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拿起了芙蕖放在矮几上的茶叶罐,取了一勺,放进公道杯中,一边忙活着手里的事,一边悠然道:“我原本无意于探究芙蕖的事情,是芙蕖自己告诉我的。现在城中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芙蕖这里再出事,恐怕这污言秽语会更多。这一点,我不否认。”
此时,泡茶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陵越便索性罢了手,等待着水烧开。
陵越将手肘搭在大腿上,双手十指交叉,拇指交叠,平平淡淡地看着妙法长老,声音中略带了一丝凉意:“你既然知道芙蕖的命运,知道这个事情你已经不能插手,又为何不开门见山?”
眼底闪过一丝有着底气的自信:“你不能插手,不代表我不能解决。”
眼神微微转冷:“但你如此作为,也不怕令芙蕖伤心吗?”
轻笑了一下,略带一分凉薄之意:“你处处都在为了芙蕖好,拜托我对芙蕖进行照顾,甚至说出了许多我不得不接受也是事实的理由。”
语气转而坚定:“但真正为她好,绝对不是如此。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接受风雨就要接受风雨。”
眉头微蹙:“我即使能够护她,在我护不住只能靠她自己的时候,她却脆弱无助,什么都做不了,难道乞求天降神兵吗?你既然也清楚,掌教对芙蕖真正的态度是什么,难道还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对芙蕖好吗?”
眼眸中滑过九分寒意与一分怜惜:“芙蕖,从某种意义上,只是掌教的工具而已。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种事是理所当然之事。”
声调微微提高,坚定之意分明:“但我断不愿这般折辱芙蕖。我待她,确如幼妹。”
目光移向大门,眼神略有些渺远:“但在她分不清爱人和亲人界限的时候,我也只能徐徐善诱,给她时间和空间,逐渐成熟。她成熟了,分清了,无论事情怎么来解释,都没有什么可麻烦的。芙蕖经过屠苏的事情,我想她也应该看到了些东西,未必认为天墉城就应该是她永恒的家,也未必认为这里是圣地。她在成长,在看到光鲜之下的另外一面。她长大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需要他人来置喙了。”
目光缓缓移向妙法长老,神态严肃:“不过,我承你的照顾她的诺。”
缓缓呼出一口气,微勾嘴角,带着两分戏谑:“巫蛊之术一事,你不知道,是个托词吧?邪灵一事,也许你看出来些许,但此事又与巫蛊之术扯上关系,你便索性视而不见吧?”
语气渐缓:“芙蕖的事情,我虽说不上全然的了解,但我待她确实如同亲人。但这不是作为所~谓~顺水人情的理由。”
死死盯住妙法长老,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斩钉截铁:“我陵越从不受人威胁!”
眼眸微眯,语气稍显缥缈:“长老,巫蛊之术究竟是什么,经常与凝丹长老往来的你推脱得如此干净,又有什么意义?”
“咕嘟~”
“咕嘟~”
水开了。
陵越一手执起茶壶,一手点按住壶盖,将水高冲而下:“的确有长老说的那种可能,也许有人是借着巫蛊之术来恐吓的,也有可能是确凿无疑的巫蛊之术。但不论是这两种可能当中的哪一种,都会让本就已经快要浑成一潭污泥的天墉城更加乌烟瘴气。甚至来说,还有可能是盗剑贼干的。但现在无论是焚寂,还是百里屠苏都不在这里,盗剑贼的目标又不是芙蕖,这么来做的动机也太低。”
放下茶壶,拿起公道杯轻轻摇晃,语气十分肯定:“这些事情,绝对是混在弟子中来自古楚国和苗疆巴蜀一带的人做的。巫蛊之术,曾霍乱中原。中原人没有一个不恨这种歪门邪道的。尤其是这种,在针上还附着有邪灵的,更是会加倍诅咒的力量。”
软下态度,甚至带了一分柔情,瞥向妙法长老,但却隐含着威压:“长老,你既然那么关心芙蕖,又为何要纵容这种事情?难道你也是放水的人之一?”
目光回转,将公道杯中的茶倒入茶杯中,语气渐渐恢复平静:“我不否认,的确在肇临死因查清楚之前,芙蕖是替罪羊。我也不否认,他们不敢挑衅红玉剑侍,便专挑软柿子捏。”
放下公道杯,看向妙法长老,微眯的眼睛中是看破一切的清明:“可你作为她的师父,原本应该作为她背后的支柱,但你又做了什么?若是我并没有猜错,你恐怕也认为百里屠苏是杀害肇临的凶手,如此才有纵容之举吧?”
言罢,站起身来,拿着茶杯来到妙法长老面前,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妙法长老身旁的圆桌上,就站在妙法长老的面前,平静得就像那丝毫无波的大海。
陵越这么一番忽急忽缓,在情在理,又鞭辟入里的话,惹得妙法长老除了怔愣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表情了:“你...”
陵越稍稍后退两步,双手交叠腹前,一副洗耳恭听状:“如何?长老,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吗?还请雅正。”
言罢,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妙法长老。
妙法长老看见陵越是这么一副态度,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这样一个积压在心里很长时间的疑问问了出来:“......肇临到底是谁杀的?”
陵越转身回到矮榻边坐下,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杯,凑近鼻尖,欣赏着茶香的间隙,幽幽道:“长老心中都有既定的答案,何苦问我?”
言罢,微微抿了一口茶。
原以为还是以前芙蕖喜欢喝的‘薄雪薰衣’,但没想到竟然换做了‘墨梅傲霜’...
北门那里仍旧没有守卫...
恐怕这是芙蕖偷偷下山去买的吧...
没想到...
看来,芙蕖确实是长大了,不再是他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师妹了。
妙法长老的手攥紧了拂尘,隐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你果然不简单,难怪和清和那厮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陵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扬了一下眉:“长老,你这话就言重了。大家都是修道者,本应同气连枝,不是吗?”
说罢,目光缓缓移向妙法长老,平淡得就像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白粥。
妙法长老咬着牙,默不作声。
陵越将茶杯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上,拿过芙蕖搁在矮几上仍旧喜欢着的小玩意儿——亲手编织的剑穗,双手手肘搁在大腿上,左手食指穿过剑穗的挂带,右手轻轻地捋着还有些凌乱的流苏,语气与那捋着流苏的动作是一样的轻柔:“长老,我想...你应该在这件事上,还有一份私心吧?”
妙法长老抿住了唇,握住拂尘的手紧了紧。
陵越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仍旧关注着手中的这枚剑穗,语调里带着点漫不经心:“长老,你真的修的是无情道?竟还存在私心?如此,还如何上窥天道?羽化成仙?”
妙法长老暗暗吞下一口气,将手中的拂尘换了一边拿着。这次拂尘几乎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非常明显的白线。或许这道白线还带着压制着的怒意。
妙法长老转了身子,背对着陵越,语调沉得都能结出冰来:“我本俗人,也不想成仙。”
陵越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欣赏着手中的剑穗,态度平和:“巫蛊之术乃邪术,存在于神州不少角落。苗疆的,善用蛊术做引。巴蜀的,善用阴毒做引。古楚国一带的,善用邪灵做引。想抓出这些人,其实不难,甚至耗费不了三十人的人力,便可将此事查证清楚,将这些人绳之以法,还芙蕖安生。现在城中,其实也就两个派系罢了。一者为盲目信任,一者为所谓眼见为实。”
微微将语调拖长,带了两分强调的味道:“但我想,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应该知道盲~目~信任不可取,眼见也未~必~为实。”
轻轻呼出一口气,略带一丝讥讽:“毕竟,当事人一共有四~个~,死了一个,死无对证,跑了三个,这天南海北的,何处抓去?”
语调沉下:“遂这危言,自然耸听。谣言,自然纷扰。”
语气稍缓:“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不否认百里屠苏是嫌疑人之一。”
一把攥紧手中的剑穗,态度严肃且不容置疑:“但从藏经阁打斗的情况来看,绝对还有另外两个人。这两人也同样是嫌疑人。可为何不过是一道剑伤,便全然确定了凶手?”
攥紧剑穗的手微微松了松,如炬的目光直射向妙法长老:“恕我直言,这般断案委实太过草率。”
语调中轻微带了一丝轻蔑:“然而,在这样一个迷雾重重的事件当中,有着太多的蹊跷。而多数人人云亦云,左边听一耳朵,右边又听一耳朵,自己再咂摸咂摸,将自己听到的传言按照自己的思路演化一下,又告诉给其他人,这就是事实。当这些谣言传来传去,最终得到的不过是大家对事实真相的漠不关心,对传言离奇程度的啧啧称奇。”
1.此处,越越说,芙蕖从某种意义上只是掌教的工具。这个呢,就大概有点像古时候的皇帝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其他地方去和亲这种情况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公主就是皇帝谋求政治利益的工具。越越这话,大致就是芙蕖是涵素的女儿,如果涵素决定天墉城要走‘家天下’的继承模式的话,谁成为芙蕖的丈夫,谁就是下一任掌教。或者说,芙蕖嫁给谁,就相当于上一任掌教在给新一任掌教站台。芙蕖在其中,什么都做不了。大致就是这样。越越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个是由前期对他的身份设定而来。在皇家,本身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和自由。且婚姻也确实是谋求利益的工具。所以他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是正常的。但他的内心之中,实际却是希望芙蕖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这里,其实有点暴露他自己的身份了,但妙法其实是个比较特别的人。就算妙法想到了这一层,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暂不剧透为啥了哈~
2.看出妙法也挺重视越越的承诺了吗?这就是“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带来的哈~越越许诺就跟师尊尊一样,含金量极高,但越越肯定不会随便许诺的哈~
3.注意有‘~’的地方哈~这是逻辑重音~
4.越越确实有这个底气说,他从不受人威胁哈~毕竟武力值开挂,还有霄河剑这等神兵,背后还有师尊尊这个厉害人物,背后的背后还有霄叔和霁叔呢。
5.巫蛊之术会和凝丹扯上关系,是因为在古时候巫和医是不分家的哈~医学中的有一些东西,还是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里总结出来的呢~所以,学医的凝丹对巫术实际是有一些了解的哟~并且,道家人一天到晚除妖驱鬼的,肯定也对这些事情是有些知识备底的哈~至于妙法和凝丹之间往来,这个么,你们看后文就应该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6.看出来越越的手腕了吗?这个地方,实际也是在为《天墉旧事》那个评价做铺垫以及对这个评价进行细节上的细化哈~人都是在逐渐成长的。虽然人的经历确实对性情有影响,但这也只是针对那种非常重大的,几乎震颤三观的事件。人的遗传性格则是相对稳定的。若越越不是块好料子,就算师尊尊再有本事,也成就不了一块美玉啊~更何况,师尊尊还是个闭关达人~
7.薄雪薰衣,墨梅傲霜,设定茶名。
8.这里,芙蕖居处的茶叶换了,实际是一个侧面描写,暗指芙蕖的心态和想法产生了变化。所以,此处越越的心里想的才是芙蕖确实长大了。并且,此处茶叶更换成‘墨梅傲霜’,还暗指芙蕖对她的未来实际有了一些打算。如此才有前面,越越说的,芙蕖未必认为天墉城是她永远的家,以及经过肇临一事,芙蕖正在看见天墉城的另外一面。这些都是前后文相照应的。
9.注意妙法对清和的称呼——那厮。在《见面浅谈少年事》中,玄霆对玄霄的称呼也是那厮。当时作者解释过,这是一种贬斥和鄙夷的称呼。此处同样。想必大家也看出来妙法和清和之间有些过节了哈~妙法、清和、圣元帝、师尊尊、夏夷则等人之间也有一些比较微妙的关系,大家看文会明白的哈~
10.解释一下越越的两种状态是为啥哈~越越对妙法行礼啊,用敬称啊这些的,说白了就是做面子功夫。跟他对涵素的状态是一样的。至于妙法为什么对越越那种随意的态度也没说啥,这就是那个扭曲辈分惹的祸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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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尽心竭力养仙根,闻说惨祸心境平【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