去认识自己。
我在想,木桶原理之于我,哪个是短的那根板子?
在想这个问题之前,我率先想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人都是复杂的,必须接受复杂这个属性,才能去分析自身。
我看言情小说,里面总讲人设。
但现实生活中,哪怕是五六岁的小孩子,都没办法用贴标签的方法用几种性格去定义。
我最经常举得一个例子是,电视剧里演普通路人,大家都行色匆匆。但真正的普通人是这样的吗?我是个普通人,我在排队买奶茶时,总会想慢慢劈叉;或是在地铁进站时高声歌唱。但这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
我和老韩会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手拉手跑跳步,像两个疯子,这样的我们不是普通人吗?我们是的呀。
但谁能解释我们这种行为呢?
这就是复杂。
复杂和矛盾是普遍的,不是偶然的。
所以我的短板是焦虑症本身吗?是厌食暴食过度减肥吗?是彻夜失眠然后疯狂拖延吗?
我觉得都不是,这些都是表象。
深层在于我迫切想要和世界割裂同时又迫切想得到外界认可。
我在和人比较中得到优越感的同时又收获深深的自卑。
我渴求美好的感情又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值得。
我对自己的认同建立在虚荣和傲慢上。
我孤芳自赏,但别人夸我时我又会大喊着“我很烂的!我很差的!”尖叫着跑走。
我想要改变现状,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假装爱自己,又深深厌弃自己的懒惰懦弱。
我对一切感到迷惑矛盾又愤怒,我一腔怒火,却勉力维持优雅虚伪的微笑。我不懂这个世界的法则,正如我不懂我自己。
我就是个半吊子油瓶,没办法真正放弃自己,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如此。也许曾经有过辉煌,但现在的我拒绝继续努力,依靠小聪明偶尔自负,但又陷入深深的悔恨。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状态。
而这一切的契机又一言难尽,一团乱麻。
也许是因为失败的恋爱。
也许是因为父母的强势和控制。
也许是因为祖辈的相继离世……
我至今记得那时申请加国签证要例行体检,因为预约的时间没多少选择,我不得不在还上课时买机票从上海飞回北京做体检。
做完体检的那天下午,时间还早,我的返程航班是晚上八点。我妈说你去看看姥姥吧,姥姥其实上周心脏病住院了。
我去东直门中医院看姥姥,姥姥特别惊喜。一个劲儿的问体检怎么样,签证怎么样,仿佛我的事比她身体还重要。
我几乎都哽咽了,我说你住院怎么不告诉我呀。
姥姥塞给我费列罗的巧克力,说不碍事的,喏,这个你带上飞机吃。
那天下午四点多,姥姥穿着病号服送我到医院楼下,阳光很好的,她就站在树荫里,一直一直朝我招手,直到看不到我。
我一直记得那个场景。
回到上海后过了三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姥姥走了。
那时我在宿舍背单词,挂了电话,我拨开费列罗。我一直都不爱吃巧克力,所以姥姥给我时我就随手放在兜里,经过飞机上两小时都被捂化了。此刻被我拨开,刚吃第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然后就没再忍了。室友来抱我,我说我没有姥姥了。
长大好烦啊,爱我的人在离开,我也在变糟糕,就仿佛不会再好了。
所以那时我想死。死不是我想去做的一件事,我只是觉得,如果死了的话,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戛然而止。
和老韩那种淡然沉稳的性子不同,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所有事情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就像我在那个晚上必须吃到辣椒肉酱拌白米饭。那时的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我人生答卷的答案。
我会幸福吗?我会成功吗?最终会有一个温柔又帅气的好男孩来爱我吗?我会和爸妈和解吗?我会成为一个又强大又温柔的人吗?
我不知道。人生这个答卷哪有答案啊。我就像放暑假的小孩子一样,往后翻到最末页找答案,结果发现一片空白,人生的每道题都只有一个“答案:略”。这让我很焦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好像就在一个午后。我和老韩抱着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又安稳又惬意。我俩醒来后面对面对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我把脚塞进他腿缝里,他夹着我的脚,比谁力气大,就玩着这种蠢游戏。
他看见我眼中的他,我看见他眼中的我。
他看着看着,便过来亲我。
我说好腻哦咱们俩。
他说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说你喜欢我什么啊,我一点都不好。
他说他讨厌不可预料的事,但我是个例外。
他说:
世界不可预料,所以世界危险;你不可预料,所以你迷人。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就好感动啊。然后我就想,二十多岁的我其实错了,我要做的,并不是客观去认清自己,而是要主观去爱自己。因为我就是个值得被喜欢的人,哪怕没有理由。
我值得在一个静谧的午后,和温柔的男孩子面对面躺着,任由他对我说情话,亲额头。
我之于世界,可是很宝贵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