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井中的一瞬间,冰冷的水席卷全身,涌入耳鼻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浮力托起两人,让他们同时钻出水面。
井下果真是结界出口。
此处水面开阔,幽绿的湖水像一滴眼泪,滴落后平静得不起波澜,也只在两人身边才泛起一圈圈涟漪。
颜卿拖着后卿游向岸边,她吃力地爬上岸后,转身又使劲将后卿也拽上岸。他在禁制中被困远比她要久,又一连三次使出万物有灵,那本就是一门耗费及其大的功法,他的身体一早就吃不消了,全是硬撑着才到了这里。
这会儿后卿靠在岸边连动动手指都费力,他仰头躺在岸边不住地喘息,被冰冷刺骨的湖水浸透的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有水珠顺着头发渗进背后的草地中,发间也冒着丝丝寒意。他睁着眼睛,始终仰望头顶天空,嘴角艰难地勾了勾,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地传出来,“终于,出来了……”
他偏头,望向一样跪坐在旁边草地上喘着粗气的颜卿,那双漾满笑意的眼睛让她看着不觉也跟着笑了笑。
此处山林茂密幽静,看着极鲜有人来的样子。他们刚刚出来的湖便是隐在茂密的林子深处。
颜卿虽不知此处是哪里,但总归他们已经破了湖底的三道禁制,出了月宫的湖底结界。只是想不到湖底结界外,竟是连着另外一个地方。
“曲刹林。”
颜卿还在想《六界地文全略》的时候,后卿已替她解惑。此处便是连通着六界的交汇地界,曲刹林。
他的身体疲累得已是动弹不得,寒风一吹瑟瑟发抖了半天也掐不出个明火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颜卿身上,希望不精通术法的颜卿也能像忽然能引水一般,突然也能使出个明火诀。
颜卿尴尬地扯了扯面皮,撑起身子跑进林子里拾柴去了。
后卿仍是仰面躺在地上,笑了笑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他微侧过头,一口血便在这时喷出,滴进草地土壤中渗进去消失了。
他艰难地抬手至额间探了探自己的神识魂魄,片刻跌落了手臂,结果便如他预料的一样。
“曲刹林……”他呢喃,唇角似是嘲讽般的勾着,“六界交汇处,呵……”
他低低地笑起来,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困了我这么久,竟还敢让我自己选择日后的去向。”
他笑着,目光突然凝住,望向颜卿身影消失的那片树林,“天界的这只老狐狸还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颜卿闯进林子里,原想拾些枯木树枝的,越往里走发现树木的年岁越是久远,别说枯木树枝了,就是连细瘦些的树木也难寻。
寻了一阵儿,又怕走远了一会儿再难寻回去,只得亲自砍些细小的树枝。她伸手化出勾陈朱砂笔,她寻玄度无意间救了被卷进湖底结界的后卿,不用算便知她定然是不欠后卿分毫。可后卿在结界中几次相救,后又冒着生命危险施展万物有灵。她便不能确定了,她的救命之恩和他的救命之恩,究竟孰重孰轻。
她伸手化了良久,这才发现勾陈朱砂笔竟然不见了!
颜卿急忙翻出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勾陈朱砂笔。难道是被她遗落在月宫湖底的结界禁制中了?
按理说结界一旦被破,便会消失。被遗落在里面的物品要么是随结界一起消失,要么就是落到了布结界的人手中。
颜卿施术召唤勾陈朱砂笔,却始终唤不来它。所以说要不然是真的随着结界的消失,勾陈朱砂笔也消失于世,要不然就是被布下结界的人控制住了,让她无法召唤回来。
究竟是谁,在月宫之下布了这样一个结界,为的又是什么呢?
“谁在那儿!”
她突然望向树上,树上果然正有一黑影坐在那儿,被她发现后黑影干脆果断跳下来。
曲刹林是止战之地。因是六界交汇之处,难免会碰到那种死对头在此相会的局面。为了避免这种一出门就打起来的情况发生,六界中人一向恪守这条原则,不论任何人因何事,绝不可在曲刹林中打起来。
所以颜卿也并未担心此人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若不是这人动作大了些,她怕是还没察觉到这处除了她之外还有旁人。
那人一跃而下,几步靠近她。面容清秀苍白,对她笑起来露出一侧的虎牙。
“别过来!”
逻霖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摸摸鼻子回想了良久道,“我们好像没什么恩怨纠葛,关系似乎还不错?”
他正追查一件涉及幽冥的事情,发现有人进来时下意识地就藏到树上,见是颜卿才放松了警惕,也因此被她发现。
现在莫名被呵斥他还真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是如何判定关系还不错的?”颜卿心生无奈,“若不是你执意向天帝求娶,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天界那地方实在人心难测,危险得很。我是想让你日后能过得舒坦些,远离那些是是非非,这才向天帝提议求娶你。谁想他直接便说你和月宫玄度君情投意合,将在不日完婚。”逻霖梗着脖子,像个坚持不肯认错的孩子一般,“我一想玄度对你确实还不错,你既然都这么选了,那我也就省得操心了。可后面再发生的事情,与我何干?玄度的事,我很遗憾,若有可以帮忙之处,我定会尽力助你。”
逻霖拂落身上的落叶,斜睨了颜卿一眼,“做什么迁怒于我,枉我一番关心。听说你因此事一蹶不振,人也消失了。哪想到让我在这里碰到你,一番好心当成要害你……我还会害你不成!所以你可以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
瞅着逻霖那一脸怨念,颜卿消化了好久才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其实一切与逻霖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整件事情与人无关,她只是在为她的满腔怨气随便找了个借口。
“抱歉,”她叹气,缓缓走上前,声音软了不少,良久才问,“逻霖,你怎么会在这儿?”
逻霖去观礼了,自然便知道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他知道玄度的离开对颜卿会有很大的打击,这会儿见她态度软了下来,不由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着实蛮硬了些,这会儿整个人极是乖巧地对颜卿说了整件事。
他说,他看到湮初在被一个杀手追杀。
那日月宫慌乱,他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湿漉漉的月宫罪仙将湮初拉走了,之后有杀手出现,那个脏兮兮的人为湮初挡了一掌之后便倒下了,湮初趁混乱跑出月宫,那杀手一路跟着她跑出来。
因着逻霖与湮初也算有些交情,何况湮初又是颜卿一力保下来的人他便也跟着跑出月宫了。
逻霖将自己看到的都告诉颜卿了,除了他在那杀手身上,隐约看到些幽冥痕迹的这件事。此事他必定全力追查。幽冥中人,决计不能再卷入天界纠纷中为人利用。
那浑身脏兮兮湿漉漉的罪仙,想来是章叔,玄度曾将他关进水牢只是不知他是如何逃出来的。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要找湮初呢?若是对她不利有为何要挨一掌,现下不知生死。湮初又是被谁人追杀?
她思索着,听到逻霖渐渐没了声音,抬眼发现他正望着她身后出神。
颜卿顺着看过去,发现后卿不知从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了,正静静地望着这里。
见逻霖和颜卿都看向自己,后卿抬脚走上前。他一步步走着,动作并未见多迟缓,但由于伤势过重气息不稳,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分外沉重。
颜卿不由上前几步搀了他一把。
“后……”
逻霖似乎低声喃喃了些什么,不过颜卿走得太快只听到他似乎说“后”什么的。扶稳了后卿时,逻霖也走过来了。她觉得逻霖似乎看穿了后卿的身份,不过还是介绍,“后土地祇……”
她还没说完,后卿先一步道,“后卿。”
逻霖看着他反倒从鼻子中发出些阴阳怪气的哼声。
颜卿正搀着后卿,手掌触摸到他的衣袖仍是湿漉漉冰凉凉的一片,才想起自己是来捡柴给他生火取暖的。
眼下有逻霖在谁还愿意费时费力地捡柴生火?颜卿当下就软下声音,赔笑道,“逻霖,能帮个忙吗?”
逻霖若是有胡须,当他听到颜卿让自己帮什么忙时,气得胡须都该抖上几抖。他勉强平复着内心冲动,耐着性子说道,“小爷可是鬼王,幽冥鬼王啊!”
颜卿略一思索道,“那可否请鬼王看在六界和睦相安无事的份上,本着各界互帮互助的精神,为促进六界团结再做一份贡献?”
逻霖撇着嘴瞪了颜卿一眼,脸色青红得都能赶上两人初见时,他佩戴的恶鬼面具了。
“也就是你求我,”逻霖恨恨地瞪了眼后卿,而后者只事不关己地笑着,就让他火气更大,声音不由得更加咬牙切齿,“换成别人我才不帮!”
说着他捏了个诀生火出来将后卿的衣衫烘干,顺便准备帮他疗伤。然后他刚掐上后卿手腕切脉,却被后卿反手一挡挣开了去。逻霖露着两颗白森森的虎牙,磨牙道,“你们两个,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识好人心!”
后卿不置可否,只是身上一暖和了,他就察觉颜卿松开了搀扶他的手。后卿突然低下头,身子晃了晃仿佛力气耗一头便往颜卿身侧栽倒,被颜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后卿低声道歉,一双眼睛却对着逻霖,轻飘飘挑了挑眉。
逻霖冷哼,收起探他伤势的手,转而对颜卿说,“后土一族的,你可要小心些!”
颜卿长年待在因缘境,对本属神族却隐世而居的后土族并不了解。但也听闻过后土族骁勇善战忠义不二。只是神魔大战后,后土曾经的繁荣日渐没落,再后来后土隐世不出,仙界便很少再能听闻后土地祇的事情。
“上次大战之后,他们后土就回去便闭门修养了,说是隐世我看是分明是避世,躲起来罢了。不再插手外界的事情,独立得像是从天界分出去了一般。你知为何吗?”逻霖余光瞥了瞥脸色越来越不良善的后卿,得意得扬了扬唇角,见颜卿望过来才又故作一本正经道,“我当然也不知。”
颜卿都要黑了脸,才听逻霖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将他送回去吧,免得引火烧身殃及自己。”
“我知道湮初的事,你必不会不管。但现在天界暗潮涌动,就算你待在封锁严密的月宫,甚至待在受众人敬仰无人敢擅闯的因缘境,也未见得能安享太平,后土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你,凡事三思。”逻霖收了一副桀骜的样子,难得认真道,“你定是不会听我的劝,不过若遇到危险,我仍然愿意帮你。我不能代表整个幽冥界,但仅以我个人的名义,愿意一直无条件帮你。”
颜卿有些感动,想问他为何要这么帮助自己。刚动了动嘴,逻霖就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道,“你若非要问个为什么,大抵是因为,你像极了我想娶的那位姑娘吧。”
他笑得玩世不恭,让颜卿觉得,接受他的好意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