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强压心中情绪,想了想便跟着玄度的故事接着编,“当时鬼王受了一击昏迷不醒,我与玄度君也只见到蛟龙石化一点一点变成这幅样子,实在惊心动魄,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后怕。”
她顿了顿突然讪笑,“大师兄,难道这恶蛟作恶多端反遭反噬,功力施展得多了反而石化而亡?”
宓稷噙着唇边的笑意认真看了眼颜卿,余光扫了眼一脸镇定的玄度,目光才终于转到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的逻霖身上,“若如此回禀天帝,不知鬼王可否觉得有何不妥?”
逻霖早就收起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听到宓稷的询问略一思索道, “好说,也怪我修为不精,此事我们幽冥全程并未看到经过。玄度君和颜卿也险些遇害,宓稷君来得巧正看到石化后的恶蛟。可那小勾陈……”
他看了一眼始终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湮初神思犹疑。
玄度断然道,“世间只有一只勾陈神兽,难道鬼王不知道?”
逻霖笑,“如此甚好,只是怕到时还要劳烦玄度君和颜卿到訾应宝殿站一站。”
“好说。”
颜卿听得糊涂,但见他们三人似乎都达成了某些一致便也懒得再搅和进去。随他们去吧,横竖有大师兄在,出不了什么事。
逻霖屏退了手下将领,准备送几人出幽冥。直到此刻湮初才松了口气气喘吁吁道,“刚刚是哪个将我定住了!小爷动弹不得很是难受,定要让你也尝尝这浑身动弹不得口不能言的感觉!”
当事人一言不发,反倒是逻霖轻飘飘了一句,“学什么不好学小爷说话,要报复你会定身术吗?”成功堵得湮初哑口无言。
颜卿笑了笑,目光却是转向山顶亭后的断崖,之前坠入悬崖时她见到一片似能吞噬一切地黑暗深渊,她脚下不自觉走向凉亭,玄度忽然拉了她一下才将她拽回神。
“那里是什么地方?”颜卿指着悬崖之下。玄度沉默,倒是一旁同宓稷说话的逻霖反应过来。
山风吹来席卷了一切声响,只有风声呼呼显得格外寂静。
“望乡台。”她听到逻霖如是说,“你可是见到了什么?”
她轻吸一口气,神光恍惚。望乡台上望故乡,难怪她会觉得那种摄人心魄的黑暗中,似有一丝温暖幽光,倍感熟悉。
“怕是见到黑漆漆的四壁,暗无天日。”玄度望着她的神情幽幽道。
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想般,颜卿猛地一脸惊疑望向他。玄度淡笑,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勾陈蛋中果然是黑的。”
逻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宓稷的笑声打断。他张了张嘴,也没再提什么。
日子还很长。
他这么想着,看到湮初犹疑的目光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们都走了,她怎么办?”
*********************************************************
颜卿是主动跟着玄度回月宫的,靠近月宫的时候只见月宫之上雷霆闪烁,紫云电光狰狞着似要撕裂天际。落到月宫大地时望舒和玄烛已在遥遥赶来,见到玄度身后跟着颜卿,不由都松了口气。
“怎的突然就走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望舒拉着颜卿上下好一番打量,“不行我得赶紧派人知会绵绵一声,她这会儿怕还在着急。”
颜卿略惊,“你告诉我三师姐啦!
望舒白了她一眼,“你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我派人去因缘境打探你是不是回去了,这才惊动你几位师兄师姐。听说陵光君已经请了朱雀族人四处打探寻你。”
颜卿心中感动,抬眼正好见到玄度同玄烛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一旁清秀书僮模样的湮初进了月宫。
她忽然明白扰得她一路心中难安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望舒不知晓,便连整个因缘境都无人知晓她的下落,玄度是如何知晓的?
颜卿安抚了望舒,快步跟上玄度想问一问。可这画面落在望舒和玄烛眼中又变了个含义,玄度前脚离开颜卿后脚便着急得跟过去,颇有些黏黏甜甜的感觉。
两人顿感欣慰,对付他们这石头般油盐不进的大哥,也只有颜卿这般主动出击来得最有效用。
尽管颜卿如此飞快地跟上去,还是跟丢了。只见到被玄度安置在藏书阁做小僮的湮初。
那日在幽冥,玄度宓稷连同逻霖三人都说湮初的身份不宜轻易暴露。道世人只知颜卿是世间最后一只勾陈,但若此时再出现一只勾陈,难保会有变数。
她不懂,如今天下局势安稳各界和平相安无事,有谁会对湮初不利,又有谁会利用勾陈的事情兴风作浪。
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当初害得她们勾陈盍族湮灭的魔界。
她从不提起,并不意味着于她心中无碍。
她双手握拳,却在见到自以为自己是头雄麒麟的湮初那双澄澈的双眼时,松了手。她叹气抚了抚湮初头顶乱蓬蓬的碎发。
她虽看不清眼下局势,但看他们三人神色凝重,便知这个决定是做了多少考量。而且他们因缘境之人向来护短,大师兄宓稷又一生磊落坦荡。
玄度虽看着阴晴不定但从他曾说过的话中也知他向来看不上那些诡谲事,两人虽相交不深,偏颜卿就觉得他不会对她不利。
鬼王逻霖虽然乖戾桀骜,但看得出他不屑与阴谋为伍。而且涉及幽冥利益,他必是小心谨慎。
如此想着,且这三人头脑无一不比她矜贵有用得多,颜卿也就懒得计较随他们去了。
这会儿颜卿四处寻找不见玄度,索性跑去西极之地的芳汀之上。
高大的月桂枝叶繁茂一如她走之前的模样,随微风轻拂隐隐地让人仿若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她正站在月桂下,忽见远处雷霆万钧,有闪电撕裂天边蓦地劈下,像是就落在月宫当中。
她匆匆出了西极之地打探,但见月宫仍似往常一切井然有序不见有任何慌张异常。让人不由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她静默了一会儿,正瞧见在林中劳作的懿蕥遥遥看了她一眼。
颜卿踌躇着,还是走过去打听,“懿蕥君知道出了什么事吗?刚刚看着似有雷霆降落月宫。”
懿蕥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玄度君这几日离开月宫了?”
颜卿挑眉,玄度出月宫的事除了望舒和玄烛知道,并未告知月宫中其他人。她虽疑惑懿蕥如何知晓但面上却是不置可否,没有半分松口。
反倒是懿蕥轻蔑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光我知道,月宫中的所有的人,眼下都知晓了。”
他说着,轻蔑的笑容突然凝在嘴角,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边出神。
天边有五彩神光闪烁,有天帝身边亲随神官来了月宫。
懿蕥看得出神,满面神光双目炯炯有神。他在这里困了三千年,等赦免旨意便等了三千年。颜卿看着不由暗自替他惋惜,三千年过去了,天帝可还记得曾有一刚飞升的小仙还困于此地?
她没期待太久,因为没一会儿便有仙使跑来找她,说天帝的仙官带旨意来见颜卿。
她应着,随仙使走的时候果不其然瞧见懿蕥黯然的脸色。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背过身去不再向那五彩神光看一眼。
颜卿到无夜之境匾额的时候仙官已在那里等了片刻了,望舒玄烛都在一边,只是不见最该出现的月宫主人。
见到颜卿,仙官传了天帝口谕,请她到訾应宝殿有事相商。心知天帝此番传召应是与幽冥一事有关,颜卿只整理了衣冠便匆匆随仙官离去。
逻霖将他们送出幽冥后径直去了天宫向天帝讨公道,早便想到天帝会传召她们,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也没想到天帝只传召了她一人。
“天帝只传了我一人吗?”
见天官点头颜卿隐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收紧。天帝亲随天官传她为何来了月宫而非因缘境,既来了月宫,传的人又为何是她而不是月宫主人玄度。
望舒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口,面上一副欲言又止。颜卿知她是担心,对她安慰地笑了笑。
走的时候见玄烛也满脸慌张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难免扶额一叹。玄度神君不知去了哪里,刚才还见有雷霆劈落月宫,这个时候玄烛必须要稳得住,才能撑起月宫重任。这么想着,她不由提点了几句才跟着仙官离开。
没过多久,无夜之境雷声轰隆人影匆匆。
只是那时,颜卿已然到了訾应宝殿上。
大殿为首宝座上端坐一人,身着锦绣华服眉宇端方肃穆,眼中藏神思无数万转千回。
“陛下。”颜卿福身行礼,见天帝微微点头示意才端站着等候天帝问话。
天帝昊宇素以德高恩重,一力为六界太平之盛德传颂于世。便是上次神魔大战,魔族侵吞幽冥闹得幽冥民不聊生,也是天帝昊宇派兵相助幽冥力促两族息战。直到魔界暴露一统六界的企图,天帝为恢复六界秩序才致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不断。
也是在那次战役中,魔族奸诈使计,暗中派人混入天界里应外合,致勾陈族灭,战神披甲战死,六灵衰败,后土地祇元气大伤。才有了此役后魔族退居魔界不出,才换回六界现在的太平之景。
那役过后,白虎族因作战勇猛暂代战神职,司练兵之事。
青龙族原本人丁不旺战后更是凋零得厉害,天帝怕青龙族步了勾陈的后尘,索性放他们不问世事休养生息去了。
朱雀一族向来不服管束醉心歌舞升平世间乐事,便也得了恩准继续游历四方为乐。
玄武和螣蛇二族则归隐各自领地鲜少再外出过问世事。
而原本兴旺了几十万年的勾陈族,一朝陨落,被魔族诡计所害至全族灭尽。九天御雷勾陈大帝归于混沌万年来再无消息。
直到一千年后,师尊长白神尊游历时,偶然捡到了一颗还有丝毫生机的勾陈蛋,才有了现在世上最后一只勾陈颜卿。
魔族,都是因为魔族妄图一统六界!颜卿闭了闭眼,抬眸间正对上天帝探寻的眼睛。
“你去过幽冥了?”
果然天帝直接问了幽冥之事。回想着几人在幽冥的话,颜卿点点头便答。
谁知天帝下一句便将她原本的构思全部打乱,“好端端为何要去幽冥?”
颜卿组织好的话语生生卡在嘴里。在幽冥时他们只说了最要紧的话,那些应付天帝提及石化蛟龙和小勾陈要如何应答。可如现下这般,颜卿抬眸看到天帝不怒自威的架势,略一思索如实道,“为取幽冥水。”
“哦,”天帝神色淡然继续问道,“取幽冥水要做什么。”
“听说玄度君的月桂曾受幽……”又是一句话堪堪堵在嘴里。月桂乃天界之物,她若说月桂曾受幽冥水土滋养必然引起天帝猜疑月宫勾结幽冥。颜卿几乎没有停顿说道,“悠悠仙气水土滋养万年才开出那样娇嫩的花,才能酿出那样飘香的佳酿。玄度君鲜少外出不知其他地方的水土如何,是否也能养出如仙界花朵那般的灵物。颜卿也好奇得厉害,想知道是种花之人厉害还是水土因素更胜一筹。”
她讪笑着,一把化出十个琉璃净瓶呈到天帝面前,“颜卿实在好奇得狠了,才想取些幽冥水回来给玄度君试上一试,看他能种出怎样的树,开出什么样的花。谁想到,差点连小命都丢到哪里去了……”颜卿的声音越来越小,面上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还有些后怕的样子。话一说完即刻行了一大礼,“还望天帝恕罪。”
天帝昊宇自始至终没有遗漏她一丝的表情,半晌目光从十个颜色各异的琉璃净瓶身上一一扫过,突然轻笑,“为了玄度,你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颜卿也不知天帝究竟何意,只一直低着头他说什么便应着什么。直到听到那句话,她再顾不得礼仪谋算,瞬间抬头对上那双微微探究却又不容置疑的眼睛。
“朕便做主将你许给玄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