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狱官一大清早在坐在溪边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清点着刚拿到手俸禄——十万功德八万香火。狱官一职因为需要上天入地捉拿罪仙,须得修为高强,非上仙不要,可又不似其他仙官那般可以升职,工作内容又较为危险,所以为了留住出色的狱官,天界开出的俸禄是相当可观的。
忽见一抹青衫自竹林走出,玄武连忙把东西收进袖子里,正欲行礼,却看到元出尘脸上竟有多处淤青,关切道:“大人,您这是……”
“无妨,”元出尘不愿多说,准备到天牢审问罪仙,想了想,又说道,“把你的面具借我。”
“啊?”玄武微微一愣,但也不敢怠慢,连忙把挂在腰间的备用面具递了过去。
元出尘对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很是满意,既能多几分狱神该有的凶神恶煞,又不会叫那些罪仙看到自己脸上挂彩。
玄武狱官继续悠闲喂鱼,元出尘刚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对了,我罚了新来的朱雀狱官三日禁闭,这几日南方的案子劳你代为处理。”
“啊……是。”早知道不多嘴了,还得无偿加班!
“还有……”
怎么还有……玄武狱官哭丧着脸,数钱带来的快乐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在风兮仪手里发现水丝一事,天帝交给敖丰元去查,你不必去北海了。”
“诶?”玄武狱官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用出差了,后知后觉地乐道:“是!”
“近来南海太平,没什么可忙的,别哭丧着一张脸。”元出尘隔着面具也知道玄武会是什么反应,悄悄翻了个白眼,悠哉悠哉往天牢去了。
天牢里阴冷彻骨,九头狮正从容来回踱步,时不时冲着狭小牢房怒吼一声,四周哀吟不绝,大多罪仙都中了毒又受了不同程度的刑罚,在幽暗的一方牢房中苟延残喘,看到那一抹青衫悠悠走来,心头的恐惧瞬间压过了疼痛。
元出尘掀起眼皮一扫,定在了左侧第二个牢房上,白虎狱官会意,将那牢房中关押的涂山狐粗暴地生拉硬拽出来。
元出尘手捧一杯清茶,吹开茶叶轻抿一口,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狐仙是个修为平平的男子,不难看出他给自己罩了一副好皮囊,看上去白净清秀,一双翦水秋瞳楚楚可怜,柔若无骨的身子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本该是下凡散缘,却爱了一个凡修,心生歹念,使魅术勾引那人,又杀了那凡修心爱的姑娘,被阎王爷亲自告上天狱。
“香火琳宫涂山少央,滥用法术,枉杀无辜,你可认罪?”元出尘冷冷道,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更是让人畏惧胆寒。
“我,我没杀,没杀她!不是我杀的,是那个凡人,是他杀的!”涂山少央柔美的脸上爬满了恐惧,语无伦次道,“是他自己说那女妖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他早已厌烦,我算过卦了,他们本就没有结果……”
“住口!”元出尘厉声喝道,眼底暴戾难掩。
白虎狱官早看他这假皮囊不顺眼了,手中带刺的刑鞭一甩,涂山少央白嫩的脸上霎时皮开肉绽。
“啊——我的脸!”涂山少央崩溃哭喊,一鞭子下去灵力溢散,现了原形,原是只相貌粗鄙毛色污脏的野狐。
白虎狱官啐了一口在他脸上:“狗东西,只会使些幻形术自欺欺人。”
“卑鄙下作之徒,满嘴谎话,还敢出言不逊,冒犯死者。”面具下的元出尘神情阴鸷,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做狐裘。
“就是,分明是你眼馋那位俊俏儿郎的身子,使了魅术勾引!现在你身在天狱,法术失效,那凡人恢复神志知晓自己害死了爱人,已引咎自尽!你还敢狡辩!”白虎狱官怒道。
涂山少央面色惨白,茫然道:“什么?九郎死了?”
白虎狱官听了这话没由来的一阵恶心:“你还有脸叫他九郎?他这一世是个清修道士,本无断袖之癖,叫你污了清誉又害死了心爱之人,还有何脸面见人?”
涂山少央没理会白虎狱官,疯了一般时而嬉笑时而怒骂,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不会的,九郎爱的是我……我本就生得美啊,我是涂山最美的狐仙……天杀的黑熊妖,你怎配得到九郎?阴魂不散……我不是野狐,我父亲是涂山白狐,不是野狐!别打我,别打我!”
元出尘对此司空见惯。罪仙惯用儿时凄苦作为自己筑恶果的理由,可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同样境遇成长,有人心怀善意,得道后除魔正道,有人却心存怨念,要将世人拖入炼狱。
“涂山少央,滥用法术,枉杀无辜,依天规处死刑,永世不得位列仙班。”元出尘言简意赅地发号施令,牢房内的其他罪仙听了,有些已然吓晕。
天狱内的日子没有任何新意:处理案子,捉拿罪仙,审问罪仙,行刑,归档。一年又一年,一眼望到头。元出尘困乏地挥挥手,下一个罪仙又被带上来,他叹了口气,不知又要听到什么故事了。
——
北海龙宫终年飘雪,银装素裹,四下万籁俱寂。敖丰浅正坐在殿内批阅奏折,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微微蹙眉不悦,正要发话,龟丞相便一脸喜色地游进来道:“启禀陛下,丰元殿下回来了!”
闻言,敖丰浅喜出望外,立刻扔了手中的奏折,一阵风似的出了龙宫,便见弟弟摇着玉折扇,正满面春风地和簇拥着他的虾兵蟹将嬉笑着,见她出来迎接自己欢快地招手道:“姐姐!”
“丰元,你怎么回来了?”敖丰浅无不惊喜道,自从敖丰元被罚去鸿雁阁,忙得晕头转向,一年也回不了一趟北海,姐弟二人已许久未见。
“当然是想姐姐啦!”敖丰元端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凑到敖丰浅面前。
敖丰浅闻言很是受用,但也清楚弟弟的性子,开门见山道:“少拿漂亮话糊弄我。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拜托我?”
敖丰元笑嘻嘻地凑到敖丰浅面前,说道:“姐姐真是料事如神!不过这次可不是我的私事。”
“哦?”敖丰浅挑眉道。
“姐姐可有听闻前任朱雀狱官的命案?”
“自然。”那日正值她举办寿宴,很难不记得。
敖丰元拉着姐姐到殿内坐下,遣了所有人离开,又仔细步了道隔音结界,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狱神大人在风兮仪的手中发现了水丝的残余,命我前来调查此事。”
“什么?!”敖丰浅惊道。三界内只有龙族皇室才能拥有水丝,可那日寿宴她邀请了所有皇族,除了丰元走不开外所有人都一直在场,寿宴本该持续七天七夜,狱官命案事发突然,又是在天街横死,众人惶恐,寿宴便草草结束。
“我的水丝衫一直放在寝殿内,没有带去天庭,姐姐您好好回忆一下,那日到场的来宾里可有人神色异常?我怀疑凶手找了人以幻形术顶替自己,然后去到天庭杀害了风兮仪。”
幻形术是个低阶术法,除非幻形者修为高过对方,否则会被轻易看穿。
寿宴那日所有人都曾来向敖丰浅敬酒祝贺,西海龙王轻狂跋扈、南海龙王不可一世、东海龙王谦逊有礼,皆如往常一般,看上去并无不妥。
敖丰浅蹙眉思量半日,轻叹道,“没什么异常,若真有人以幻形术伪装为龙族,除非它修为高深,胜过在座所有龙族,否则不可能不被发现,但这三界内哪有谁的修为能高过所有龙族?若非要说有什么奇怪事的话……那就是孟惜之还是和从前一样矮,不过这都是老生常谈了,并不稀奇。”
敖丰元无奈,这事说奇怪倒也不奇怪,南海龙公主孟惜之一百多年长不高大家在私底下笑话许久,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异常。
“而且,为什么认定是龙族呢?龙族中的人有什么理由杀害风兮仪?”敖丰浅问道。她并非有意为族人开脱,只是实在想不出龙族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一个小小的狱官。
“唉,要说动机,谁也没有动机。风兮仪向来与人为善,狱神说他并没有仇家。”
说到狱神,敖丰浅忽然想起一件事:“水丝刀枪不入极为珍贵,据我所知三界内除龙族外狱神手中也有一匹,是先天帝赠予的,但狱神出了天狱就没有法力,不可能杀得了朱雀狱官,也许凶手的水丝也是哪位龙族赠予的也说不定。”
“若如姐姐所说,凶手的水丝是龙族赠予的,那么他一定是与龙族十分亲密的人。”比如狱神,他是先天帝的义子,拥有水丝也不足为奇。
敖丰浅点头道:“不错。四海水丝每五百年仅有一匹,皆有记录在册,只要对照记录,查查谁手中的水丝少了,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抓到凶手了。”
“姐姐!你真是太棒了!”敖丰元激动地搂着姐姐,仿佛已经抓住凶手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天复命去!”
“什么?!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坐下还没半个时辰就要走了?”敖丰浅微怒道。
“哎呀,姐姐~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况且,夙忆表姐说了,这是给我的机会,若是能立功,便免去我的责罚,到时我随时都能回北海看你!”敖丰元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道,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塞到姐姐手里,“喏,弟弟送你的寿礼!”
敖丰浅接过盒子,刚一打开,敖丰元就“咻”地游出去了,她看着盒子里的眼歪鼻斜的龙神冰雕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这是你路上临时捏的吧!”
敖丰元把姐姐的怒吼甩在身后,身心愉悦地踩着祥云悠哉悠哉向着南天门飞去,手上摇着玉折扇,嘴里哼着小曲儿,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待到他听见那破空之声时,竟已躲避不及,一支灵箭霎时穿透了他的肩膀,他只见得一抹黑色的衣袂翩飞,之后便摔落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