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初醒来的时候是被柴火的烟气给呛着了,拖它的福,万俟初做的梦都在被火烧。
他转了个身,感觉自己躺在地上,还能闻到一股泥土味。
记忆渐渐苏醒,他手上无意识地抓了一把,不是脑海中疏松的土壤,什么都没有抓着。
然后他的脑袋被人扶起,万俟初的指尖想摸袖子里的短刀,一股温柔触碰到了他的嘴,有人在给他喂热水。
难道他躺的地方竟然还是床吗?哪有这么硬的床。
请阴兵阴将对他的反噬太大,万俟初在沉沉的念头下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间破败的屋子,八面漏风。屋里还有一个小孩守着自己,小男孩肤色蜡黄,身子很单薄,和干枯树叶似的,看着就三四岁的样子,看到万俟初醒来了,兴奋地跑出屋子大叫爷爷。
屋里称得上家徒四壁,墙壁都是灰的,歪歪扭扭地贴着斑驳脱落的年画福字,屋内就一张床,走出门去灶在外边,上面挂了一块食指长的咸肉。
万俟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粗布衣裤很不讲究。
莫不是他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他被一个老人与小童所救,老人慈眉善目,进屋的时候佝偻着背,从怀中摸索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了万俟初。
里面裹着白玉扳指,他的玉佩,纯装饰品,玉绿到没有半点杂色,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深潭水,老人手上的布都给映绿了,这俩玩意就算扔着卖也值京都的两套宅子。
“我们在那片土里找到了你,那里危险,人不能去。”老人拼命地挤出一个笑脸,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玷污了眼前这神仙一样的公子。
还有古钱、落魂钟和被泥土玷污的黄纸等等,全部都完完整整。万俟初为自己对老人的猜忌感到羞愧。
“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我没碰过,都是用布条包着的。”老人家似乎以为眼前的公子以为自己玷污了这些贵重的东西,拼命地解释。
万俟初拿过布条包着的,他一向只和穷凶极恶的犯人打过交道,质朴的种地人他也是头一次,如果现在直接拿一块玉给老人家,老人家拿着去典当不懂行情估计还会被坏人给盯上。
他决定在离别之前去换点碎银子给老人家。
不过,现在小白他们的命更重要。
老人家见他收下也没有斥责自己,颤颤巍巍地从灶里拿出了两碗热米饭,万俟初这才发现烧灶的是被水打湿的柴火,难怪烟那么呛人。
穷人家舍不得浪费任何一根柴火,他们活到现在全靠着省吃俭用,喝一口热水都得算计着银子。
米饭上盖了一小块咸肉,万俟初哪怕再落魄,吃的也是小白现杀的野猪野兔子肉,他还真没有吃过这么糙的米饭,吞进去能割喉咙。
万俟初本来打算撂下碗,不再吃了直接问路进入正题,就见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还流着口水,老人看他吃饭也是欣喜的,让小孩张口嘴自己给他喂肉。
老人从头到位都只吃了一口米饭。
这就是他们能够拿来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了。
万俟初把碗往桌上一放,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马上也没有太快,他小看了这个村子,村里的道路卦门布置胜似迷宫,他在里面穿行了许久都在绕原路,可谓是寸步难行。
万俟初在树林里抓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回村子的时候差点又给迷路了。
他往上走,爬上了一座山峰,从上往下看,发现村子是一个直径百米、高约十几米的环形村落,外头是环形夯土墙,围成圈的房屋分为内、中、外三层,每圈房高也是三层,顶层铺黑瓦,当中是凹进去的圆形天井,壁垒森严,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
而外头只有树林和一条河流。
他眼睛尖,很快就看到了在拿着铁锹铲土的老人。
万俟初也就知道了为何老人会驼背,他以瘦削的身躯背着两担沙土,一步一步也不敢走慢,走慢一点就在被旁边的监工教训。
万俟初把鸡和兔子杀了放进屋子里,让小孩守着,自己去树林里找老人。
小孩却拼命拦着他:“爷爷不让你出门。”
万俟初有心多问几句,但是小孩岁数太小只能重复着爷爷的话,他干净利落地杀了鸡和兔子,生了火,把鸡和兔子烤熟,这里没有调料,所以烤熟了他也没啥食欲,小孩却是吃得很欢,他还开心道:“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瞧不上的东西被旁人视为珍宝,万俟初只觉得心酸,嘴里的肉的回甘都是一股苦味。
老人家回来以后,看到摆在灶里的肉,又佝偻着背感谢了一番万俟初。
万俟初忙说自己应该谢谢他们救了自己。
他在老人家吃肉的间隙问起这里是不是有一座寺庙,寺庙供奉着一位金甲神明。
老人点了点头,和万俟初说:“你要找的金甲神明就在村子的祖庙里,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供奉着它。”
他说起道士的时候眼神闪烁,肉都没有吃下了,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小孩阿虎。
万俟初追问下去:“老伯伯,这里的道士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人家道:“这附近邪祟多,都是靠道爷他们保佑,我们村子里的人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这里不欢迎外人,但是你如果是要去祖庙我们就放心了,我明天带你去一趟道爷那。”
万俟初应着了。
晚上的时候万俟初睡在了树上,屋子小,床也小,他一个人睡翻身都怕摔地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的空气异常的潮湿。
第二天,万俟初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跟着老伯七拐八绕,走到了村堡正中的祖庙。
祖庙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村里人信这些,每月逢初一十五就要去捐赠香火钱。
三重碉楼当中围着这么一座大屋,石门上雕着四个狮子,口吐云气,这叫四时吐云;周围浮雕着九鹿图案,暗指九路畅通;掩壁上是龟背翰锦,那是种六边形骨架组成的几何图案,形似龟背纹路,因此叫龟背纹,龟乃长寿之物,祖庙外壁上的石砖雕刻龟背纹,也是取长久之意,内行人能看出这些门道。
看来这村子里的道士倒也不是骗吃骗喝的。
老伯领着万俟初排在前来烧香拜菩萨人的身后,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铜钱,给了一块给万俟初。这一块估摸着就是他一天的饭钱。
万俟初倒是不怀疑这老人家对自己平白无故的好是有所图谋,他一路走来,发现村里的人看到老伯都很热情地打招呼,说明老伯平时就是一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
他接了过来,在老人家要把香火钱投进去的时候,他对看着功德箱的道士说道:“我要见你们道长。”
推开雕刻着四狮九鹿的石门,祖庙里的石台上供着一尊泥像,那是顶盔掼甲、腰悬宝剑的一位将军,神态端庄肃穆。像后横匾上有“忠义参天”四个字,使人一见之下,顿生敬畏之感;像前是铜香案一座、铁鹤一双,点着几支牛油巨烛。
因为万俟初一身贵气,相貌出色夺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养出来的模样。
万俟初没费多少劲就见到了祖庙的道长,他拿出大理寺的身份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道长见状,当时就怔愣在了原地,像是世子爷这等人物,他平时想高攀也高攀不上,赶紧以道礼拜见。
万俟初也赶忙回了一个道礼。
他让老伯在家等着,他忙完就回来。
道长又带着他往里走,带他去见自己的师父,全真居士,村里人都叫他陈道爷。
陈道爷不惑之年,穿着一套八卦道衣,头顶九梁道冠,手上挂着一根掸掸,看得出来有点道行。
万俟初进来的时候陈道爷正在菩萨身下打坐,他抬起头,就见祖庙顶西壁最高处,绘着一尊活灵活现的金甲神明,虽然常年受香火熏燎,又有若干处脱落,却仍可看出神明形貌狰狞,怒目圆睁,虬髯连鬓,毛根出肉,浑身筋凸,手持长戟巡天,气势逼人,悬在高处俯视着祖庙。
万俟初确实没见过这一尊神明菩萨,更像是凶神,天上神明不止有慈眉善目的,也有凶神,比如狱神,杀人之前就刽子手会特意拜见。
陈道爷看了万俟初的玉佩,尊道:“这是哪道风将世子爷给吹到我们这穷酸小村来了。”
万俟初着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万俟初掐了为何去鬼墓的头,改成为了抓邪祟不小心途经此处,一路有多么惊心动魄,没想到走到了墓里面,他的随从都被棺材里的鬼婆给抓走了。
陈道爷闭着眼睛听他说完,立刻答应了万俟初的请求:“这件事情本道自当全力支持。”
看来这附近的鬼墓他们也是心知肚明。
事情有点过于顺利,万俟初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了,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估摸着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好,道士也好。
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万俟初用翡翠玉佩找道长要了一些碎银子,他回老伯家之前买了几斤肉和白米,然后郑重地道谢,又给了老伯留了一些碎银子。
本来皆大欢喜的局面,他和陈道爷约好的是夜里一更上山,陈道爷让他先在厢房歇着,还给他准备了一身道袍,万俟初穿上觉得很别扭。
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太短了,于是在一更之前下山想去把衣服换了回来,越往下走越不对劲,山下面灯火通明,越往老伯家走哀嚎声越重。
老伯家却没有人,小虎也不见了。
他换上了被老伯洗干净的衣裳,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圈,很是热闹,他挤了进去,见有两三个壮士正在拉扯着老伯的手,老伯趴在地上缠着为首的壮士哭丧着求饶。
万俟初护在了老伯面前:“你们想干什么!”
小虎是老伯的孙子,祖孙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老伯的儿子和媳妇说是都伺候神明去了,家里没有壮丁,也就没有顶事的。
为首的壮年男人似乎没想到万俟初会回来,此人面相不善,横眉竖目,一双眼睛在眼眶里转得飞快:“你一个外村人没有资格管我们村里面人的事情。小虎已经去伺候神明了,张老伯,这对小虎可是大好事。”
万俟初两三下就扭转了局势,将壮年男子打趴在了地下,手指一紧,壮年男子就招架不住了,他两三句话就让壮年男子招供。
壮年男子理直气壮自己这是想让小虎和他爹娘团聚。
万俟初不懂:“什么叫做伺候神明,是进道观当道士去了吗?”
壮年男子神秘一笑:“自然是比当道士更有出息,道爷还得在人间苦熬成神明,而小虎给神明当侍从去了。”
万俟初还是不知道他神神叨叨在说什么,不过壮年男子笑得猖狂,老伯的脸色就越灰暗。
壮年男子的婆娘劝道:“反正小虎的爹娘肯定已经在神明那给小虎铺好了路,我家二狗子去神明那孤苦伶仃的,就让小虎替二狗子去了吧。”
老伯已经哭得不像样子,他沙哑着喉咙喊道:“什么神明,不就是把我家小虎扔河里送给邪祟吃了。”
说到这里万俟初便明白了,敢情是拿孩子给邪祟献祭。
壮年男子一听老伯说这话,刚才还是没理硬说的强势此刻已经是喜上眉梢:“张老伯,你敢对河伯大不敬,这要是被祖庙的道爷们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
这邪祟村里人尊称河神,但就是生活在水里的邪祟,暴戾恣睢的河伯,其发怒的时候直接涨大水淹没整个村庄,在京都的时候大家都叫其河伯。
万俟初一直对它的名号有所耳闻,没想到乾元宗竟然一直没有除掉,但也有可能不是那一只。
而让他担心的是,这事情祖庙里的道士果然知道。
村里的人最多就是想占点旁人的便宜,像是这种随便把孩子乱扔去喂给邪祟吃的事情他们想不出来。
估计给河伯献祭就是陈道爷指使的。
不过,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为何会选择这种普通日子献祭,万俟初一下子想到了,估摸着就是因为他找上门了,那压胜钱定然是在河底。
壮年男子打不过万俟初,他信口雌黄道:“这男的一来就要献祭,定然是张伯你带来的人不干净,所以引起河伯发怒,道长才会突然决定献祭的,你自己救了人自己得了好处,那些碎银子不就是买小虎的命钱,可不能好处都被你们占尽了,孩子让我家的去...伺候。莫来怪我了。”
既然是真那么好的事情,那为何还会推来推去,肯定是这家的人仇恨老伯得了银子,心里不是滋味,再加上道爷那他们又打不过,只能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老伯被他的话差点气晕过去,他老好人当惯了,遇到这种强词夺理的人没话对付。
万俟初扶起老伯,轻声说道:“老伯,咱们回家,小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万俟初再次上山看到陈道爷,陈道爷身边一圈人护着,整个人从踏实可信的形象变成了道貌岸然。
万俟初不稀罕和他们唱白脸,开口直击重点:“你们献祭的小孩去了哪里?”
陈道爷面色不变,清了清嗓子:“您今日不是要九枚压胜钱救人,这压胜钱就在水下,但是我们入水定然会惊动河伯,你我可打不过河伯啊。”
万俟初冷声道:“所以你们想出了一个法子,用小孩的肉来调虎离山。”
“世子爷,不就是几个村民的命,不值钱的。”
万俟初指责道:“村民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你们吃着村民辛苦农作的供奉与香火钱,行伤天害理之事。”
“如果命真那么值钱,世子爷您从鬼墓一路走来,见到那么多死人,怎么就没捡回家几条呢。”陈道爷又道:“世子爷,世上的命都不值钱,只是再比谁比谁更值钱,您的命重,比得上我们全村加在一起的命。您自小锦衣玉食长大,随便掏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就只为了换一些碎银子,有些人生下来就为了体验人间疾苦,越来越苦,您心生怜悯,但这不是慈悲。”
万俟初板着脸:“你这都是歪理,你连一个人的命都不管不顾,怎么能顾上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命。”
陈道爷叹了一口气道:“世子爷如果一意孤行要救小虎的命,那今晚您就是把其他四人的命架在火上,您愿意的话我带您去小虎那。”
万俟初斩钉截铁:“现在连无辜孩童的命都袖手旁观,更难提救我护卫的命,我可做不来以命换命的畜生行径。”
陈道爷也不反驳,只是点了一盏马灯,灯捻调得细若游丝,和萤火虫的光有的一拼。
他让道士们看好家,携着万俟初往左边的方向走去。
万俟初自认没什么话和他好讲,陈道爷也是一脸冷笑当哑巴。
一路走来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只能听到沙沙作响的风吹树叶声。
越往前走越冷,这里的阴气比鬼墓的还要重,万俟初心知不远处的邪祟吃人的次数肯定极多,已经有了道行,甚至境界威压超过了烟奴,估摸着是金丹期。
他再要往前走,就见陈道爷拉着他躲进了草丛里,陈道爷示意他不要说话,万俟初蹲在他身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鸡皮疙瘩起了一声。
不多时,就听到吹鼓声,唢呐声浩浩荡荡。随后声音的主人赶到,有八名轿夫身穿着大红色马褂,抬着一顶轿子,轿子上坐着的正是小虎,他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手里拿着半只鸡在啃,他穿着大红的新衣裳,头上用红线拴了一个啾。
而那八名轿夫,不是人的模样,竟然是八个浑身没有肉的骷髅。
他们的前边就是湖水,如果就这么放它们走过去,多半小虎就被河伯给下肚了,陈道爷还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万俟初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小虎从轿子上给拎了出来。
师簌清【气势压迫】:我人呢。
作者:马上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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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