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下,云烟袅袅,成片的桃林好似晚霞,映照着通红的天边。
清越扶着昏迷不醒的时风,给他传输灵力疗伤。
恶龙下手狠厉,每口都咬在了要害处,时风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清越寻遍了方圆几百里,方才找到了时风,却不见殊颜。
这场双龙大战尤为激烈,几百回合下来,双方势均力敌,不分伯仲,甚至惊扰了天庭。几万天兵天将现于重重腾云之后,十八般武艺相继出手,却仍旧拦不住杀红了眼的双龙。
最后,天帝勃然大怒,降下九道天雷劫,将扭打在一处的双龙劈了个清醒,方才阻止了这场惊天大战。
想到这儿,清越抹着眼泪,不由哭出声。
生离死别固然常见,他仍不愿亲近之人遭此变故。
“颜殊是个好姑娘,老天爷你可千万要长眼,保佑她相安无事,平安归来。”
“放心,老天爷听到了。”
一声懒倦的嗓音从山坡上响起。
清越惊喜地回头看去,烟粉的桃林间,挂彩的神女勾着笑意,杵着长剑一瘸一拐向他走来。
“颜殊!”清越激动地起身朝她奔去,“太好了,你没事!”
“哟……轻点……轻点……”
殊颜龇牙咧嘴,躲着他不分轻重的拥抱。
“你受了重伤!”清越看着她,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小伤不碍事,我总不能被自己亲爹劈死。”
殊颜想起那九道天雷劫,还是不由得后背发凉。奈何当时她昏了头,不顾天庭阻挠,硬是将那恶龙打成重伤。
虽说除了一大祸害,可也殃及不少无辜性命。为了平息众怒,天帝只好公事公办,惩罚两只恶斗的龙。
恶龙本就重伤,且天雷劫乃天庭酷刑,威力无穷,他撑不住三道便一命呜呼了。
殊颜好在有玄灵珠防身,侥幸躲过此劫。
她强撑着受伤的身体,确定那恶龙已经死绝了,又将他抽了筋扒了皮,一切妥当才赶来见清越。
“大仇已报,你们可以安心了。”
殊颜斜歪在树下,一脸云淡风轻,颇为惬意。
“谢谢。”清越哽咽道。
殊颜朝他翻了个白眼,“男人家眼泪比我还多!”
清越顿时哭笑不得,“我是真心实意的谢你。”
殊颜还没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一个沙哑的声音。
“哎哟,清越你个王八羔子,刚才那一甩差点要我老命!”
山坡下爬上来一个身影,是刚醒不久的时风,他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极为不满。
清越一愣,方才记起自己因为见到殊颜太激动,一把将昏迷的时风甩在了身后。
“你还有脸叫,若不是你太嚣张,被恶龙钻了空子,颜殊也不至于受伤。”清越上前戳着他的脑袋骂道。
时风自知理亏,便也不反驳他。
“那妖龙可是死了?”时风还有几分不信。
殊颜颔首,遂扔出一根血红色的龙筋,上头还带着血。
“抽筋扒皮,解你们之恨。”
时风和清越并没有预料中的开心,反而一下沉默了。
原本他们总想着为师门报仇雪恨,如今仇人已死,心中却并不觉得松快。仇恨蒙眼,他们也都迷失在其中。
“你们拿着这龙筋,烧给角山的师父师兄吧。”殊颜看出他们的百味杂陈,悄然叹息道。
时风抓着龙筋,重重点了下头。
此事已了,他们也该回角山了。
在栖霞山修养几日后,二人同殊颜依依不舍地告别,走前还叮嘱殊颜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常去角山看他们。
殊颜不厌其烦,一一应下。若有机缘,他们还会再见。
送走二人之后,她只身来到了鬼界,夜闯九幽洞府。
子夜时分,殊颜一身夜行衣爬上九幽寝殿的房顶,蹑手蹑脚,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趴在屋檐上,将屋顶的一块瓦片挪开,殿内的光即刻透出来。她悄然看了一眼,听见说话声,便贴着耳朵偷听。
“洞主,妾身的手艺可有进步?”
这殿内的女声应是潇潇。
“进步很大。”九幽赞赏道。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全出自潇潇之手。九幽美人在怀,品美酒,赏佳肴,好不快活。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潇潇的情话一句接一句,听得殊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九幽似乎很是受用,搂着她满是宠溺。
按理说,接下来应是两人缠绵的时候,殊颜可不想听他们的床笫趣闻,本想从房顶上撤退,可九幽一句话,又将潇潇打发走了。
她刚抬起的腿又收了回来,继续趴在房顶上偷听。
潇潇很是幽怨,缠着他亲了好几口,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人走后,九幽独自坐在桌前饮酒,一杯下肚,又倒了一杯攥在手里。
殊颜从缝隙之中瞄到他毫无表情的脸,眉目间满是戾气。
她大气不敢出,却见九幽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了一旁的铜镜前,一手按在椅子上,一手将杯里的酒水泼在了镜子上。
“景翎君,你冤魂不散,扰得本座心神不宁。”
听到景翎二字,殊颜立刻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眼。
此刻,铜镜里浮现了一个人影,白衣黑发,眉眼含笑,凤目如春。
殊颜只觉心头犹如万马奔腾,她猛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痛得她几乎喊出声,方才确定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境。
又听殿内九幽压抑着暴怒道:“你的女人,本座尚且留她一命,你还想怎样!景翎君,莫要得寸进尺!”
只听得镜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他道:“九幽,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分明是你逼我太紧。”九幽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待本座寻到下一幅身体,便将你连根拔除!”
镜中之人幽幽一笑,“静候佳音。”
殊颜心头咯噔一下,还来不及思索,便听到殿内传来一阵低笑。
“趴房顶听了这么久,殿下不下来坐坐?”
她尚未回神,一道煞气已然向上冲破了房顶,瓦片应声碎裂,四处蹦射,房顶豁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殊颜脚下一个不稳,从顶上直直摔了下来,还吃了满嘴灰,呛得轻咳。
她自一堆狼藉中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目光越过九幽,直愣愣看着那铜镜里的人。待她看清,眼中已蓄满热泪。
是他。
殊颜只觉脚下有千斤重,想挪动一步,都感到无比费力。
“出乎殿下意料了。”九幽双手抱胸,假惺惺道,“你心尖上的景翎君,竟落魄至此,本座也觉得很是可惜。”
殊颜不理会他,缓缓走到镜前,看着镜中之人,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笑意盈盈,似乎被困之人不是他。
她心中苦涩难言,不管前生今世,他向来如此。
“你究竟是谁?”
连殊颜自己都分不清,这话是在问九幽,还是在问景翎。
“谁?”九幽闻言发笑,“殿下明知故问。”
“要不是沧离那只老凤凰,将本座的魂魄封印进这具的身体里,且以他的神力压制,叶景翎早就化成灰了。他吞我修为,我占他身体,有趣得很。”九幽目露凶光,气愤道。
原来沧离君将魔神的三魂封印在了叶景翎体内。彼时叶景翎不过是一缕在地府游荡的孤魂,他因心中执念太深而不肯转世投胎,被下到无间地狱折磨。正是这心中执念让沧离君想到了封印魔神的法子,他救叶景翎出无间地狱,还他完整肉身,和前世记忆。而叶景翎摇身一变,从人间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成了更为尊贵的华清府少神君。
他以已身压制魔神魂魄数万年,换得六界太平。却因再遇殊颜,他坚若磐石的壁垒轰然倒塌。了却心中执念的他被魔神之力侵蚀,幻化出九幽。
在景翎下凡间历劫时,是九幽头一回占据身体。随着景翎的神力和执念愈发弱,九幽出现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最终他赢了本相,世上再无景翎君,只有九幽洞主。
“阿颜。”景翎柔声唤道。
殊颜颤抖着伸出手,在镜前描摹着他的轮廓。
“我败给了自己的心魔,我愧对沧离君寄予的厚望,亦愧对天下苍生。”景翎看向她,薄唇微扬,“可我此生不曾负你。”
滚烫的热泪终于从她眼眶中滑落,她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狠狠点头道:“我知道。”
“其实景翎君也不至于此。”九幽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笑道,“那日若不是本座答应替殿下恢复肉身,景翎君也不会心急如焚中了计,故而失去全部神力,被锁在这镜中。”
“害他的人,原来是殿下自己呀。”九幽附身至她身侧,讥笑道,“有软肋之人,最是容易拿捏,本座深谙此道。”
殊颜一愣,她看着自己这具肉身,景翎拿出所有神力救她,九幽借机将他从体内踢出,以绝后患。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今日她偷摸进来,还不知要被骗到什么时候。
“为何骗我?为何不告诉我?”殊颜双手猛然按在桌案上,厉声逼问道。
“我的确在乎这具肉身,我也对前尘往事耿耿于怀。可我如今——”她无力地垂下头,“也只是想要你罢了。”
景翎在镜中的身影一滞,随即他温柔一笑。
“阿颜,是我不该。”
不该生出心魔,不该由九幽祸乱六界。归根到底,不该对你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