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里头,边走边瞧,暗自点头。果然他父皇是个有心的,将这园子都十好几年过去了,里头照应的半点不见冷落凋敝。一应花草亭楼,生机规整。
不得不说想必前云相她那位已去的未来公公,看来是真的不入俗流,园中景致看着虽雅极,但若真严格论起来,多还是怡然的简单之景更多,而金贵物少之又少。
让人感觉舒坦,也不过是处处设计精巧所致,可见曾经设计了这座园子的人,颇费了些心思。不像其他大多的官员家中那样,恨不能从大门口起,就先将所有能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显摆物件,通通堆一处,庸俗。
两行相比较,夜云衣还是更喜欢这处,不由便张口,“这园子曾是何人所画?”
听闻的云归尘脚下一顿,夜云衣若有察觉也停下,回头看他。云归尘已将那一瞬不由外泄的纷杂情绪收拢干净,继续赶上来笑对她道。
“是臣父兄曾经合力所绘。兄长平时偶有研究此门道,后总觉呆在自己精手打造的屋子里,才不枉‘家’这一字。”
夜云衣听清楚,不由目光一闪,笑点着头道声,“确是。”便没再继续往下去深究了。
这个话题,以她俩现在的这么点浅皮子关系,自觉自己还是少碰为好。
两人顺着一道绕庭曲水上的拱桥,继续往里头走。当来到院中靠着东侧墙头的金桂树下时,意料之外,八月才该开的桂花,如今这不过将将农历七月初罢了,竟是已经一簇簇金黄,拥挤一起朝天开了个花云掩盖?
看得夜云衣大为诧异。
而她身旁的云归尘,已不自觉脚下寻觅过去,背手仰着头,神情怔怔望那繁密金花,阖眼一闻,面上轻笑,身形舒展。
这时有府中的管事凑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半抬起头才敢对两人回话。
“也是赶巧了,昨个夜里之前,此株金桂都是从未现过要早开迹象的,而寻常那几年,要么不开、要开也非得比一般花木开迟了不少时日。今儿个负责清早起来洒扫院落的小厮,正在这树底下忙活,鼻尖突然闻到馥郁香气,抬头一望,没曾想那头顶已经花芽都一夜之间全发出来了,只还骨朵儿欲羞欲怯的含苞,不肯轻易现露。那小厮当时还满院里头嚷嚷,说是这事稀罕,指不定就是今天将有什么大喜事要发生呢。随后,咱们就得了殿下您要跟大人前来的消息了。刚出门迎接时,从此路过,恍见树上头,一瞬才开了全盛。”
笑着大概也觉这事吉利又喜庆,嘴里头捡着好话说,“可见仙树有灵,是专为了迎接殿下与大人才开的,应当亦是知晓主人归来,也跟着高兴呢。”
夜云衣听闻,望着树底下,听到后笑容更甚的云归尘,一笑,没去轻易打扰。
向身旁红昭递过去一个眼色,红昭点头,袖中掏出一袋鼓鼓囊囊,也不数了,直接全都扔到了管事手中。
“这院子你们伺候的有心了,殿下赏的,拿下去都吃些酒吧。”
管事的慌忙一接,将话都听真了,心头大喜,笑得一脸褶子一边谢主子赏,一边继续不住的嘴里头说些好话。夜云衣听着都挺顺耳的,少不得随后又赏了他不少,直把今早这名管事,给乐的干脆合不拢嘴。
云归尘没心思理会那么多,仅是出神的,指尖捻下来一撮密碎开得极盛桂花,忆起了往昔。
曾经在他幼时,每到了金桂时节,母亲总会用自家院子里头开出的这些桂花入料,做些零嘴吃食,什么桂花黏糖、或桂花糕等。
“母亲母亲,兄长又将我新取的桂花糕抢走了,父亲!”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坐在那院中亭楼,兄长与他坐不住,时不时在外头疯玩,往往都会把自己折身回到父母亲身边刚拿出的香甜桂花糕,不管下没下口,他都不计较的飞快一把夺过并咬进口中。
只是因为他自个儿懒得再回亭取一趟罢了,便来专门欺负自己。
而彼时的云归尘还年岁尚小,被欺负了,看着对面哈哈大笑还刻意挑衅的冲自己张牙舞爪不正经兄长,再望望自己身量不过刚到人家腰|际,没办法,只能回回不忿的跳脚,再告状于父母跟前。
父亲瞧见,乐得见他们闹,便只抚须轻笑,摇头不理。
母亲倒还好,往往轻斥,“寰儿,你都多大了,知不知羞,快还给......”
一阵风起,花影婆娑,云归尘思绪被惊扰,熟悉的画面飞散,骤然回神。
从一片连绵金黄的波涛花海之中,将自己手又兀自抽离,视线下垂,没再多看,想。
有什么好回忆的呢?不过都些......不起眼陈年旧事罢了。
回头,笑着走向了那头,始终在颇具耐心等待自己的夜云衣。
他现在还有其它该做的事,记忆再美,也终回不去了。不过今日这份情,确实记下了。
两人又游了一阵,把这府院都看得差不多了,夜云衣大致了解,最后问一句,“大人何时迁院?”
云归尘道,“那边收拾收拾,应当就会尽早搬过来了。”
夜云衣点头,倒觉也是。这府中一应都是一直齐备着的,甚至无需再另做翻新整饬。
忽听云归尘,“殿下无需再与臣生分,可直唤臣名。”
夜云衣一听,笑了。
“那你也无需再臣不臣的,唤我‘麒华’吧。既已婚定,按惯例,父皇母后便今早,已为我取字,吾字麒华。”后又笑嘻嘻言,“我只告你一人。”
云归尘闻听,愣了一下,后便也无奈依她所言,有礼一拱手,“是,”抬起身,“麒华。”
夜云衣便觉得,这二字被他特有的清冷声调打着圈念出,还怪好听的。歪头继续娇笑,旋即又想到什么。
“你如今可有表字?”按理说他二十又一,冠礼早已过,但是......
果然就见云归尘摇头,“并无,无甚亲近长辈。”
夜云衣觑他一眼,发现他在说这话时,面上音调通通都无半点异色,但心里有没有,这还真就不知道了。
转眼一念,笑问他,“那我替你取一个如何?”
如今虽礼未成,但二人名义上,乃是迟早的夫妇。
云归尘抬眼,“哦?”不经意一笑,“那不知殿......麒华,要为我取字为何?”
夜云衣将早就含在自己舌尖的两字熟悉吐出,“琢玉,可好?”
云归尘一顿,若有所思疑惑,为何明明第一次听闻,但却就是出自对方之口后,砸落又让自己心底,莫名跟着略感熟悉呢?
无解,但字确实是好的,便也顺势,干脆应下了。
于是听回宫前,夜云衣在自己耳旁兴致叫过了无数遍的“琢玉,琢玉......”
云归尘每耐心答她,“是”、“在”......从未厌烦。
等夜云衣一行走后,府宅的管事才召了大家伙儿来,将那一袋子一袋子被赏下东西准备赶紧分一分。才打开,“嚯!”围拢等着分赏的人,全都不由倒吸口凉气,眼睛被闪得生疼。
其它都些个被铸成精巧模样的小银锭子还好,可其中有一袋,居然是整袋的金瓜子!
要知道这可是等闲宫里头人,也难有得见的真真稀罕物啊,一个个瞬间急得眼都红了。想着哪怕只是能得到一颗也好,这辈子也就足了。
而管事的那头,差点已经悔断肠。
苦巴巴一张脸私心里想,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先拆开钱袋子一一看过里头都些什么物了,再决定。现在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下子都露出来了,他再想有些自己昧下,也是不可能的,继续懊恼。
夜云衣不知道也不会有闲心情去关心这些,她只是回宫后,立马召来了出去打探消息的明卫之一上前。
既然如今已经美人暂时到了手,那也是该腾出工夫,好好清理清理旁的心头事了,望着下首人。
她身边父皇早已于自己十二岁时起,就赐下了训练有素的一队明卫并另一队暗卫,分各十二人,如今被派出去的这位,乃是名女子。
进殿以后跪地行礼,样貌普通,过眼即忘,穿一身宫外头的寻常粗布麻衣,大隐隐于市。
“起来吧。”夜云衣随意挥手。
“是。”
对方起身上前,将消息早已记录成册双手奉上,夜云衣再挥,她便退居一旁站定待命。
展开页册,夜云衣细读起来。看完后,舒口气放下,好在发现的及时,如今还没成什么太大阵仗,一切还都来得及。
不过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不管前世今生,让她深恶痛绝的这件事情源头处,正是出于那人手笔?
本以为曾与对方不过只是在云翔铺外匆匆一见,过后还得很久才能再有联系了,翻眼看着自己掌下,凉薄讽笑,这可真是......该怎么说呢?太有缘分了。
点额想了阵,差不多没什么疏漏了,抬手让女子退下,“凡是与此事相关消息,记得近来没有本殿吩咐,你需日日继续详查,直到本殿叫停为止。”
女子躬首应声,已快速退了出去。
夜云衣再将册子掩好,起身,这次谨记教训了,老老实实被人抬去了母后同父皇合住的承明宫中。
自然盛乾帝惯例的忙于政务不在,夜云衣一进来就直扑自己母后怀里,急吼吼摇她道,“母后,咱明儿个办场宴吧?”
夜后司封雪被她左摇右晃的有些眼花,抵着夜云衣脑袋才把这扰人闺女好歹推离的远了些,夜云衣老实了,夜后问。
“这不年不节的,办个什么宴啊?”
夜云衣不管。她注定不会被拘于后宅之中,往日里便也干脆懒得同那些小姐千金打什么交道,但这次这件事情提醒了她,眼线这种东西,不管直接间接,自然还是不管哪一方面的越多才是越好。
顺道还以那女子身份......她不办宴,正式场合还真不好见她。
想着明儿个,别人身上因她吃过的痛受过的苦,可得到时好好再让她自己给吞回去,尝尝味儿才行。没得只有她折腾别人的份,自个儿却始终逍遥法外。
不过一个外来侄女,名不正言不顺的,居然还敢瞎出主意,撺掇着别家主子娘欺辱后院原配留下来的嫡女了,谁给她的胆子?还到最后一个浑法子罢了,竟能传成了全国体统,呵!本事的她。
“赏花儿啊什么的,由头多的是。”
夜后瞅她一眼,好笑,“嗯,我看你是别有居心才对。”
夜云衣在自家母后面前还有什么好装不装的?也不隐瞒,直接点头就应,“那可不。”胸|脯挺的无比骄傲。
夜后不经意瞅了眼,眼中盛笑,幽幽想着,倒是不小。
押了口茶,急了她一阵,才拿指头肚捻她,“你啊。”
最后索性也没拦着,一句话下去,大半个京城都忙乱开了。
各宫外头但凡是个身份地位能探得上边的,无一例外当天就都收到了宫中帖子,大概意思是她们长公主殿下要亲设宴席了,有心想同诸家闺阁小姐晴方正好赏花听个曲什么的,叫各家好准备准备,适龄的,到时能去就都去吧。
于是凡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里头,一个不拉,通通接过了帖子先惊后喜。
惊的,乃他们长公主居然头回莫名其妙想要办宴了,喜的却是若真如这帖中所言,家家未书具体名姓,连嫡庶都没刻意强调,那便得是个什么意思呢?
当家之主纷纷狠拍大|腿,代表着只要是客人家愿意,那就想当然除了嫡女必须出席以外,剩余若有看得过眼的庶出等,也是有机会能被带进宫中掌掌眼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即便是庶,但正儿八经受过殿下邀请进宫的,和等闲那些普通的庶出能一样吗?日后就是谈婚论嫁起来,门户也想必又能因此而找高不少了。
要知道这往后,可是关系着自己府宅更多更好的关系人脉啊,各家主听闻消息,背手无不喜不自禁的左右转圈绕着步子,左右思量,最后慎重叮嘱自家夫人,这次的机会可得好好办好了,不容差池。
而可把各家的主母和正经嫡女等,给喜愁了老半天。
喜的是这进宫的机会确实难得,进一趟再出来,必定今后的身份也得跟着水涨船高。
可同时对于平时那些个让她们尤其看不过眼的庶女们也能来横插一脚,这......就多少都有些心里头不大得劲了。
搞不懂宫里那位是个怎样心思?按理说应该她们才是向来最为重视此等体统的人,可怎么这回......
难道是第一次赏宴手生?所以不小心错漏了这一点?
可也不应该啊?她们长公主若是想拉了,自然身边还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会去提醒一句的,再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不经皇后娘娘娘手中。
所以琢磨来琢磨去,想不通。
便到后来嫌费脑子的也干脆不想了,到底什么情况,等亲自进了宫自有分晓,一个个全先忙活开了自己手中的紧要事。
明儿个该穿什么戴什么,又有哪些是宫里头忌讳物万万不能带进宫等,当下,就得时间太匆忙赶紧全部搞搞清楚才最正经,甚至忙得晕头转向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仍觉不够用。
而就在当晚,云归尘没见着夜云衣本人,不过见字如面,收到了对方特意派人送出宫来的手中一封书信。
上面着重问道,“咱们琢玉公子,可对今日的铺中进项感到满意否?”
云归尘刚才翻完新递进来的账册,今天铺中忙的简直风生水起,可把堂中掌柜的给惊了一大跳,光是半下午的进账,已能比得过他们寻常时日大半个月总入了。
后一打听,原来是明日宫中要设宴?不知这事与他们大人有没有关系,毕竟花宴的主人,可是他们大人未来后院里头的想必唯一主子,便赶紧还是呈报了上来。
云归尘如今看看信,再抬眼瞅了瞬厚厚合拢账册,轻声一句笑,暗道好个顺梯就会往上爬的精怪丫头。
抬手招来一人,却口中全然与此好似不相关的,细心叮嘱对方道,“去告诉宫里头人,明日,需时刻自行警醒些。”
下头人听到,眉头一跳,转眼人影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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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为你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