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那片麦田已被收割得七七八八;百姓家也在准备着秋收节赏月会。
待到玉生烟的瞳孔变回寻常的琥珀色,陆荒还在想那麦子的事情。
“吃饭去?”玉生烟擦着湿发,歪头问。
神色如常,倒没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陆荒感叹了句鲛人身子骨真结实,随即便将人揽着坐到了矮榻上。
“你先把头发晾一晾吧。”陆荒说,将榻上的毛毯抖开,搭到二人膝盖。
毕竟现在已经到十月中旬,夜晚风凉寒气重。
“他们会等咱吃饭么?”玉生烟抓着方巾,将戴了红珊瑚链子的那只手递过去,由着陆荒把玩。
“会给咱留饭。”陆荒实诚说,轻轻揉着珠子和手链两侧的软肉。
玉生烟估计觉得痒,收了收手,没收回去。
“你真不打算送送赵长宁?”玉生烟问。
还真是在意。
陆荒笑笑:“不打算,他自己有招,回不去了肯定要哭丧个脸去求采芙采晴......哦,采晴有事去了。”
“我刚想说,回来没见着这姑娘。”玉生烟点点头,“你别扒拉了,取不下来的。”
“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陆荒垂眼说,并没有就此撒手,“你以前在海里常用。”
“但我这几年没用过,我都不知道我会。”玉生烟蹙眉,有一丝丝苦恼。
“想起往事就会了吧。”陆荒道,“你也不着急这一时。”
他抬手按在玉生烟头顶的方巾上,揉了两把。
玉生烟舒服地哼哼道:“我要不送你个耳坠子?”
陆荒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个,愣神道:“那把刀我还没修好。”
“耳坠和刀不冲突。”玉生烟说。
陆荒垂手划过眼前人的下颌,捏着他下巴轻轻摇了摇。
“我这耳坠子也被你施了法,取不下来,别送新的了。”陆荒说。
“你不是还有一只耳朵么?”玉生烟说。
这倒是,“不过我不想戴了。”陆荒说。
他发觉玉生烟可算不对他用什么敬辞,不由得身心愉悦,捏着他下巴的手一松,往他肩膀上拍拍,“吃饭去。”
“那你想要个什么?”玉生烟凑上前追问,“别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那我可摘不下来。”
“你倒是摘下来过。”陆荒一怔神,“不过我不要,刀和耳坠我也不要。”
我要那些玩意儿作甚?
而玉生烟清亮的琥珀眸子里摇曳着疑惑,“你什么都不要,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找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陆荒无奈,“你自己的破事儿。”
“过来。”玉生烟说着,却往他身上凑了凑。
“想打架?”陆荒不躲,结果被人扑倒在榻上,咬住了唇。
玉生烟似乎在思考什么,专心致志地吻他,十指紧扣着。
唇舌缠绵牵扯出银丝,陆荒眸光微颤,玉生烟别开了脸。
檐外天幕上的月亮仍然缺了一角,要过几日方能补全。
“饿了。”玉生烟蔫蔫地说。
“吃饭去。”陆荒抬手把他发间的方巾扯了下来。
赵长宁喝了两口鲜美鱼汤,可算是缓过那股晕乎劲儿来。
陆平野那俩来不来用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长宁得想个法子哀求采芙,让他在定澜王府留宿。
虽说确实是想念母妃,但大晚上过去扰她老人家休息就不太好了。
明早回去吧,正好将精神修养足也免得让她瞧见忧心。
而采芙不知和莫柳鸣低声嘀咕什么,不多时姑娘展颜一笑,回眼往门外廊前瞧:“哎呀,正说着她呢,这就回来了。”
赵长宁忙忙撑直身体,也伸长脖子往外瞧;外有月光皎皎,便映出那人苍色如竹的束袖短衣——是武者打扮,大步流星连带着铃音细细。
待到人迈步进门,烛火映照出他水墨般清冷眉眼,竟是与桌前的莫柳鸣别无二致。
“难得见你急躁,怕是一收到信就撒腿跑过来。”采芙却熟稔地携了来者的手,转眼才注意到惊愕得不知所措的赵长宁,无奈浅笑道,“罢了罢了,还得与五殿下解释,你快些揭了那面具吧。”
“阿兄......王爷呢?”来者低沉嗓音,反问道。
“与王妃一同休息去了。”采芙收敛些许眉间笑意,“这里没外人,你揭下那罩子吧,五殿下总是能信得过。”
嗯嗯,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肯定是信得过的。
赵长宁连连点头,眼皮一跳的同时,来者似从脸上撕下片什么东西,那相貌便又成了一清丽娟秀的姑娘。
“采晴姐姐?”赵长宁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却只见莫柳鸣起身,与那俩姑娘一同望向屏风后边;赵长宁后知后觉跟着扭头,果真见着陆荒携玉生烟的手前后脚出来。
“哦,回来了?”陆荒神色如常地问了句。
“嗯,算是圆满完成任务。”采晴颔首道,“奴婢先下去换衣服。”
陆荒点头准许后,她便转身出门,莫柳鸣随即也跟着她离开。
赵长宁一声“欸”堵在喉咙,奈何陆荒没事人一般拉着玉生烟入座,招呼采芙说:“一起吃。”
估计是要给莫柳鸣留位,采芙坐到了赵长宁旁边。
感谢皇叔。赵长宁虽是欢喜,但仍有疑问。
“想问采晴为何如此打扮?”陆荒一眼看透他心思。
赵长宁连连点头,但又立马道:“我先自己想想,我应该能想到!”
“这是被你哄怕了。”玉生烟不轻不重地调侃道。
赵长宁只当是没听见,盯着眼前的乳白色鱼汤凝神思索。
这莫柳鸣是御林军头领,虽说听陆荒调遣,但也不能够放任自己的事务不管。
而此行陆荒是大张旗鼓,却没有对外暴露“车夫”的身份,也就是说莫柳鸣是偷偷跟他们同行的。
但又为了不让御林军躁乱,肯定安排好了事务,以及安排好了替自己镇守职位的人选。
采晴与莫柳鸣自小相识,对方的脾性秉性定是摸得一清二楚;刚看身量竟也差不多,俩人又都寡言少语,让采晴充数扮演个十来天应不算难事。
赵长宁一五一十向陆荒说了此番猜想,陆荒笑道:“还不算太傻。”
切。不过自陆荒“成亲”后,他倒是愈发爱笑起来。
以前赵长宁可难得见他一个好脸色。
如此想来,赵长宁极为自己这便宜皇叔高兴,又难免心疼采芙姐姐。
姐姐你别老看陆平野这死断袖啊,看我看我,我也好歹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赵长宁分外想表现一下他的君子风度,怎奈姐姐专心吃菜,看也不看他一眼。
小少年这思慕之心,碎得个七零八落。
好在陆荒与玉生烟这俩收敛了,没在席间做出什么狎昵之举。
不多时,采晴与莫柳鸣回到厅堂,落座桌前。
莫柳鸣换上了采晴来时的那身劲装,采晴则照旧是王府上的翠纱碧衣。
打眼望过去,亦是一对璧人的好模样。
“郁繁,晚膳后你回程顺路,把长宁带到广恒王府吧。”陆荒提了一句。
“其实我可以在府上住一晚的......”赵长宁小小声嘀咕。
“息夫人定念你念得紧,本来一回城就要将你送过去,但想着也别太苛扣,让你吃好饭了再精精神神地见夫人。”陆荒倒是考虑得周到体贴。
赵长宁无从辩驳,乖乖应了声“哦”。
“殿下,那向籍来京一事,可要告知商郎中?”莫柳鸣问道。
“肯定要知会一声。”陆荒眯了眯眼,“不告诉他将向籍安置在哪儿便是。”
饭后,莫柳鸣拎着赵长宁乘采晴御来的那匹白马回府,自王府的侧门离开的。
姑娘扶门远眺许久,待那石板路上只留清辉如霜,方才被近旁的玉生烟吓了一跳。
“心上人啊。”玉生烟悠悠道,有点挑事的意思。
“王妃不是同王爷一起的么?”采晴缓缓关上门,镇定反问道。
“王爷有要事处理,避着我这闲杂人等。”玉生烟煞有介事地叹息,“采芙姑娘又莫名看我不顺眼,我便只好来找你解解闷了。”
采晴还梳着方才的高马尾,但行走时有归于平日里的内敛步子,折损了这一分飒爽之气。
“还请王妃莫要拿奴婢说笑了。”姑娘平静道。
“我与莫郁繁相处时间不长,但他那沉静又体贴的性子,确实有几分像你。”玉生烟却丝毫没想放过姑娘,“你俩若心心相印,何不让陆荒做了这个媒,早日结成连理,免得他西去后遗憾,享受不到这份喜气。”
“奴婢敬您是王妃,但也请您不要这般口无遮拦。”采晴冷冷道,“王爷会长命百岁的。”
“我没有咒他的意思。”玉生烟道,紧走几步越过姑娘,而后再转身倒退着走,“我不过是好奇你与莫郁繁的关系。”
“有关系又怎样,无关系又怎样?”姑娘反问他。
“我也不太清楚。”玉生烟摇摇头,有些苦恼,“我就是搞不懂这人世间的情爱,话本子上写了不少,我依样画葫芦地猜,猜准了又没猜准。”
“您猜想我和阿柳,是猜错了。”姑娘笃定反驳道。
“但我猜到赵长宁钟意采芙,而采芙钟情陆荒。”玉生烟掰着指头数,“陆荒心悦于我,这他自己都承认了。”
“感觉我还猜得挺准是吧?”
姑娘吸一吸气,似要掩下面颊上的红晕;玉生烟察觉出她是气恼了。
但采晴依旧波澜不惊道:“您果真只是依样画葫芦。”
想听她说点儿别的什么,人却把脸别开,道一句:“当心看路。”
而后玉生烟后腰磕上了庭院的石桌角,又是痛来又是麻。
嘶,翻云覆雨什么都好,就是太劳损身体了些。
那厢姑娘已然绕路走远,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玉生烟撑着石桌坐下,见那明月晃晃,映得星宿都看不见。
这会儿周遭静谧,只留夜风瑟瑟,掠过庭院枯枝荒草;恍恍惚听见有笛声杂糅,如泣如诉。
凝神扶额,又消失不见去。
玉生烟想到这应是几日前向籍吹奏的《参商》。
人生不相见么......
但为何就在身边,仍是远得如参如商?
继续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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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拾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