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丹长老深深皱着眉,心头也为这若雷霆一般的鞭声紧张。
妙法长老此刻觉得,或许她也吃了那生的‘幽魂莲’,居然紫胤有这般大发雷霆的一天?
涵素简直不敢相信,紫胤的狠厉...
执法长老背着手,眯了眯眼,又眼睫轻微一垂,眼底流淌过一丝猜测。
方才被匆忙拔了獠牙的兔儿,那双红红的眼终于退去了红,不知从何处轻灵地窜出,寻了个石狮子,就站在石狮子之后,歪着头,心头一点也不怵地看着陵越惨遭折磨。
也许是心有灵犀,此刻站在众人最后方的执法长老竟在这时转过头看向了兔儿的方向。
兔儿一凛,怂巴巴地低下头去。
执法长老觉得好笑,但还是将这种笑意憋了回去。
有些事情,来日方长。
悠悠转过头,欣赏着陵越那浑身浴血的模样。
古钧被扔得老远,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沉重地什么法术也不会使,只能用那灌了铅的双腿,去执行这么一个糟糕的任务。
红玉眼见古钧这样,一下冲过去,拉住古钧的胳膊:“古钧,主人气疯了,难道你也气疯了不成?那盐凌要是撒在伤口上,陵越就算是有九命的猫,也得去见阎王爷!”
古钧反应极慢地转过头去,一脸苍凉:“我...”
低下头去:“我已经努力过了,再这么下去,除了让大公子所受的折磨越多而外,便是我也自身难保。跟随主人几百年,我与主人之间的剑誓其实早已形同虚设,我早已不需要剑誓,也愿意真心实意奉他为主。我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主人对这次的事究竟有多气~我...若再违逆,主人的雷霆之怒,并非你我能够承受...”
深深叹了口气:“更何况,这次,若不是小公子已然能够掌控上古之剑,面对噬月玄帝便是双双殒命,以及祸及天下苍生的结局。这种事情若是出了,主人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一次就送走两个,你叫早已将他们视如己出的主人如何承受?再说,到时祸及天下苍生,这又让身为仙君的主人如何承受?”
红玉几乎在此刻失了理智:“古钧!那是陵端的错,为何要把这所有的帐都算在陵越头上!凭什么!”
古钧甚至叫做是苦笑了一下:“那又如何?陵端就不是陵越的师弟了吗?陵端就不是天墉城的弟子了吗?大公子已然代理了主人的席位,每一个天墉城的弟子教导,都是他的责任。明知陵端和小公子之间有摩擦,却不作为。明知铁柱观有禁地,却不看好所有人。酿成如此祸端,大公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红玉清泪落下,摇着头:“不~”
古钧看了一眼红玉,轻轻拂下红玉的手。
决绝地转身离开。
红玉一下委顿在地,泪落满襟。
兔儿耳尖,当然也听见了红玉和古钧的话,低垂眼帘,眸色潋滟。
也许是终于把最大的那一股气给撒了,心头舒畅了点,紫胤一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一手紧紧攥着鞭子,垂于体侧,脸色清寒:“若不是本君抱恙,早知如此,绝不会将屠苏假手予汝!汝竟让屠苏命悬一线?哼!”
提及铁柱观的事,紫胤这火气又升了上来,鞭子再一次变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陵越死死兜住。
鞭声暂停了那么一下,也让陵阳从那噩梦中得到一丝喘息。
察觉到竟不仅仅在陵云怀中,还泪落满襟,一下红了脸。
微微挣了挣身子。
察觉到陵阳的动作,陵云会意地撤开了怀抱。
从怀中掏出手绢,将那满脸清泪给打理了,陵阳那微红的脸才有一丝正常。
草草把手绢塞入袖中,低下头的陵阳狠狠咬了咬下唇,才有那么一丝勇气来面对这样的事。
鞭声再起,陵阳还是克制不住地重重抖了一下。
陵云此刻哪里还想得起陵越正受苦受难?
一双眼就落在了陵阳身上,就怕陵阳扛不住。
但这次,陵阳还是稳稳地立住了,虽然面色僵硬。
深深喘了几口气,陵阳才虚虚地抬眼,看向剑阁。
那殷红,那无力反抗,那身不由己...
陵阳死死握拳咬牙,才没有再次软倒在陵云怀中。
陵越饶是再能忍耐,面对紫胤这毫无章法地撒气,也委实难以承受。
虽然未曾流泪,但血水混合着冷汗,也够陵越受的。
即使想要做一个铁汉,但终究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面对此等情形,还是认输了:“...师尊...”
人虚弱得只剩了气音。
即使是在鞭声累累中,紫胤依旧听得清。
但这时陵越的求饶,却更是火星溅入油锅:“本尊没有你这样的逆徒!”
鞭声变得更加紧密急促。
听得人只觉坠入无间地狱。
兔儿活动了一下脖子,收回探出石狮子的脑袋。
微微抿着嘴,眼儿中的光,起起伏伏。
几乎是就在陵越还剩五口气就要去见阎王之时,空中竟然莫名响起了由远而近的琴音。
兔儿眨眨眼。
这琴声...
双手单控两把琴...
一曲是《镇魂调》...
一曲是《天湘引》...
双曲相嵌...
这种手法...
难道是...叔叔?
兔儿立刻抬起头来,竟真的见到一身蓝衣飘飘的清和真人御剑而来不说,确实一左一右操控着两把琴,一手弹着一个曲。
兔儿惊得睁大了眼。
这恐怕才是活见了鬼了!
自从他这叔叔入了太华观,根本就是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闲人。
后来有了夏夷则,又另说。
但相对来说,他这叔叔还有点宅。
当然,这必须除开人家要风花雪月的时候。
而风花雪月,他这叔叔不把仙君拉上,那才是奇怪的。
可...
只有仙君去找他叔叔的,何曾见过他叔叔主动出现在天墉城的?
就算出现,也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主城啊~
最多只会出现在临天阁。
就算这天墉城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这叔叔参加个天墉城的什么事儿,他这叔叔可是鸟都不鸟,随意派个人来代替便是,这...
兔儿当真是有点懵了。
懵了的,哪里只有兔儿一人?
几乎所有人都先是被这么一曲《镇魂调》浇熄了那心头的惊恐不安,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声给弄懵了。
唯有执法长老捋着胡子,眼中清明,悠闲地赏着乐,一派轻松。
御剑而来的清和真人几乎是算着《镇魂调》的休止符,刚刚落在剑阁门前之时,便是《镇魂调》和《天湘引》先后最后一个乐符奏完。
此刻,不仅仅在紫胤的周身萦绕着墨蓝色的灵力丝,陵越的周身也萦绕着墨蓝色的灵力丝,只是还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灵力丝。
紫胤紧握着的手松开,鞭子也温驯了下来。
清和真人跨过门槛,走进剑阁:“铁柱观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既然事情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何必气成这样?”
紫胤此刻的声音都还含着冰碴儿:“本君在处理家事~”
清和真人双手交叠腹前,来到紫胤身旁站定,瞥了一眼几乎就差没有被挫骨扬灰的陵越已经在他的《天湘引》之下略有恢复,又看向紫胤,笑呵呵的:“息怒~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立刻变脸,斜睨了陵越一眼:“若是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人了?”
看向紫胤,温柔的话中,带着世家独有的残忍:“正巧夷则送了我五匹骏马,要不就五马分尸,要不就五骏御风,如何?”
紫胤一怔,随后将鞭子往一旁一扔,拂了拂袖,右手微微一握,一把冰蓝色的以气凝结而成的细剑就显现出来。
一言不发。
举剑就攻。
清和真人一瞧,连忙运着轻功后退:“紫胤,你还讲不讲道理?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竟要我性命?”
但此刻紫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寒光闪烁,抬手就是漫天剑雨朝清和真人而去。
清和真人几乎是拿出了最快的轻功,这下俏皮话儿也没精力说了,只能利用他手中拂尘剑的特点,化刚为柔。
紫胤一路追,一路砍。
清和真人就一路逃,一路躲。
须臾功夫,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束缚陵越的咒术在紫胤离开一定范围之后,便失去了束缚力量。
陵越若一团烂泥般的,几乎是似飘带一样重重砸在地上。
这么一声巨响,才像是唤回了所有人的理智。
剑灵们一拥而上,却拿给不知是从何处突然闪出的秋水给拦住:“莫要轻举妄动!《天湘引》便是疗伤圣物,很快大公子就会稍微恢复的~现在稍安勿躁,待大公子醒来之后,就让凝丹长老来看看~”
被秋水这么一拦,众位剑灵心头也有了数,不再多言。
唯有失魂落魄的红玉,死死抓着胸前的衣襟,看着几乎被紫胤的鞭子给碎骨断筋的陵越,心头在滴血。
古钧已然拿着盐凌回来,却见得这等情形,默默地将盐凌收了起来。
兔儿瞧着这情形,摸了摸下巴,倒退几步后,又不知窜往何处去。
执法长老上前几步,拍拍凝丹长老的肩:“还不赶紧带几个可手的徒弟去剑阁门口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凝丹长老如梦初醒,赶忙遣了陵芝和陵樵去拿药箱,又独自一人去了剑阁门口等着。
执法长老清了清嗓子,直到周围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之时,才缓缓道:“先让众人散了吧~”
涵素在此刻甚至还有些呆呆愣愣的,但还是散了场。
刚刚才经历了什么叫做天降雷霆,这些弟子噤若寒蝉。
几乎只是几息之间,偌大的广场,就只剩了几人。
执法长老微微叹了口气:“众位也稍安勿躁,紫胤这次估计确实是气炸了~”
语音微微拖曳:“毕竟...”
眉眼间有些难言:“确实像古钧说的那样,若不是有着道渊真人符水的镇压,怕是就连险胜的机会都没有。最终确实得到的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得到的是一个紫胤既无法向天界,也无法给人界一个交代结局。这次的事情实在是牵扯得太大,紫胤那么生气也能理解...”
执法长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妙法长老厉声一喝:“那也不是这样对待陵越的理由!这是师父教训徒弟吗?这分明就是酷刑加身!”
执法长老一点也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只是幽幽地瞅着妙法长老:“你若不喜,为何不拦?”
妙法长老被执法长老这么一噎,脸色更是难看。
执法长老浅浅叹了口气:“师妹,你也别怪我这话说得刻薄~在这件事上,就算紫胤把陵越做成人彘,让每一个天墉城弟子引以为戒都是该的。铁柱观与我们同气连枝,噬月玄帝一事城内弟子都清楚知晓,明知道铁柱观的禁地绝对不能去,但陵端却为了置人于死地,差点让整个人界沦为炼狱。这件事难道就仅仅只是因为陵端受了‘幽魂莲’的蛊惑吗?我们寻仙问道,先求诸外部的形,后修炼自我的心。他若一点坏心思都没有,做的是辅佐陵越的梦,是不是‘幽魂莲’也是一种助力?一切,早不知在何时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埋下无数的隐患,有了‘幽魂莲’,也只不过是给了人复仇的勇气和执行能力。此次之事发人深省,我们应该好生箍一箍这些弟子的道心了~”
涵素仿佛就在这一刻那一直挺直的脊梁,一下就塌了:“真正错的,是我~”
执法长老抬手按了按涵素的肩,安慰安慰此刻心情难言的人。
***
清和一路躲,一路闪。
几乎将轻功运行到了极致。
已经被紫胤不知不觉间追杀到了秦岭的地界,清和实在有一丝疲累,心中略过秦岭附近的地图,索性御剑而走。
紫胤当然也跟着追去。
直到来到骊山,清和才寻了个高地落下。
一落下,就瘫在了地上,背靠着一棵树,喘着粗气:“我说,追杀,也不带你这么狠的~”
紫胤也落了地,但却走到了清和的身边,把剑贴在了清和的颈侧。
感受到来自生命的威胁,再一看那冰蓝色的眼眸之中漂浮的寒光,清和猛然嵌了内力,大喝一声:“慕容紫英!”
紫胤一怔,冰蓝色眸子里的寒光熄灭了下去。
以气凝结而成的剑,也在这一刻散去。
紫胤怔怔然看着他的手,有一丝茫然。
清和瞧着,一点都不觉得有趣,有些心累地爬起来,抱臂靠在了树上:“难怪说望舒结魄~你这等修为都无法抵御望舒这么强悍的力量,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紫胤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没有说话。
清和打量着紫胤的神色,暗忖他这话好像也没什么错处,略略有些奇怪紫胤的反应。
紫胤缓缓放下手,负手而立,看向远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刻紫胤和清和所在的方位,恰好可以俯瞰秦始皇陵。
见得那高高堆积的垒土,紫胤面色无悲无喜。
见得紫胤向远处看去,清和也顺着紫胤的目光看去。
但见得垒土,明亮的眼,还是多多少少有了些哀戚。
紫胤瞥了一眼清和,又看向秦始皇陵:“引我来此,就为了在此处凄惶?”
清和敛了心思,撇了撇嘴:“你这话说得也忒不走心了些~”
浅浅叹了口气:“...我离家的时候,那个地方都已经修好了。太华观的地位特殊,即使最终我想要魂归太华观,宇文家绝不答应,我兄长他们也绝不答应。更何况,现在,恐怕还得费些心思翻修一下了,否则单人的墓室,怎么躺的下两个人?”
瞥了一眼紫胤:“你当初离家太早,若不是因为那么一场变故,你倒是有机会魂归昆仑山。即使那地方也修了几年,估计等你自己去看的时候,也就剩些断壁残垣了吧?”
紫胤眼睫低垂,整个人都泛着一股子悲伤的气息。
清和一瞧,微微摇了摇头:“师叔还真没说错,你看你这个情根深种的样子,还能成仙,真是天界无人可用了~”
紫胤的声音中,都透着一股子绵延了几百年来的遗憾:“寿与天齐,有什么好的?我倒是情愿与她躺在那断壁残垣之上。”
清和一怔,忽而觉得,在感情这件事上,或许他和紫胤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关系。
罢了~
都是痴人~
清和来到紫胤身边,与紫胤并肩而立,看向远处的垒土最高处:“...那里放着明月珠~还放着一副龙渊部族铸造的双剑~”
一听到剑,紫胤身上的低沉一哄而散:“你那里有秦始皇陵的图谱?”
清和冲着紫胤扬扬眉:“怎么?你这是要去盗个墓?”
忽然莞尔:“倒是忘了,你家夫人可是这方面的好手~”
紫胤眉毛一拧,浑身上下寒气四溢。
清和可受不了,往旁边挪了几步:“难道我说错了?”
撇撇嘴:“怎么还是这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无趣~”
紫胤收敛了周身的气息,心头还是记挂着清和提到的双剑:“莫要岔开话题~”
清和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爱剑成痴~
却还是直言道:“当年秦始皇扫**,四海一,集天下神兵利器无数,最后都随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其中一副双剑便是龙渊部族的作品——毓蛟,剑身极为纤细,剑身与剑格之间仅一点相接,通身若蛟,为艳丽的明黄色,剑格剑柄则为帝王绿。非常奇特的一双集锋利,纤细,绚丽,贵气为一身的剑。秦始皇一见倾心,便一直藏于咸阳宫,时时赏玩。剑柄已然因此变得玉润冰清,通透无暇。是秦始皇的随葬品之一,放在一处独立的剑室。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却不知道。当年修造秦始皇陵的工匠全部被李斯用毒气暗杀于秦始皇陵之中,而后胡亥将秦始皇送入的通道是唯一一个主墓室与外界联通的通道,但却是单向的。”
轻微耸了一下肩:“所以,我才说,你想见到它,还真是非你夫人不可了~”
然而,紫胤的重点却全然不在这里:“...剑身与剑格仅一点相接...”
看向清和:“这双剑的成剑年代是...”
清和算了算:“...比你的红玉要早些年...”
微微拖长了尾音:“而且...”
紫胤紧跟着追问:“而且什么?”
清和眼珠子一转,却故作深沉。
紫胤往清和那方一步:“而且什么?”
清和当真对这剑痴那是满脸的无奈:“我说还不行吗?急成这样~”
嫌弃就写在脸上:“他和红玉是相好,但就因战乱和秦始皇,他俩阴阳两隔。如此,红玉才成了陈家的守护者。”
紫胤皱了眉:“不对!红玉剑是活人殉剑而得,怎么会...”
清和叹了口气:“你可知你的红玉剑为何剑身与剑格仅一点相接?你可知为何红玉看似洒脱,实则柔情万千?”
紫胤想起了红玉的眼泪,想起了红玉的踟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和转身面向秦始皇陵,幽幽道:“红玉剑最开始的确是龙渊部族的炫技之作,那时候的模样也确实跟现在一样,且也确实是就在毓蛟之后被铸成。但相对来说,它们都只是焚寂的试验品。只是相对而言,毓蛟是更加成功一些的试验品,而红玉则相对要次一些。毓蛟是以铸魂石夺取蛟的魂魄铸成。很幸运,当时选取的蛟本身修为尚可,历经此番变故,一化身就是人形的剑灵。红玉是以禁术夺取巽燃石之魄铸成。那时,红玉虽然有剑灵,但却一直无法化身。就在那时,他们就早已暗生情愫,毓蛟每每陪着只能呆在剑中的红玉。也是因此番情况,忽有一日,红玉剑剑身与剑阁之间断开。这是剑体无法承载剑灵的情形之一。龙渊部族想了许多办法去修补,都无济于事。直到陈家出了事,有一位红衣女子魂魄之中的恨意燃烧滔天,令红玉剑有了微弱的光。此刻,龙渊部族终于等来了红玉的剑魂。如此重造红玉,才有了后来的红玉剑。然而,这样的红玉又不是以前的红玉了。毓蛟对此万分纠结,想要亲近,又觉对方恨意滔天,不是他认识的红玉。不去亲近,心头又记挂得紧。慢慢的,他发现,只要他愿意去相信其实红玉从来没有变过,红玉便没有变过。除了陈家的事,红玉依旧是他的红玉。他们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但战乱来临,红玉要庇护陈家的人。他们面临分离。但却对对方有一个约定,他们一定会再聚首。但哪里知道,这么一分离,便是将心挖去了一大半。红玉本来经历过断裂一事,遂在过度思念之下,灵体动荡,又没有人帮她,彻底陷入沉睡。毓蛟被秦始皇得了去,因秦始皇是天意认可的祖龙,龙气四溢,是他无法抵御的,也由此陷入了沉睡。红玉醒来之时,记忆缺失,只记得陈家的事,只记得龙渊部族以禁法将她铸造,却忘了她的情,她的心。毓蛟直到秦始皇去世,都被龙气震慑,也记忆残缺。被带入秦始皇陵后,只记得秦始皇是他的君,他要护卫秦始皇。不再记得他曾与一个红衣女子情深似海,幽梦共枕。”
紫胤目光一滞,有一些怅然:“...原来如此么...”
眼睫一颤,看向他处:“...我和他像吗?”
清和将紫胤通身打量了一遍,如同欣赏收藏品一样地品评道:“都身长八尺,长相英俊,面容冷肃。一笑起来,却若寒山融化,春风拂面。性子上么,倒是不如你这么闷,当然也可能是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便闷不下去了。身为剑灵,剑路比你霸道很多,性情也比你强势很多,不怎么像你这般优柔寡断外刚内柔。”
紫胤的眼睫又颤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
清和了然地轻轻笑笑:“就这么在意我的评价么?”
紫胤没有说话,俊脸如同冰雕。
清和走到紫胤的身旁站定,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红玉透过你,看到了模糊的毓蛟的模样,你又透过红玉的一身红衣,看到了模糊的韩菱纱的模样。你们相伴而行的这么一段路,对对方当然都有情感上的支持,但同时也有错位的寄托。”
紫胤缓缓合上眼:“...是我一叶障目了...”
清和按了按紫胤的肩头,权作安慰。
紫胤深深吸上一口气,又沉缓呼出。
想起焚寂的事情来,目光一寒:“明月珠...”
清和的面容,也染上了严肃:“光是玉衡碎片,可成不了事~”
紫胤看向远处的秦始皇陵,心间隐隐有些难言。
清和大概知晓紫胤在想什么,又开解道:“你也无需这么担心,我瞧陵越那小子倒是比你豁达多了~”
紫胤敛了敛眉:“他那哪里是豁达?分明是处心积虑~”
清和不在意地笑笑:“那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两分窥得天意的慧根,虽然过程是曲折了点,但我想结果应随他所愿~”
紫胤眉心的结却化不开:“但我却不想他去窥得天意...”
清和拍了拍紫胤的肩:“你何苦想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何人的人生,都是他人无法替代的。任何人的人生,也是由他自己书写的。你箍了那么久的礼法,陵越不是照样翻越藩篱吗?”
紫胤叹了口气:“他啊~”
清和揽了揽紫胤的肩,笑呵呵的:“哎哟~这有什么好叹息的~你瞧,夷则我是放养着长大,现在也一样放他在外面野,不都是好好的吗?只要记得回家就成了~”
紫胤瞥了清和一眼:“好像他记得的回家是带伴侣回家吧?”
清和忽而眉毛倒竖:“你可真能记仇~”
紫胤扬扬眉,略有一丝扳回一成的快意。
清和却有些心梗,为了某条没心的鱼。
***
陵越走后,百里屠苏便乖乖在铁柱观静养,与此同时也在研究《灵阵异闻录》。
但这么一次几乎摧心折肝的大战,也委实消耗了他很多。
每日,看不了两个时辰的书,便困意泛滥,接着便是一头栽在桌上,囫囵一睡,再一睁眼,最少也是几个时辰过去。
一身睡得酸痛,还手臂发麻。
出了好几次这样的状况,当真令百里屠苏有一丝羞恼。
他本欲在陵越回到铁柱观之前,能够拿个结果出来,但这种情况,实在...
铁柱观的门人见他苦恼,也从旁劝了一劝。
想了想,百里屠苏还是觉得,听人劝得一半。
于是,还是放下手中的事,坐在廊下,吹着风,放空。
天际辽阔。
但被这院子一框,却又只剩了四四方方。
流云丝丝。
风轻轻吹过,或是散了去,又或是聚拢了去。
当真聚散无常...
百里屠苏的眼睫轻微颤了一下。
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百里屠苏转头一看,又被那么一抹红刺痛了眼,平静的眉宇间有了波澜。
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天。
察觉到百里屠苏的态度变化,风晴雪抿了抿唇,但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廊下。
双手撑住一旁,脚踝交叠。
风晴雪也望向了天际:“...屠苏,抱歉。我绝不是有意冲撞仙君。只是这寒毒...”
百里屠苏微微一拧眉:“你的寒毒还没好?”
听闻百里屠苏的关怀,风晴雪心间既甜又涩。
略略压下,这才缓缓道:“...我以为‘逐日之精’能够化解得了,但却肺腑差点被这灼热给烧穿。幸得陵皎关怀,这灼热才退了去。可...这寒毒也跟着卷土重来...虽然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但...”
百里屠苏敛了敛眉:“...难道因为你是地界人,便与师兄不同?师兄的寒毒拿给那‘逐日之精’一催,竟全然化解~分明他才是你们寒毒的本源。”
风晴雪的面色难看了一分:“也许吧~陵皎也说我体质特殊~”
百里屠苏并未深究此事,只道:“若根源问题出在你的体质上,恐怕你也只有回到幽都去想解决办法。无论是师尊,还是师兄,他们都是五行属水的人,对这寒毒都无可奈何。”
风晴雪的眼睫颤了一颤:“...你说得对。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也委实不应该去叨扰别人。”
百里屠苏浅浅皱了皱眉:“并非叨扰,而是你与我们终究不同,我们如何帮得了你?”
风晴雪低下头,抿了抿唇:“也是。”
百里屠苏看向了天际:“...晴雪,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实话?你前去天墉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故人,而是为了焚寂?所谓已经找到了故人,是少恭在帮你打圆场吧?”
风晴雪一怔,想要偏过头去确认百里屠苏的眼中是否存往昔,但却在这一刻根本不敢去确认。
手心中全是汗。
心里面全是忐忑和纠结。
想起陵皎的话,面色惨白了很多:“你们...”
喉间滞涩:“我...”
确实很难面对这个问题:“我...”
百里屠苏无悲无喜:“晴雪,对我说实话就那么难吗?你能够藏一辈子吗?我不相信,你与我之间毫无瓜葛。若当真如此,你的大地之母灵力,绝对不是煞气的克星。”
面对如此挑明,风晴雪的一切纠结都变作了徒劳。
风晴雪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百里屠苏:“你真的想知道吗?你真的会信我的话吗?”
百里屠苏仍旧淡然:“想与不想,你的特殊灵力是煞气的克星,已是不争的事实。说与不说,都到了如此地步,遮羞布留着还有什么意义?相不相信,我自有判断。”
既然百里屠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风晴雪也不再纠结,索性将焚寂一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当最后一句诉说结束之时,风晴雪是久违的轻松。
也许是心间敞亮了,这寒毒都好像轻了几分。
就在这时,几乎是极快的速度之下,百里屠苏已然立于风晴雪身后,剑指抵住风晴雪的大椎穴与命门穴,灌注真气的同时,速道:“快!抱元守一!我会把寒毒逼至三阴交,你自行掌控真气将其锁住。”
闻言,风晴雪立时照做。
有了五行属火的真气,这寒毒也确实被比较轻易地驱赶至风晴雪的三阴交。
风晴雪顺利将寒毒锁在了三阴交。
百里屠苏收了功,又坐回原位:“用匕首将三阴交割开,排出寒毒便是。我为你多注入了一些真气,你可利用这些真气内灸百会穴和命门穴这两处阳穴。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你是地界之人本身阳气就不重,过度反而有害。待得我的真气消耗殆尽,你也应该不需要火玉了。”
风晴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百里屠苏:“你为何要帮我?”
百里屠苏再次看向天际:“就当做你陪我的谢礼吧~”
风晴雪还是不敢相信:“你...”
百里屠苏却没兴趣再解释一遍。
起身,往院外走去。
风晴雪一愣,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百里屠苏头也不回:“去跟前辈讨根安神香,最近几日入睡困难。”
风晴雪听得这么个答案,不自觉地脚步慢了下来。
铁柱观的门人不是说百里屠苏近日来常常嗜睡吗?
怎么会...
这是...
风晴雪看着百里屠苏的背影,心间有一种难言泛滥。
她觉得,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百里屠苏了。
以往纵使百里屠苏对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但百里屠苏就如同一盆清水。
这装着水的盆子长个什么样,那就叫清澈见底。
即使最开始并不懂得那沉默的背后是什么,但接触多了,便会知道。
而现在,却是看似很清晰,实则...
这...
风晴雪的心间真的有了一丝复杂。
她在想,这究竟还是不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百里屠苏没管风晴雪怎么想,只是径直去了厨房,要了那日他吃过的那碗粥。
那粥的滋味确实好,他有一丝怀念。
就在厨房门口,百里屠苏笔直地抱臂站着。
听着厨房之中的锅碗瓢盆噼啪作响,鼻尖萦绕着柴火的烟味和火星味。
再看青烟袅袅。
眼底有着浅淡的温度。
得了粥,百里屠苏也浑不在意,就在厨房里享用起来。
铁柱观的门人,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喝完粥,百里屠苏只觉得一本满足。
从怀中取出手绢,拭去嘴角的残羹。
又去了主殿,寻明羲子。
倒是还恰好,明羲子正与其徒弟手谈。
见着百里屠苏来了,便招呼百里屠苏也来瞅瞅。
百里屠苏对这一事,到目前为止都还处在一个尚无水平的阶段,也不想给陵越丢脸,只是道明来意。
明羲子一听,就遣了与他下棋的柔然去拿安神香。
顺带的关怀百里屠苏两句。
刚开始,百里屠苏并不是很适应。
坐得笔直。
但慢慢的,也在闲聊中,腰脊放松下来。
很快,柔然取回安神香,双手奉上。
百里屠苏连忙道谢。
随后,与明羲子作别。
明羲子和柔然目送百里屠苏离去。
待得人影消失,柔然才对明羲子道:“师父,看起来即使限制了师弟的自由,也限制不了他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明羲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实在连为师也叹为观止他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更让为师叹为观止的是,他不过才见过陵越几次,竟就这样改弦更张~”
柔然眼底透出一抹亮色:“但陵越确实有让人愿意臣服的本事~”
明羲子眼神渐渐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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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羲子那处讨了安神香,百里屠苏便往回走去。
期间,他并未在意风晴雪的去处。
只顾他要去做的事。
藏书楼顶部,一扇窗缓缓推开。
屋中人背着手,站在窗边。
看着远处拿着安神香的身影,眸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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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拿着安神香回了屋,便拿来香炉,取一块香点燃投入其中。
合上镂空的盖子。
将香炉放在了圆桌上。
他也跟着坐下。
以前,在天墉城,到处都是有着两人合抱那么大的香炉。
日夜不停地烧着檀香。
去了欧阳少恭家,没了那巨大的三足香炉,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制作精巧雅致材料各异随处可见的香炉。
那些香炉也几乎日夜焚烧。
但却因时因地,有着不同的味道。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焚烧的香料是什么,但他确实觉得很好闻。
是一种令人忍不住沦陷的味道。
但却不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