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自扶摇 第39章 成魔之路

犬因被一声巨响惊醒，只见眼前守护了这么久的墓室门，被炸成了一堆碎石。

它有些恼怒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又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被那帮人揍的惨状，畏畏缩缩地蜷到了一旁。

囚遥瞥了瞥一旁的犬因，心想着还好这是个识趣的，不然就要被他做成烧牛肉了。

墓室中的阴气扑面而来，他甚至觉得里面掺杂着一股香气。

心中忽然溢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囚遥忙步入陵中。

长明灯被他身侧卷起的风吹得明明灭灭。

墓室尽头摇曳着紫色的光，迷迷糊糊地映衬着一个黑影。

他缓缓走近，发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白。

他双手十指交叉，环在胸口，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瞳孔涣散，嘴角冒着白沫，身旁散落着一些蓝紫色的枯花。

囚遥顾不及看他，视线被前方悬浮在空中的圆台吸引。

那些灵脉盘旋在她的身体周围，仍然源源不断地向她的尸身输送着魔气。

原来人的肉身，真的能被用来当做容器。

原来这就是她体内有至阴之气的原由。

她的发丝微微浮在空中，肌肤雪白透亮，如同未经世俗沾染的瓷器，带着一种冷艳与悲凉，双目微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囚遥只觉心头涌起一股莫大的悲伤，如同巨浪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喉咙泛起一股黏稠的感觉，上次这般难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娘亲为了护他而逐渐失去气息。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脚踝，他微微侧目，只见小白正眼神涣散地抬头望着他。

囚遥忽然蹲下来，他脸色铁青，一把握住小白的双肩，压低嗓音，声音沙哑地问道：“她人呢？”

他知道，圆台之上的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死了。”小白面若冰霜地吐出两个字。

“那——麟洲呢？”囚遥深吸了一口气。

“都死了。”小白忽然冷笑两声，他的指尖死死掐住掌心，指缝正往外溢出鲜血。

“你手里是什么？”囚遥低声咆哮道，他双肩的骨头已经快要被捏碎了。

松开握住双肩的手，他开始生掰小白紧握的手指，手指间传来嘎吱作响的声音。

小白疼得脸色苍白，虎牙紧咬下唇，仍然和囚遥抗衡着。

直到手指被硬生生地掰断，他才脱了力，手中的浸满鲜血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那枚灯芯草戒指。

小白瘫坐在地上，凄声开口，“人世间的情爱有什么用，当初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如今又看着她再死一次。”

“住口。”囚遥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上，小白吐出一口鲜血，擦了擦嘴角的血，咬咬牙继续说道。

“麟洲他，更是可笑，把心爱的女人做成容器？他虽从未提过爱，可这戒指，又算什么？”

“而你，摘星楼一别，你又去了哪？”小白望向一侧翻涌着的无量业火。

“小糕她这一生可真苦，一半在火里，一半在火上……”

“你没资格提她。”囚遥死死地瞪着他的双眼，恨不得立刻将他炸成碎片。

“你也没资格提她！”小白忽然激动起来，“你在这嚷嚷什么？你去给她报仇啊，是十清门和涂生教的人联手杀了她，是他们杀了她和麟洲……！”

他说完，身体开始激愤地抽搐起来。

囚遥捡起一旁的灯芯草戒指，直起身来，“滚出去。”他对小白冷冷道，随后施法将他拽了起来。

出了琉璃陵，他默默出手在外设了一处结界，整个琉璃陵瞬间消失在了大漠之上。

阳光有些刺眼，囚遥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明明她的气息就在四周，她怎么可能就不在了呢。

她那具傀儡之身，明明是不死不坏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无量业火。

无量业火，有他的至阳烈焰厉害吗？

“麟洲，大坏蛋。”

这时，耳边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囚遥环视四周，忽然发现手中的戒指正在发出声音。

“麟洲，大坏蛋。”

他微微松手，一个小小的人形被放了出来，洛茯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嘴里嘟囔着这句话。

她模样青涩，头上簪着简单的小银饰，一身浅紫色的衣服，显得极其灵动活泼。

囚遥看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中伸出手试图去触摸她的脸颊。

可手却从幻象中穿了过去，幻象忽然消失，耳边只留下一句，“大坏蛋。”

这是她的一缕神识。

囚遥将戒指紧紧握在手心。

有一股凉凉的气息从戒指渗出，环绕在他的指缝间。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漠然地抬头看了看白晃晃的天，是他执意要带她来的。

就像当年，他执意要送娘亲那份礼物。

如今，他又失约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为什么他所有来之不易的美好，都要被那些人破坏。

他明明可以杀了麟洲，帮她了结一生之痛，然后和她游历人间大好山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或许当初选择放下仇恨，就是错的。

他不能再继续躲下去了。

“我欠了你一条命，待我手刃了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再去陪你好不好？”

一滴泪滴落在白沙之上，整片白沙瞬间变成了火海。

【回忆】

“孩子，醒醒。” 一滴滴冰冷的雨水打在麟洲的脸上。

他擦了擦脸，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两鬓斑白，形容枯槁的老人。

“清叔伯。”麟洲微微抬起手，准备去触碰他的脸。

老人就这样面带笑意地消失在了眼前。

恍惚之中，他好似回到了幼时。

旁人总会怅然他母妃的诗书才气，可天妒红颜，诞下皇子后不久便因病而逝。

只有麟洲知道真相。那晚，他亲眼看到有人潜入他母妃的寝宫，用绳索将她活活勒死。

他惊恐万分想要呼救，却被人捂住了嘴巴，只能无助地颤抖着，将这一切刻入心底。

从那晚起，他的世界彻底崩塌，失去了母妃的庇护，在宫中如同一个透明人，被人忽视、欺凌，心中充满无尽的怨恨与不甘，他试图寻找谋害母妃之人，可就在真相即将呼之欲出之际，父皇驾崩了。

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一封诏书，小小的他被送往偏远的皇陵，和那些嫔妃一同成为了陪葬品。

他只听人说起，他们都是沾染了巫邪之气的人，必须与父皇一同长眠于底下，人间才会安宁。

随着墓室门落下，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忽然浮现母妃的面容，麟洲忽然觉得自己很困，就快要睡着了。

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脸上，“孩子，醒醒。”

他睁开眼，是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老人。

那老人使足了全身气力，将他揽到怀中，麟洲这才想起，他是修筑这个陵墓的人之一，他刚在墓门口见过。

“我在东南角留了一个口子，只有你这般大的孩子才能爬出去，听叔说，坚持住，跟着墓墙一直往前爬，就在那锣鼓壁画之下，那块石头是松的……出去之后帮我给梧桐村里的亲人带一句话，就说清叔伯一切安好……”

说完，老人的手就垂了下来。

麟洲猛地吸了两口气，剥开四周的尸体，往老人所指之处爬去。

他的小脸涨的发紫，双臂已然磨破，在甬道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好在总算是到了壁画之下。

但当他使出全力将石头扒拉下来后，发现石头后仍然是一层厚厚的石壁……

“你看看，这么多具尸体，喜欢哪个？”

“这小子看起来不错，噫，身体还没凉透呢。”

待麟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被那些妖魔选中为新的太岁宿主，用自己的肉身滋养着太岁。

妖魔们每每受伤，就会从他身上刮下一块肉，用以疗愈伤痛和维护妖力。

他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每天只能看着自己被挖掉的肉又重新生长起来。

他不能反抗，反抗就会受到更残暴的虐待，想自寻短见，可他这具身体早就已经死了。

当他精神濒临崩溃之际，他忽然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滋生一股力量。

那是太岁赋予他的魔力，它似乎很满意这个新的宿主，而且也有了反抗的意识。

于是乎，他便用了这股力量，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屠杀尽了这片地界中的所有妖魔鬼怪。

那日，银霜洒在他的肩上，他双眼赤红，两手微张，全身被鲜血包裹，步履踉跄地走出了这片深山。

他意识到，这是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他，要用这份力量，让所有人同他一样，感受他曾受过的痛苦与绝望。

他变得孤僻，阴冷，讨厌阳光，独自栖居在大漠深处，那里鲜少有生人涉足，让他很安心。

在杀了些许小妖过后，麟洲突然认为自己的力量似乎远远不够，于是便诞生了成魔念头。

他开始停止杀戮，召集奴役附近的妖魔，替他修筑宫殿，研究起成魔和炼药之道。

偶然有人提起亡神降世之体，那是孕育魔气最佳的载体。

于是他便派出了那个小个子猫妖去帮他寻找这个载体。

临走之际，他竟然对这个猫妖心生了短暂的不舍，他总能在他眼里看到曾经的自己。

整个宫殿又冷清了下来，直到他带着她回来了。

她的眼睛灵动可人，像一汪清泉，折射出他阴冷可怖的面容。

可洛茯并没有怕他，起初，她甚至会调侃他是个大坏蛋。

麟洲喜欢看她穿紫色的衣服，穿梭在宫殿中，为整个宫殿增添了从未有过的生气。

他竟然有些心软，放任她先适应殿中的生活。

趁她熟睡之际，他还偷偷取了她的几缕秀发和魂识，连夜挑灯编成了一枚小小的戒指，这些日子，甚至连小白都快看出不对劲了。

太岁的能力越来越弱，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等了，那些蛰伏在夜里对他虎视眈眈的妖魔，迟早会将他毁掉。

他从未忘记以往之耻。而想要成魔，首先必须断绝的，便是情。

他将那枚戒指戴在银戒之下，除非银戒断裂，否则无法显露。

他开始不断羞辱她，直到她恨上自己，直到她完完全全地成为他的工具，直到他也觉得，她不过只是一个物件而已。

每每心有不忍，他便会往指缝中插入一根一根的银针，直到完全打消这种念头。

可在七魂钉钉下之际，耳边充斥着她无助的呻吟声时，他还是默默将头转过去了。

当晚，他将原本已经收起来的针全数插进了指缝中，整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他看着看着，却忽然笑了。

紧接着，他又杀光了殿中除了小白以外所有的妖，他们曾经同他一起伤害过她，如今与她陪葬也好。

将她葬在琉璃陵后，他用匕首生生从自己的腿上挖下大一块肉，替她塑了那具不死不坏的傀儡之身。

他在最初就答应了她，要让她回去救活弟弟。但他骗了她，那具身体根本就不会灰飞烟灭。

直到现在，他从腿上挖下的肉，都还未长回来。

他被清玉剑所重伤，又加上腿本有旧疾，才会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刻没站稳脚，一同掉进了无量业火中……

这些片段在麟洲的脑海中不断闪烁。

他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密林中，天上正下着大雨。

不对，他现在不应该已经和她一同化作灰烬了吗？

麟洲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有些异样。

日衵……

难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