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等再次醒来,感觉口干舌燥,起身下床倒杯水喝,头顶的天花板左右晃动,额头虽然疼痛减缓了,但还是钻心疼啊!
葛岩说我受到攻击,他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所以片刻不离,对我悉心照顾,严加看管,他帮我穿好鞋,弯腰抱我,我却一脚蹬飞鞋子,他只好放开我,再次帮我穿上鞋,再次弯腰抱我,我又再次将鞋蹬飞,他又将鞋给我套上,我又蹬飞。
他气得嘴唇发紫,“光着脚丫算了!”
“不行!不行!”
葛岩瞪了眼瞧着我,笑道:“就知道不行!乖乖听话,让我给你穿鞋!”
葛岩开始给我进行各种补身体,大骨汤、人参汤、鸡汤、红枣,喝着喝着,我就鼻血流个不止,身上起红疹子。
“当初我喝怎么没事?”
“你身体跟猛兽似的,喝了当然没事了!”
……
葛岩从片场回来,并没急着坐上沙发,而是将我亲昵地拉到沙发前,“我有礼物要给你……”
“哦——”
葛岩说着,大大的亚麻色四四方方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淡粉色扎着花的漂亮礼盒,微笑着递给我。
我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眼茶几上那件千挑万选的一万多块的西服,那是我给葛岩准备的礼物,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他却先开了口,“我也有礼物要给你呢——好巧啊……”
“是这个么?那咱们一块拆……”
葛岩指了指茶几山绑着绸带的礼盒,顺手揽过,就要拆下绸带。
我轻轻拆开礼盒,看到礼物的时候抬头去看葛岩,他也正好在看我,我们相视而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居然送了彼此相同的礼物。
我送他的是套西服,而他送我的是一条裙子。
“来,为我穿上它。”
我抱着礼盒走进卧室,穿上那件珍珠色的大方简洁的礼服,比我平时穿的尺码大了一号,看着镜中那件漂亮的礼服松松垮垮地挂在我身上,心中有些惋惜,不忍心看到葛岩失望的样子,所以来来回回在卧室里徘徊。
许久后,客厅里的葛岩终于忍不住,敲响了卧室的门。
“好了吗?”
我打开卧室的门,发现他早已换上西服,与平时穿夹克时完全两个感觉,平日里夹克衫配着那张冷峻的脸,总给人酷酷的感觉,然而,穿起正装,整个人焕发光彩,全身上下透露出高贵的气息,好像他正举着一杯1884年出品的极品红酒,坐在一座古堡的壁炉前,和他妈妈给人的感觉一样。
葛岩深棕色的瞳孔闪着欣喜的光亮,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挑,心疼地说:“比我想象中还瘦……”
“你,和我想的正好合适,这个颜色这个款式比我想象中还适合你。”
雪白的衬衫轻轻贴合着他健美的身躯,上好的质地和剪裁让这简单的款式看起来却是如此地时尚大方,或者,这应该归功于穿着着它的主人。
葛岩走到我跟前,抬手放下我扎着的马尾,动作有些粗狂,以至于我被一些缠在皮筋上的发丝弄疼了,他拉开琴凳,翻开琴盖,扶我坐在黑亮的钢琴前,“为我弹首曲子,弹给我一个人听!”
萧邦的《降E大调夜曲》,我屏住呼吸,然后沉静了一下心情,手指轻轻按了下去,立刻,如幽谷溪流般动听美妙的琴声从指间发出,充斥了整个房间,舒缓轻柔的音符阵阵跳动在空气中,缠绵悱恻,每个音符都包裹着甜腻,软绵绵,又让人陶醉,我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之间,似乎每按下一个琴键就代表着我对葛岩的一种感觉,发出的音乐就是我心跳,我全部的感情,如清风吹拂大地,又如夜晚的星辰闪烁点点星光,那不断推进和婉转的旋律,如火焰跳动,如大海的碧波,如流动的沙丘,如羊群奔跑在绿色的原野上,如鸟儿在幽静的森林里歌唱。至纯至真的幻想带着飘飞的思绪和无尽的相思与向往,冲破圈锁自由的牢笼,冲上云霄,展翅高飞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上,毫无世俗的杂念和斑点,只有天真和纯洁,只有质朴和阳光,在那圣洁的涌动中,天空似乎越来越明亮,所有的黑暗都消失在那灿烂的光芒之中。
这首曲子我从没有演绎的如此满意过!或许只是因为心情,因为有葛岩在,这个过早被世俗的风尘所污染,被社会的熔炉历练得像燧石一样坚硬的男子,从阴暗、晦涩的角落里走来,却把我一度快要灰暗下去的天空变得辽阔、湛蓝,我觉得生活依然美好,依然有一份美好的爱情摆在我面前。
葛岩席地坐在红色印花羊绒地毯上,身子微微后仰靠在琴凳的脚上,就在我满足于自己弹琴的技艺时,他泪流满面,哭得那样伤心,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从来没见男人哭过,尤其是像葛岩一样平日里冷冰冰,看起来很刚毅的男人,也许是那琴声勾起他的回忆,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一个听故事的人,如果默默流泪,那是被故事感动,如果痛彻心扉放声大哭,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事。
他哭得痛彻心扉,眼泪像硫酸一样一滴一滴往下坠,滴进我的心里,灼烧着我的心,我的心似乎陪他流血。
不知谁说过:男人的眼泪比血还珍贵!我想用在葛岩身上恰当及了,我见过他很多次流血,但那是唯一次见到他流泪。
那天,我一直在弹钢琴,从肖邦到莫扎特到贝多芬,从夕阳西下弹到寂静的深夜,曲风也从明媚晴朗飘过沉沉乌云到疾风骤雨再到狂风暴雨,到把我所能记起的曲子弹了个遍,弹到手指骨开始疼痛,因为除了弹钢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用什么安慰一个痛哭流涕的男人。
“阿岩啊,如果我一直弹下去,你就不再悲伤,那无论如何我要弹下去,阿岩啊,如果我一直弹下去,你就能忘掉那些伤心的回忆,那该多好……”
那个时候我在想,拍摄完《极速王子》就再也不当演员了,那个环境太复杂,我想让自己的世界变得单纯些,不要让葛岩因为我再一次陷入困境。而且,那份职业真的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扮演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角色,和一个陌生人说着海誓山盟,其实,我也怕,怕有一天真的说那些海誓山盟的时候会感觉在演戏,怕会因为拍戏,自己变得麻木,失掉一种又一种的感觉,连说“我爱你”都好像在背台词。
我想到维也纳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学习自己唯一的嗜好:钢琴!
当我吃力地在钢琴黑键上,弹奏那首我并不熟悉也不太喜欢的《黑键练习曲》。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覆盖而来,轻轻将我的手握住,他将我从琴凳上拉起,合上黑亮的琴盖,说:“累了,休息吧。”
我回头仰视葛岩,他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回视我,有柔柔的眼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眼眸却清亮起来,就像暴风骤雨过后的蓝天。我想起刚认识他时,他阴郁冷酷的眼神。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带着凉意,我将手掌在他的脸上摊开,想用自己体温温暖他带着凉意的脸。
他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眼眸里染上一层笑意。
“阿岩——那天看到我,你心里想什么?”
我想起认识葛岩的第一天,他穿着深蓝色的赛车服倒在树林里,我前去问他有没有事,他却一直盯着我看,眼神麻木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一样,带着死亡的气息,据说,最接近死亡的人,眼神不是寻思的刚毅,我想就是我第一次看到葛岩的那种眼神吧。
“哪天?”
“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我在看天空,五彩斑斓的天空——”
“五彩斑斓的天空?!”我吃惊地反问,脑海里想象着天空的颜色,天空——蓝色的啊!至多有乌云或是白云,怎么会是五彩斑斓的呢。
“对,五彩斑斓的天空,有纯净的白色,透亮的蓝色,热情的红色……很美——很美——以为自己上了天堂见到了没有翅膀的天使,眨着漂亮的眼睛。”
我以为葛岩在说笑,但他严肃的表情又不像。
“是啊,我以为我死了,可是没有,人在要死的时候,都会拼命抓住能够救他一命的东西,你身上美丽圣洁的气息让我窒息,像利箭穿透我的心脏,我喧嚣吵闹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在那一刹那,我崇尚的暴力激情的世界轰然倒塌,那些邪恶、残暴和丑陋变成了天真和淳朴……你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葛岩学着女孩子甜美的嗓音说着,“好甜的声音,……你身上有种力量,可以驱赶掉阴暗自私狭隘,我想你一定还能给我同样的力量……”
听完葛岩的话,我陷入沉思,他有着和我同样的感受。只是我并没有他那么强烈,我只是对真挚爱情的渴望,而他是对光明生活的渴望。
“那是因为你身上本来就有潜藏的力量,你构筑的那个暴力激情的世界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我曾经迷恋过你世界里的暴力激情,那是一种汹涌澎湃的美,或许像我这样的人进入你的世界,就没有生存的希望,因为我太脆弱了,就像一株禁不起风雨的百合……”
“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走入那个黑漆漆的世界……”
“即使有一天走入了,我也不怕……”
“白然——”
葛岩轻声呢喃。
……
“那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天我跟人赛车,就是枫少泽说被我撞下山崖的那个女孩,见她冲下山崖滚到河里,下去找她,没想到遇上滑坡,被卷到了山脚,所以弄成那个样子了。”
我清晰地记得,那几天一直在下雨,整整下了两天,也就是说葛岩被暴雨冲刷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三天才爬到山路上,开车回来的,没想到遇上来寻仇的枫少泽,后来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哦,原来,那个谁跟他们是一伙的,难怪找你的茬,原来你是因为我才进入我们学校的,难怪刚开始看你很奇怪。”
“你没找到小柔的尸体么?”
葛岩陷入回忆,微微皱眉,“很奇怪,我下去的时候,那个车被河水卷走了,车里的情况看得也不是太清……”
葛岩脸上有愧疚,虽然没有直接害死小柔,但是心里依然放不下,始终希望她仍然活着。
“如果小柔没死……”
我想如果小柔没死,枫少泽也就不会处心积虑对葛岩不利,而且我对那个叫小柔的女孩有种特别的好奇心,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她的故事,是否还活着。
“我也不确定。”
……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终于下了个艰难的决定:我要去找小柔,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瞒着葛岩飞回北京。
在枫少泽所在的高中,我找到了一个叫邵晓柔的女孩子,档案上那女孩子的照片:留着男孩子的短碎发,还梳得有点乱七八糟,但有清澈的眼神和爽朗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开心。一套宽大的蓝白相间校服挂在她瘦瘦高高的身上,乍看之下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几乎没有什么特点,细看就会发现,
与我想象的样子相差太远,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算下来只比我大两岁,和葛岩赛车她也才十九,如果活着,二十四岁了。
我去养老院寻找邵晓柔唯一在世的亲人,她的姥姥,养老院的院长进了档案室,翻了重重叠叠落慢灰尘的档案,
“哦!是她呀!我想起来了!”养老院的院长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地叫道,“早走啦!早走啦!三年前被一个大明星接走了,说是要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养病,那个大明星叫什么……就是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唱《冷酷》的那个……就在嘴边怎么就叫不出来了呢”院长跺脚,突然一拍脑袋,“枫少泽!枫少泽!我小孙女最喜欢他了!”
“呵呵呵……”
我尴尬地笑笑。
“哎……姑娘……”
我转身要走,却被院长叫住,想到她肯定要问我认不认识枫少泽,顺便要张签名什么的。
“你是她孙女?”
“哦,不是……”
“哦——有个女的来过,哎哟喂——脾气大着呢,打扮的妖里妖气……说话阴阳怪气的,被我打发走了,都没给她找档案。”
听到有人来过,我心里生出希望,说不定那个人就是邵晓柔呢,无意再听院长絮叨不满,有些激动地问:“她说什么了没?”
“我没给她档案,她看起来有些失望,其他的……好像没说什么……”
我有些失望,“哦……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穿得怪里怪气的,衣领露到这儿!”院长边说边在自己的胸口前比划着。
“是不是高高瘦瘦,瓜子脸,留着短碎发,看着像个假小子?”
“是高高瘦瘦瓜子脸,但是留着波浪卷……她刚走不久,你应该还能追上呢。”
“刚走?!”
我飞奔着出了养老院,一抹亮丽的倩影往停在门口的银灰色本田走去,她穿着深色碎花波西米亚大长裙,留着红色波浪卷,宝蓝色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她拉开车门,正欲上车,白皙纤细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闪亮的钻戒,在强烈的太阳光下,钻石折射出无数耀眼的白光,扎得我眼睛生疼。
“等一等!”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叫声,身子怔住,但是没有回头。
“请问——你是邵晓柔么?”
她身子一怔,僵住,然后迅速爬上车,启动车子,踩着油门,噌地从我身旁滑过。
我僵住原地,脑海里飘过两个人影,一个高中生女孩,留着男孩子的短碎发,穿着宽大的蓝白相间校服,有着清澈的眼神和爽朗的笑容,另一个穿着深色碎花波西米亚大长裙,光从背影就能判断是个大美女……
“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那又怎么解释,在我叫出“邵晓柔”时,她会做出那样奇怪的反应……”
我拦了辆的士,追着那辆银灰色本田而去,她似乎也意识到有人跟踪,在一个红路灯口将我甩掉了,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去。
“要是阿岩在,一定能够将她截获。”
我无奈地坐着出租车,再次返回养老院。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或地址?”
院长与我隔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她坐在黑皮椅上,白了我一眼,又埋头埋头看文件,压根当我没存在。
我想到是前一阵忙着追邵晓柔去了,态度恶劣了些,于是换了张笑脸,从包里翻出一张枫少泽的CD,轻轻递了过去。
她瞟了眼那张CD,皱巴巴的脸上有了笑容,但很快又被刻薄挑剔掩盖掉,“没有,不过门卫哪儿有登记,你去看看。”
我忙跑到门卫处,看了眼来访登记薄最近的两栏,除去我填写的那一栏,另外一栏字迹模糊得几乎不可辨别,我趴在薄薄的纸张上,眯起眼盯着用蓝色圆珠笔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研究许久,确定那三个字就是“邵晓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