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时间流逝得格外慢,敖丰元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疼痛,脸上似乎敷着一块冰冷的布,他怀疑自己已经到了冥界。
敖丰元的手动了动,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柔声问道:“你醒了?”
敖丰元想坐起来,可随便一动身上就疼得像是要散架了,那女子连忙制止他:“别动,你浑身是伤,刚敷了药。”
“你……是谁?我在哪?”敖丰元问道,随着逐渐清晰,浑身疼痛越发明显,尤其是眼睛……
“我叫白忍冬,此地是南蛮。前几日乌苏国国王请我爷爷去为他医治,归途看到你在路上被一群人殴打,便将你救出来。”
敖丰元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那个凡人踢踹,直到龙珠吐出,他便失去意识了……
回想至此,敖丰元背后一阵凉意,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强行运气:“龙珠,我的龙珠……”
没了……龙珠没了……
敖丰元还来不及崩溃,忽然发觉脸上敷着的布掉了,可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而眼眶的疼痛越发剧烈……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呢?!”他痛苦地大喊着,顾不上浑身的伤硬要下床,狼狈地摔在地上。
白忍冬见他情绪失控,赶紧上前扶起他,又叫了一旁的丫鬟一起强行将他拖到床上。敖丰元依然在黑暗中不停地摸索着,企图抓到一丝光亮,却是徒劳。两行血水从他的脸颊滑落,白忍冬看得心头酸涩,抱着他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治好你的……”
“治……怎么治,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是个废人,还不如死了……”敖丰元抱着头哭喊道。
白忍冬闻言,心揪作一团。她见到敖丰元时他早就失去意识了,那人分明是想把他活活打死,四周围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制止,若非爷爷是国王请来的贵客,只怕都拦不住。
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眼珠子被挖了出来,额头上也有两个血洞,鼻子嘴巴耳朵都渗着血,只剩一口气了,足足躺了三月才终于恢复神智。
“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的。”白忍冬诚恳道。
敖丰元不再说话,一连几日都只是颓丧地靠在床上,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稻草人一般。
白忍冬不知该如何让他振作,只是不辞辛苦地照顾着他,每天给他喂药换药,他很配合,却依然毫无生气。
白忍冬低头思考着心病该如何医治,手里的空碗渐渐歪斜也没注意,直到它终于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敖丰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你,没事吧?”
白忍冬闻言,来不及去捡地上的碎片,惊喜道:“你愿意说话了?”
敖丰元却又闭口不言了。
白忍冬沮丧地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敖丰元犹豫片刻,轻声道:“那就好。”
白忍冬的杏眼亮晶晶,按耐住性子,轻声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我……我叫丰元,家在,在北境。”敖丰元不敢轻易说出自己龙族的身份,自己这一身伤可不就是这么惹来的吗……
“北境……乌苏国那里那么远,你怎么会在那儿?”白忍冬问道。
“嗯……办事。”敖丰元含糊其辞道。
所幸白忍冬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问到这也就算完了。
“你,你能送我回去吗?”敖丰元在黑暗中摸到一片衣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不肯撒手。虽说他还不敢完全对白忍冬坦诚,但是他能感觉到白忍冬不是坏人,她和伤害自己的人味道不一样。
“可以,”白忍冬毫不犹豫道,伸手覆上敖丰元冰凉的手,“不过,这里离北境本就极远,我爷爷是江湖游医,沿途还会停下为百姓治病,恐怕得走个好几年呢。”
“不要紧!能回去就好,多久都行。”敖丰元急忙说道。
“好,但你得先把伤养好。”白忍冬温柔道。
把伤养好。敖丰元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失落地低下头:在凡界怎么可能养得好……
——
每夜敖丰元都会被眼睛的剧痛折磨醒,白忍冬为了照顾他,便在屋子里搭了个简易小床。日夜守在他身边悉心照料。如此过了一个月,敖丰元眼睛的伤终于不再那么折磨人,只是依然常常梦到自己被剜去双眼,夜半惊出一身冷汗。
“白姑娘……”敖丰元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醒了之后就下意识地喊白忍冬的名字。
很快就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应道:“我在呢。”
“我来这里多久了?”敖丰元问道。
“一个月了。你的腿恢复得很好,再过些天就能下床走路了。”白忍冬说道。其实不止是腿伤,敖丰元身上的伤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即使失了法力,他的恢复速度比凡人快许多,白忍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悉心照料的结果,为此十分欣喜。
“这些日子,真是多谢了。”敖丰元由衷道。
白忍冬浅浅一笑,道:“不碍事,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两手相握,白忍冬能感觉到敖丰元手里的茧子,爷爷说这是习武之人常年握剑留下的,她忽然有些好奇,小心翼翼问道:“丰元公子,不知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敖丰元呼吸微微一滞,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北,北境凡修。”
“原来如此。”白忍冬深信不疑,但又觉得奇怪道,“既是凡修,应该会法术吧?那个人怎么把你伤成这样?你们是仇人吗?”
敖丰元摇摇头,他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莫名其妙出现,分明是个好吃懒做之徒却不知为何力大无穷,竟将丰元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丢了法器,现下用不了法术了……”
“原来如此,”白忍冬见他沮丧地低下头,适时转移话题道:“该换药了,你等我一会儿。”
白爷爷在屋前帮人把完脉,见白忍冬出来拿药,问道:“那位公子可有好些?”
“嗯!”白忍冬笑颜灿烂,道,“可能因为是修仙之人,所以好得很快。”
“哦?原来是个道士,也不知是在哪座仙山修炼,仙山内可有治病救人的仙药。”白爷爷打趣道,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药单。
“那得去了北境才知道。”白忍冬微笑道。
屋外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先是滴答作响,很快便成了哗啦而下。四周的邻居都跑到屋外欢呼雀跃:“下雨了下雨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呐!”
白忍冬也讶然,这西南蛮荒之地,终年干旱鲜有雨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滴无根水,今日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备好药进到屋里,见丰元已经安然熟睡,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熟睡时像一只温驯小鹿一样乖巧懵懂,白纱覆眼,却不减他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白忍冬看着他,竟有些挪不开眼。
虽说失了眼睛,但也依然看得出敖丰元有一副好皮囊,比白忍冬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似是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敖丰元皱了皱眉头,醒转过来。
“白姑娘。”敖丰元下意识轻声唤道。
“我在呢。”白忍冬把手覆在敖丰元手背上,她知道敖丰元没有安全感,每回醒来都得叫自己一声,“丰元公子,你的伤好得很快,等你完全痊愈我就带你去北境。”
“真的吗?”如果此刻敖丰元的眼睛还在,一定坠着万丈星辉。
“真的,我不骗人。”白忍冬认真道。
等待的日子里,敖丰元腿伤未愈下不了床,只能掰着指头过日子,他看不见,分不清白天黑夜,每日只是昏沉沉地睡着,若听见白忍冬忙进忙出的脚步声便知道是白日,闻到屋子里又换了不同的花香便知道入夜了。
“丰元你闻,这花好香。”白忍冬又采了花来放在敖丰元的屋子里。
“是栀子花,”敖丰元说道,“我从前很喜欢。”
“栀子花,这名字真好听。”白忍冬挑了一朵别在鬓边,兀自对着镜子欣赏。
今年西南蛮荒之地离奇下了一整季的雨,带来了丰收和百花盛放的美景,百姓喜乐,病灾也少了许多,白忍冬每日的心情也如夏花一般灿烂。
她坐到床边,轻轻勾起了敖丰元的一缕银丝拿在手里把玩,问道,“丰元,你的头发天生如此吗?”
敖丰元胡扯道:“幼时生了场怪病,虽然痊愈了,却一夜白头。”
“原来如此,很好看呢。”白忍冬欢快道,丝毫未察觉敖丰元微红的耳根。
“谢谢。”栀子花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可敖丰元的心里却痒痒的。
更深露重,白忍冬像往日那样帮敖丰元盖上被子,他忽然问道:“你和爷爷一直都在四处行医吗?”
“是的。这世间处处都有疾病,我们不能只守在一处,虽然帮不到所有人,但也想尽自己所能。”白忍冬淡淡道。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你的朋友吗?”
“不算,只是认识。他曾经也说过自己要行医天下。”
“那他做到了吗?”
敖丰元摇摇头:他不止没做到,他现在还用毒杀人如麻……
“那真是太可惜了。”白忍冬怅然道。
“你们四处奔波,又常常不收百姓银两,带着我去北境……你放心,我家有很多钱!你……你看我衣服就知道了,那不是寻常布料。等回了家,我送你们北境最大的夜明珠。”他清楚此去路途遥远,担心白忍冬半路缺了银两后悔,将他丢在半路,那他真的会活不下去,于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是有利用价值的。
白忍冬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敖丰元没有安全感,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你放心,我家中不缺银两,给你医治也不图钱,你对我来说有别的意义,我不会丢下你的。”
别的,意义?
敖丰元不明白这暧昧的话语究竟是何意味,只是默默地覆上白忍冬的手。她的手并不细腻,但总是很温暖。
“我以后可以叫你忍冬吗?”他轻声问道。
“可以呀。”白忍冬声音软软的,让敖丰元听了心也软软的。
白忍冬刚要离开,忽然被敖丰元抓住了手:“忍冬。”
敖丰元薄唇微启,却半晌无言,最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