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青鸾 第79章 第 79 章

元出尘坚定地朝着一条寂静无人的天街走去，直到一座庄严巍峨的宫殿出现在他面前。灰黑砖石砌成的墙面搭着古朴厚重的木门，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元出尘抬头看向那块玄木牌匾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天狱宫。

他没有一丝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狱神正一脸颓唐地坐在正殿上翻看刑簿，见他独自一人进来，略挑了下眉，似乎有些讶异居然有人主动到这儿来，问道：“座下何人？来此作甚？”

“在下西昀神宫元出尘，特来请罪。”元出尘跪在狱神面前道。

“元出尘……”狱神念叨了两遍他的名字，才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新天帝的义子吗？犯了何罪？”

“我……”元出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陈述自己的罪责，“我害死了一个人。”

“哦，何人？”

“我不知道。”

狱神皱了皱眉，纳闷地看着他，道：“你是看我整日出不了门，特地来给我解闷的吗？天狱宫忙得很，我没空陪你胡闹。”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害死我了一个人，但我把它忘了，其他人也都忘了！”元出尘急道，“狱神大人您治我的罪吧，剔了我的仙骨，让我只能是朵普普通通的莲花，到凡界受轮回之苦。”

狱神很是不耐烦，觉得他多半是疯了，翻了个白眼，道：“那请问你触犯了哪一条天规？可有证据证明你触犯了该条天规？”

“有，”元出尘把青鸾发簪、还有一柄莫名其妙被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宝剑拿了出来，道，“这两样应该就是他送我的东西，只是三界之中没人知晓这柄宝剑属于谁。”

狱神抬眼了看了那铸满了符文的剑，正是鸣霄。他对此剑早有耳闻，听说可以劈山断海，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不过，光凭这两样东西哪够定罪。

“这怎么能算证据？顶多是两件失物。既不曾有人看见你杀人，也找不出被你杀了的人，你要我如何定你的罪？我若是这样把你抓进天狱受刑，我可是要遭天谴的。回去吧，我说了，我很忙。”狱神懒懒应道，摆了摆手示意元出尘退下，就继续低头看刑薄了。

“可是，我真的做错事了，我做错了事居然还忘了……我必须来赎罪必须要付出代价，否则我会一辈子也无法安心。”元出尘低垂着头颤声道。

狱神闻言又抬头看向他，眼神复杂，他当初来此又何尝不是这般心境呢？

元出尘看着他，怔了怔，忽然想到了一件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在此赎罪的事情。

他道：“听说您当初飞升前，曾杀妻证道。”

狱神猛地一震，手中的刑薄被他撕开了一道裂痕，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假意修理刑薄。

他在这座天狱宫呆了上千年，唯一有来往的便是四位狱官，但他们也时常不在，大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待在这个死寂的宫殿里。他当初来接任确实是因为做了那件自认为不可饶恕的事情，可天条内却并未指明他应该受什么样的刑罚，或者说天条不认为他错了，是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于是来此画地为牢，将自己最灿烂的千年时光埋葬于此。

那个人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自己，自己却拿她做飞升之路的垫脚石……上天界后他一路平步青云，仙途一片光明，飞升上神后更是风光无限，可他始终忘不了那个人死前惊愕的眼神。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享受那般灿烂的人生？

元出尘看着他几乎将刑薄揉烂，又开口道：“您当初也是心中有愧，所以才会选择这条路吧？如今的我，亦是如此。”

狱神陷入了回忆，沉默良久，道：“是。直到现在，她六世轮回结束，烟消云散于三界之中，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但还记得她最后那个惊愕、恐惧、绝望的眼神……我用她换了仙途，后来又因她自毁前程，真是可笑。”

“我也想赎罪。”元出尘沉静道。

狱神欲言又止，他没法告诉元出尘那其实并不是他的过错，只好又说道：“你连自己杀了谁都不知道，如何赎罪？向谁赎罪？既然忘了，就顺应天命，放下吧。”

“那你放下了吗？”元出尘问道。

狱神噎了一下，无不冷漠地说道：“你要这么问，说实话，我确实放下了。做神仙这么久，早知道世事难违，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本就会死在那一年，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灾祸；我杀了她，多享了百年神仙日子，现在又自困一千年，十倍奉还，我自认为够了。”

“你花了十倍的时间才无愧于心，凭什么这么云淡风轻地叫我放下？”元出尘道。

狱神见劝不动他，又一转话锋，道：“你和我不一样，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杀妻证道了，可你不知道，也许一切都只是你的黄粱一梦。你难道要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断送自己的前程吗？”

“他不是梦，我说了这簪子还有这把剑都和他有关！”元出尘微怒道，他不能接受别人说那是一场梦，只要听见这样的字眼都会觉得心头一阵酸涩。

“你……”

“狱神大人，你既然已经还完了欠下的债，就是时候解脱了，”元出尘郑重地朝他磕了一个头，道：“西昀神宫元出尘，自愿接任狱神一职。”

狱神望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关于风照卿的事情，狱神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被天帝下了禁制，无法言说。他知道元出尘方才所指为何，但他并不认为那是元出尘的过错，逼死风照卿的分明是天帝。

但失去一生挚爱于他而言定是生不如死，若这所谓的“赎罪”能让元出尘心底好受一些，狱神当然也愿意成全他。

狱神道：“我虽不曾出过天狱宫，但外面的事情也都知道，你当真要放弃自己心心念念的药神之位，转而来当我这个众仙避之不及的狱神？这可是瑶池与忘川的差距。”

“我已下定决心接任狱神一职，望狱神大人成全。”元出尘道。

狱神深深地看了元出尘一眼，朗声道：“好。西昀神宫元出尘，自愿接任狱神一职，即刻执行。”

话音刚落，阴暗冷森的天狱宫上方忽然聚集了浓厚的祥云，仿佛千里之内的光辉都被聚集于这一处，霎时扫去了天狱内的所有阴霾。

他走下高座，手中化出了一柄通身缠绕着雷电的长剑，奉于元出尘面前。元出尘立刻伸出手去，狱神却又猛然握住了剑柄，道：“接过万钧剑，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了，你会被一直困在这巍峨的宫殿内，直到那个未知的继任者到来。你当真想好了？”

“当真。”元出尘眼神没有一丝波澜，接过了万钧。

霎那间，澄澈纯净的灵力自狱神体内迸发而出，犹如银河般汇聚于祥云之下，形成一片灵力云海，远远望去恍若星屑点缀金霞，美不胜收。

众仙家见此场景，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会是谁去接任狱神，但一直急切寻找元出尘踪迹的洛胤看到这副美景却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望着那片灵力云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那云海渐渐收拢聚集，犹如一道瀑布般向着某一处倾泻而去，他才惊呼道：“不要！”

待他失魂落魄地赶至天狱宫，前狱神正从里头走出来，向他做了个揖，便潇洒离去了。

洛胤眼冒金星，几乎是爬进天狱宫内，元出尘一见他就在他面前重重地跪下了。

“不肖徒儿元出尘在此给师父谢罪了，辜负师父这么多年悉心栽培，出尘深感愧疚，唯有来生再报师父此生恩情。”

洛胤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和他面对面跪着，又捧起他的脸心疼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这天狱宫进来何时才能出去？为师跟你说过了，那不是你的错，不是！傻孩子……你为何要这般与自己过不去呢？”

“是真是假，孰对孰错都不重要了。师父，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做药神了。”元出尘道。他做这个决定，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师父，他这么多年倾其所有栽培元出尘，如今都付诸东流了。

“为师不怕你不继承我的位置，为师怕的是……怕的是你在这儿孤独寂寞，再说，你那般心善如何做得了狱神？天谴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唉！真是作孽！”洛胤一拳砸在地上，心里真的很想立刻将元佑启千刀万剐，可转念一想，若非当初他执意复活元佑启，这一切又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都是师父不好，是我的错，如今却让你来受苦……是我对不起你……”

见师父自责，元出尘心如刀割，道：“您别这么想，不是您的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学着做好狱神的，天谴再疼又怎么样？狱神金身不坏，您不必担心。”

“胡说八道什么呢，金身不坏你就能随便作践自己吗？”洛胤无奈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您这么自责……您这样我心里才真的会难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相信我，您在外也好好的，不要再与义父置气了。”

洛胤闻言，眼眶通红。这傻孩子已经忘记了他和元佑启为何会决裂，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关心他们俩的事。他轻轻拍了拍元出尘的脸，忍着想哭的心情，道：“好……你放心，为师会常来看你。”

元出尘笑了笑，“听说天狱宫忙碌得很，师父来了，我也不知有没有空呢。”

看见元出尘笑，洛胤心里更难受了。从他醒来这么多天，洛胤都不曾见他露出过一抹笑，现在成了众仙见了绕道而行的狱神，反而笑得这般真诚。

“没空也得见，我可是你师父。”洛胤柔声道。

“好。”元出尘笑道。

回忆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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