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的姬云阁,却是乱作了一团。
原是宋晏宁许久没出门了,昨儿直到暮时才归,到底还是受了些凉,方一放松下来,这病气就入了体,后半夜就起了热,人烧得也有些迷糊糊呢。
这身子正是不成事啊,都两日了才好转些,宋晏宁接过岸雨递来的汤药暗叹。索性听白起一早传消息过来,那薛习官员考核果真没过,宋晏宁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挂了些笑意,江大人果真是个正直的好官。
这些读书人许多均是奉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后日让他做个庄稼汉和走商人,定是诸多不如意了。
宋苡岫正巧是这个时候过来,见五妹妹身形纤纤的被拢在被子里,虽面色病白,但方才喝了汤药,称得唇色盈盈,微微挂着笑,真是又美得又惑人又惹人不住怜惜。
宋苡岫将手中自个儿做的栗子糕搁在那八仙过海四角圆桌上,轻笑:“早先听祖母说你今儿身子大好了,才想着来看你,现下竟还在塌上养着。”昨儿姬云阁晨间去药园唤了洪大夫,原先是时常有的事,但前不久五妹妹那大热惊了许多人,老夫人那边的岚嬷嬷也是一早就跟着洪大夫过来,见真是普通风寒,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回禀老夫人。
宋晏宁忙将药碗搁在旁边那黄花梨木刻九春景的小柜上,冲着掀帘进来的婉约绰约的女子笑道:“早大好了,二姐姐可莫要觉得来看我一转就可以跑回去继续绣花。”宋晏宁见二姐姐好不容易得了空,哪能这般放人回去,当即叫人将前几日拿来的华容道搬来榻桌上,两人边解闷便闲聊。
宋苡岫是大房里唯一的姑娘,上有哥哥宠着,性子也是天真活泼,但年幼的时候正是大夫人刘氏和大老爷宋孜闹得不可开交那段时间,宋老夫人见孩子乖巧,便在闲云堂养着了。因着这层原因,宋苡岫多了些沉稳,只有在亲近放松的人面前才活泼得很。
两人说了些有的没的,宋苡岫才犹豫道:“前些时候我不是因着些事情跟你们一同去寒山寺......”
宋晏宁忙点头,当时她正陷在前世的黄粱一梦中,烧得迷糊,也不知府里发了什么,后来偶尔才听身边的丫鬟提起,在她没醒的时候,大伯和大伯母又吵闹了起来,听说还凶得厉害。
“前日禹州来人了,是他家的主母亲自过来的。”
禹州来人便是禹州的长春侯家,宋苡岫在去年与长春侯的庶长子傅其与说了亲,现下正是在走三书的仪式。宋晏宁记得上一世,宋苡岫在定远侯出事前,嫁去了禹州,万幸没有受到牵连。当时宋晏宁还生怕长春侯家中会因侯府一事而琢磨宋苡岫。
直到一次江昼差人送了信到别院,原是宋苡岫让傅其与辗转探查才知道宋晏宁被江昼相助在别院中安稳的养着。宋晏宁一看信才知,原是宋苡岫身子重不好奔波,不然定然来京都照应,长春侯和夫人劝阻宋苡岫不要再沾扯侯府了,但到底也没阻止她送信送物价,也没因侯府深陷囹圄而轻视她,可见长春侯一家和傅其与是值得托付的。
宋苡岫顿了顿,继续道:“原是父亲与母亲一起去见客的,只是那天五弟突然腹痛,父亲在梅姨娘的院子里陪了一早上,最后还是祖母亲自去前院同我母亲一起接待外客......”
话至此宋晏宁也心下了然。大伯一家常年吵闹自是因为大伯后院庞杂且盛宠梅姨娘,大有宠妾灭妻的势头。
若是前世,在大伯宋孜和二伯宋速间,要问宋晏宁更亲近谁,定然是偏向在汀州照顾她,对她也十分宽和和善的二伯的,只是上天不忍侯府满门蒙冤,让她看透人心,看似不着调没有出息的大伯,反而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三弟,就连平时钻营小利的梅姨娘,竟也站在大伯这边,反而因照顾侄女而调职,赚足了贤名的宋速,将几百人推向了火坑。人心,何尝不是最难看透的呢。
前些日子怕是因为大伯为了庶弟腹痛,连自己闺女的终身大事也不管,大伯母也再次寒了心,两方才这般吵闹。
刘氏强势泼辣,宋孜常年被这般管着,直到遇到柔柔弱弱的梅姨娘,才兴起了对抗的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前些年梅姨娘诞下五公子宋舒,被吹了枕头风府宋孜要求一切吃穿用度都似前两个儿子一般,还让刘氏将宋舒过继到名下,但仍然养在梅姨娘身边,这般将刘氏当做冤大头的话,难为宋孜对着刘氏说出来,此后大房便三头两头的闹着。
宋晏宁知大房的情况,但总归是晚辈,只好岔开话题安慰道:“二姐姐莫要往心里去,怎么今儿我还听院子里的丫鬟说傅公子送了好些软花缎和软烟罗给二姐姐裁衣呢,可见二姐姐选的不错......”
宋苡岫也因着打趣面上挂满红霞。当初傅其与之所以让家中主母过来提亲,只因两人在元宵佳节的时候街上一瞥,回去便想主母言明求娶之心,正好长春侯夫人让人去打听也知宋苡岫是个知书达理、温柔文静的姑娘,心下也颇为满意,当即让人着手提亲。
两人再说些有的没的,听五妹妹要去花朝节,又嘱咐了些,文订后,她现在是待嫁闺中,这些宴会自然是参加不得了。又怕没人照顾着些,听闻将军家的姑娘也一起,才稍稍放心。
因着心下愉悦,晚间时候执画再将药端上来的时候,宋晏宁格外好伺候,仰头闷声一碗喝到底,旁边的执画都怕姑娘把自己给呛到。
宋晏宁秀气的眉快皱成一团,一口含了蜜饯就滚到被窝里养着了。
... ...
这两年气候较冷些,大靖的花朝一改前朝的习俗,改设在农历的二月二十四,东风一夜催,万花万卉各个争开。顾名思义,花朝节在大靖被当做是百花的生日。在这日,京都世家子弟都会画舫游湖、长京大街祭花神,再到西山赏红扑蝶赋诗。
花朝节不同哪个贵族家里攒的赏花宴,男女均可同游。大靖近年还算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也将花朝当做一年早春伊始。不过百姓有百姓的玩法,世家贵族有世家贵族的玩法。
大靖历二月二十四,花朝。
这一大早,才辰时宋晏宁就挣扎着起身了,现下由着几个丫鬟折腾。
“姑娘今日穿这件还是这件?”执月身后跟着几个二等丫鬟,一人手里托着一衣裙过来妆台旁让小娘子挑选。
“就要这件粉的,其他的做预备的吧。”粉色娇俏如三春之桃。
虽她未参加过花朝节,但闺中密友是钦阮,这前世花朝节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也算模糊的知道个大概。
大靖除了北乞北地,还算海河宴清,万邦来朝,民风也算开放,花朝节公子和贵女均会参加,姑娘赏红选花,公子选花赋诗,要是正巧有哪位公子姑娘选了一种,那边可想要同游,上一世,便是江昼选了桃花与武安侯家的大姑娘程妩一处,但后来不知怎的,江昼还是拒了这程姑娘,要是她能与江昼同游,能熟悉些,后日更好拉拢人。
宋晏宁昨休息的比较好,今儿兴致也高,故人也颇为精神。
几人应了声,净面,梳发,描妆,给衣裳熏香,配香囊.......各自忙活了起来。
粉色的烟笼白水裙,层层裙摆绣娇俏的芙蓉,真若步步生莲,同色的腰封上绣着银纹蝴蝶缠枝蔓,掌宽的腰封更是的显得宋晏宁纤腰楚楚。袖口烟罗纱上散乱的绣着几片芙蓉花瓣,但纤白的柔胰白瓷般精细,步步行走间,称得几片花瓣宛若飘飘洒在瓷白的娇手上。
头挽飞仙髻,簪戴黄鹂吐玉坠的发钗,称得人清媚娇艳之于又多了分灵气活泼。一对珍珠耳铛挂在圆润小巧的耳垂上,随着走动缓缓摇曳,璎珞平安锁项圈刚好垂在衣领若隐若现的锁骨处,又多添了份矜贵,娇娇气。
这璎珞平安圈是宋晏宁周岁时外祖母拿着老太傅的牌子让宫中匠人打造的,比之寻常长命锁华丽好看些,倒是可做当寻常璎珞配饰。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姐儿在十岁左右就摘下了,只是到底还是宋晏宁体弱,时人多信神佛,是以宋晏宁豆蔻年华还时常戴着,只怕到了及笄才敢摘下。
执月在宋晏宁的眼尾处花了朵精小的芙蓉,加上明眸杏眼,柳叶黛眉,眼波流转,可见娇媚与清雅,果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风来珠翠香。
“马车可备好了?”宋晏宁见一切妥当,开始寻着问行程。
“姐儿莫急,辰时就检查了一遍了,一切妥当。”
因着花朝节本就是游玩赏春的节日,是以花朝节早上在长京大街祭花神,未时末便转西山,第三日归,故马车上也要备些行李物件。
原先丫鬟们按照宋晏宁往日的行头压缩了些还是三个马车,宋晏宁差人打听,旁的姑娘只带一个马车。
这不是这世还没跟江昼见面就坐实了娇气的名头吗?前世是她不出门,江昼不知她娇气,要是这世因此而反感她,甚至最后也拉拢不了人可如何是好?!
宋晏宁忙道:“再缩减些,就一辆马车。”
岸晓面色为难:“姑娘,怕是缩减不了了。”
宋晏宁不以为意:“你家姑娘初次出门,可莫要让人觉得我娇气不好相处。”
岸雨拿着册子,对道:“这几张云锦被怕是不能减了去,姑娘要是晚上其红疹子那可得了。”
宋晏宁点点头:“这是不能减换些其他的。”
岸雨:“一箱笼春日衣裙,薄氅和一些披风也是一箱笼,一匣饰品,六角潇湘景手炉,一套天青汝瓷茶具,一笼沐浴的干花......”
宋晏宁为难道:“不若就两人跟着我过去即可,你们马车空出来的就再塞些。”
每年世家贵族的花朝节都是由人组着的,故此次也不例外。帖子在开春就派送到各府了,定远侯自然也收到,但京都众人都知道,宋二姑娘待字闺中,宋家二房现在还在汀州呢,就只是宴请那神秘的五姑娘了。
原以为定远侯府还是像往常一样辞了去,故前不久听闻这宋五姑娘也要去,倒是让众人好一阵惊讶,毕竟关于宋五姑娘的传言不少,尤其是没多少人见其真貌,见其貌者均叹不俗,着实让人好奇,一病弱的姑娘能好看到哪?其貌能比她传闻的娇气精细更让人惊叹?
钦阮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跟着贴身丫鬟明月大眼瞪小眼。
明月斟酌下语言,出口道:“小娘子,确定衣裳带够了?”
这次去西山虽说呆两日,但寻常的小娘子少说也要带够五六身衣裳的,可自家的小娘子倒好,只带一身襦裙,多的就带了件骑装,可这花朝节哪有人穿骑装的,又不是赛马。
“再说就将你仍下去。阿娘到西山可管不了我。”钦阮吓唬道。她今日可是捏着鼻子咬牙忍着穿了这襦裙的,多的可真是要让她难受死。
洽闻旁边传来动静,明月忙掀帘看,“怕是宋五姑娘来了。”连忙扯过这茬儿,可不敢再撞火桶上了。
见确是宋晏宁过来了,两人才结伴往长京大街的定湖南边过去。
甲等面长街,朱门赫嵯峨。定湖在京都城东面,烟柳画舫,嘉阳公主让公子姑娘们先行游船,揽早春之景,后移步长水案,先前早叫人搭好了台子。
到时众人到案楼后庄里头剪花挂花枝,再到前面祭了花神,还可一起状投出十二花神。花朝节的仪式也算完成大半了。
宋晏宁等人来的时候正巧,只是现下已经画舫渡口的马车已经排到了悦香楼,想来今日热闹非常。一般递了帖子的都过来了,那些公子哥到还好,可以打马,倒是小娘子们都行坐马车,无怪会堵了起来。
听岸晓回来禀,定远侯府马车后面也排着许多世家小姐呢。
听闻这次花朝节原是和庆长公主负责,但去年清明祭祖后,长公主就和驸马云游了,且中宫那边说嘉阳公主也该学着理理事。故就让嘉阳公主学着主持这次花朝节了。
此处湖泊宽阔,白日可见杨柳依依,茶楼盈客。夜晚可见华灯初上,灯火盏盏,湖水倒映,粼粼波光,人来人往分外热闹。
嘉阳公主安排了只四层高的游船,在岸口过道上,有宫娥接帖子引人上小船,公子早过去了,现下只剩下一些世家姑娘们,等着乘小船去游船上。
游船窄梯有几位在旁边看帖子的丫鬟,见两位姑娘一人着一袭青绿软烟罗广袖襦裙,衣裙细腻淡雅,五官明媚娇艳,但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多了些淡浓总相宜之感。等丫鬟定睛一看,便有些震惊,不正是这大将军家的独女,今日红妆险些叫人认不出了。
再细看旁边那位弱柳扶风却矜贵绝色,难得以一份的好颜色。看这位姑娘玉容天姿,珠翠烟罗,也不是寻常人家。接过帖子一看才知,原是定远侯的独女,更加不敢怠慢了。连忙引着两人到三楼的夹层上,三楼设置了专门的大厅宴会聚饮。
厅宴的恢弘奢华,在隔窗外的甲板两边,三三两两的粉衣小丫头在一旁点茶煮酒,还有些往来的侍者添茶上点心,应接不暇。每一柱子间摆上人来高的明黄的树灯,茶香酒香还有煮茶的袅袅蒸烟,各个宾客坐两边,中间间歇有专门的人上场歌舞唱曲,大靖的繁华,在一艘船上也展现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