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下界不知得待多久,元出尘特意交代了三位狱官,他不在时无论何事,都先将罪仙收押,不得用刑,他可不想再以凡胎□□受一次天谴。
沧海涯离南方还有段路程,风照卿隐了二人身形驾着祥云漫无目的地飞着,问道:“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下去大海捞针吗?”
元出尘正盘腿安神,闻言掀开了眼皮看了风照卿一眼,淡淡道:“你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
风照卿思忖片刻,明白了元出尘所指:陶岚曾是飞泽殿仙官,而如今出事的正是飞泽殿。
“虽然还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但若之前的事确实是他做的,那么这次多半也与他脱不开干系。既然是南海丢失了海灵珠,那就先去南海附近看看。”
离南海最近的镇子名为扶桑镇,据说是这一带最繁华的镇子,楼阁高筑商铺林立,叫人应接不暇,街道两旁种满了扶桑花,阳光透过红艳艳的花朵在往来百姓身上洒下一片斑驳,他们各个衣着华贵,肤白貌美弱柳扶风,娇花美人相互映衬,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风照卿给自己换了副容貌,又变了顶帷帽给元出尘戴上,这才走进扶桑镇。
镇子里街道排列有序,规划整齐,两侧楼阁也十分讲究,基本是对称分布。镇民们似乎十分信奉龙神,镇中心每隔几步便有一座龙神庙,里头供奉的皆是一位身形娇小稚气未脱的小龙女。她海藻般浓密的红发上坠着许多珍珠,白净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清澈明亮,笑容如同她鬓边绽放的扶桑花般热烈灿烂,让人见了心生喜爱。
风照卿好奇地盯着神像看,心中不解为何这些百姓会供奉一个小女孩。
似乎是看穿了风照卿的疑惑,元出尘解释道:“她就是储君孟惜之。”
“什么?”风照卿震惊道,光看神像,他以为这位小龙女只是个孩童,没想到竟已经是个修为足以傲视群雄的神君了。
元出尘轻笑一声,心里清楚他为何惊讶,道:“有得必有失。她的修为大概是拿个子换的,年纪和你不差多少,却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
“年纪轻轻,已是储君了,日后必将大有作为。”风照卿不禁感叹道。
元出尘认可地点点头:“南海龙族出了这么一位旷世奇才,比从前更加嚣张跋扈,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那日孟尚之和他的属下敢对敖丰元出言不逊,也是仗着自己的妹妹是储君。”
“原来如此,”风照卿想起孟尚之的嘴脸,问道,“孟惜之也如此跋扈吗?”
“龙族尚武,但储君之位也得论德行。大约是歹竹出好笋,孟惜之与南海龙族截然相反,为人谦逊有礼,虽修为过人,却不恃才傲物,爱民如子克己奉公,是个难得的人才。”元出尘说道。
风照卿望着一身红衣珠翠,笑容天真烂漫的神像,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再怎么信仰,一个镇子里有一座庙不就够了吗?为何要盖这么多?”风照卿看着周围的龙神庙不解道。
忽然一朵扶桑花从枝头落下,悠悠停在风照卿肩头。
他正想拿下喝口花汁,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伯见了,忽然两眼放光,惊喜道:“扶桑落肩头,这可是福兆啊!这位公子快快将这朵扶桑花拿去供奉给龙女娘娘,她会保佑你的!”见风照卿疑惑不解的眼神,他又解释道,“龙女娘娘最喜欢扶桑花了,所以镇子里种满了扶桑花,我们每日都带着各种供品和扶桑花来供奉龙女娘娘,就是希望龙女娘娘能常来镇子赏花,庇佑我们太平安康。”
帷帽下的元出尘心头有一丝狐疑浮起,看着孟惜之神像下堆满的供品,问道:“每日供奉?”
“是啊!”老伯笑道。
南海龙族是红龙,喜欢红花倒也不足为奇,风照卿并未多想,依着老伯的意思将花供奉给孟惜之的神像,转身时却无人注意到神像的眼睛闪过一丝红光。
“对了,老伯,这些年你们这儿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风照卿微笑着问道。
“没有啊!我们有龙女娘娘庇佑,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的!而且龙女娘娘自己是个孩子,也格外喜欢孩子,所以我们这镇子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华,已经有上万人了!”老伯笑眯眯地说道,“你们也是刚搬来的吧?放心住下吧!”
上万人的镇子属实庞大,几乎抵得上一个边陲小国了。风照卿谢过老伯,与元出尘暂寻了家客栈落脚。
此处连屋内都摆满了红艳艳的扶桑花,叫风照卿看得眼睛都有些疼。
“这里的扶桑花未免太多了些。”风照卿揉了揉眼睛,无奈道。
“扶桑花在凡界寓意并不好,许多凡人忌讳此物音同‘服丧’,是决不允许自家院内栽种的,这里却是随处可见。”元出尘饮了口清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那位老伯不是说了吗?因为孟惜之喜欢。”
“她,为什么会如此喜欢扶桑花?”元出尘喃喃自语道。
“嗯?”风照卿没听清元出尘的小声嘀咕。
元出尘回过神,含糊道:“没什么。”
风照卿并未多想,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忽然感叹道:“这里的百姓皮肤都好白啊,明明是最炎热的地方,皮肤却很白皙。”
元出尘闻言,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在街上时胭脂铺前的人是最多的,说道:“擦了粉吧。”
风照卿点点头,回想起方才那位老伯苍白的面色,心头还是有几分疑虑。
忽然,一道红光自窗外落入屋内,风照卿警觉地拔剑挡在元出尘面前,轻喝道:“来者何人?”
一群身穿轻甲的虾兵蟹将站在狭小的屋子里,为首的仙官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参见狱神大人,朱雀狱官。小仙是南海龙将军李由,特奉龙王之命,请二位到龙宫一游。”
风照卿与元出尘对视一眼,虽未开口,但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龙王怎么知道他们来了扶桑镇?又有何事要与他们二人相叙?
虽说公务在身,但龙王的面子也不好驳,二人便随他去了南海龙宫。
不同于北海的冰天雪地,南海终年炎热,海中水族皆生得绮丽多姿,聚在一起随波游动,看得人眼花缭乱,海藻轻舞珊瑚缤纷,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洒在龙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辉煌壮丽的龙宫仿佛置身于天虹之上。
龙王已在殿内等候多时,高坐在龙椅上,端的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坐在龙王下方的正是孟惜之,她精致俏丽的小脸苍白无色,右臂负伤,缠着厚厚的纱布,唯一露出的右手已现了原形,龙爪几乎被扒了一层皮,皮绽肉翻,着实触目惊心,也难怪她没去参加天帝寿宴了。
尽管身受重伤,孟惜之也未失礼数,正欲起身行礼,可目光一撞上风照卿便不由得愣了神,多看了几眼,才声音虚浮道:“见过狱神大人,朱雀狱官。”
风照卿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回了礼。
“殿下不必客气。不知是什么厉害的妖怪,竟能将您伤得这么重。”元出尘看到她的龙爪不禁眉头紧蹙。
孟惜之无奈一笑:“不是什么厉害妖怪,是惜之一时轻敌被暗算了……只要能除掉为祸人间的妖孽,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风照卿对她报以一个微笑,这位储君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无私,心怀天下。
“本王此次请狱神来,便是希望你能为小女疗伤。”龙王居高临下地望着狱神,话语里丝毫没有客气的意味。
风照卿闻言,心底冷笑一声:派了一群兵将,当真的是“请”吗?
但当他抬头对上孟惜之略带歉意的一笑,那点怒气也消散了。她长了一张稚气可爱的脸,很难让人对她生气。
元出尘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对这几位龙王的脾气了如指掌,来的时候便已经猜到缘由,只是还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他动作轻柔地为孟惜之拆开纱布,纱布之下的伤比他想象得还严重些,血肉模糊,多处溃烂,虽已用了天帝赐予的丹药,但伤势依旧严重。
“这是被幽冥鬼火所伤,殿下去过忘川地府?”元出尘一边问道,一边帮孟惜之将腐肉剔除。
“是,地府有只厉鬼时常趁着百鬼夜行游窜在人间久久不愿离去,吸食凡人精气,我已追踪她多时,可她十分狡猾,每次都让她逃回去了。”
厉鬼若不除去身上的煞气便不能进入轮回,可她若一直游窜在人间吸□□气,只会让身上的煞气愈重,最后堕入无尽炼狱。
“阴差也抓不到吗?”风照卿问出口后便后悔了,天界储君都抓不住,更何况阴差。
孟惜之摇了摇头轻叹道:“厉鬼失了智,否则我相信她也一定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一直想去地府看看她生前有何遗憾,若能替她了了生前心愿,或许对她也有帮助,只可惜地府只允许往生者进入。”
风照卿闻言,对孟惜之肃然起敬:“殿下日理万机,却也愿花时间去渡化一只厉鬼,实在是让照卿由衷钦佩,有您这般心怀天下爱民如子的储君,是天下之幸事。”
孟惜之浅浅一笑,眼底的平和温柔倒是与她稚气的模样十分不符:“不管是一个人也好,一只鬼也罢,甚至是渺小的草木蝼蚁,都是众生一员,岂能因微小而放弃?我既为储君,自当守护天下苍生,这些都是分内之事,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
元出尘抬眼看了一下孟惜之,居然对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你与天帝年轻时很像。”
“当真?!”孟惜之闻言,突然两眼放光问道,右臂因为激动牵动了一下,一块好肉也被元出尘失手剔了下来,她却一点也顾不上疼,只是满眼期待地望着元出尘。
元出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微微惊到,讷讷地点了点头。
孟惜之有些羞郝地低下头,惭愧道:“抱歉,一时心急失礼了……天帝陛下是惜之最崇敬的人,能与她相像实乃惜之三生有幸。”
孟惜之确实与风照卿印象中的烛夙忆如出一辙,当初天魔大战时,她坚决反对青鸾天帝以雀仙族为诱饵引魔族落入陷阱的计划,不畏强权与青鸾天帝据理力争时,说的便是“岂能因其微小而弃之?”
只可惜雀仙族还是被薄情寡义的青鸾天帝放弃,风照卿的阿娘也丧生在那场战役之中。
忽然,风照卿想起了他见到孟惜之神像时那股熟悉的感觉时从何而来了:孟惜之与烛夙忆鬓边都喜欢别着一朵扶桑花。
看来她真的很崇敬烛夙忆,言行举止都在向她看齐。
元出尘重新为孟惜之将伤口包扎好,并留下了许多亲制的丹药以助她恢复,便准备离开。
孟惜之却挽留道:“天色已晚,狱神大人与朱雀狱官何不在龙宫歇下,若有公务明日再查也不急。”
元出尘看了风照卿一眼,想到他应该还从未来过南海游玩,便应下了:“那好吧,有劳殿下了。”
“不必客气。”孟惜之笑眼弯弯,真真是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