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步芮匆忙赶到楼下急诊,护士和护工们刚好准备把席温尔送上手术室。
床上的席温尔打了镇静,双眼紧闭,正沉沉睡着。他脸色煞白,额上蒙着层冷汗,眉间也因疼痛而拧起。他的两只手已经做好初步的处理,被用东西包裹了起来,以防感染。
向来斯文从容的他此刻显得有些狼狈与脆弱。
“温尔哥……”步芮手抓着病床边的护栏,心疼得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方才负责通知她的小柯来到步芮身边,给她说明情况。
“据说是签名会上有人借握手的机会放火伤人,烧伤了病人的手。”
步芮听后大吃一惊,忙问:“那他伤势严不严重?”
“右手最严重的地方有三度烫伤。”小柯脸色凝重地道,“现在马上要做手术。”
好几个小时后,席温尔终于被推出手术室。
步芮和席温尔的主编以及漫展举办方派来的人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都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主编陈先生迫不及待地问医生:“请问他怎么样了?”
“手术成功。”主治医生回答说,“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右手的伤很可能会影响到手部功能。”
步芮一听,霎时怔在原地。
席温尔可是写小说的,如果他的手不能正常灵活地行动,肯定会对他今后的写作生涯造成极大的阻碍。
步芮愁眉深锁,为接下来的事忧心不已,这时身旁的两个男人突然间大声争执了起来。
“这真不关我们事啊!”代表漫展方来跟进此事的人着急得满头是汗,激动地拍了下手,“你也知道的,我们对每个入场的人都做过安检,不可能带着危险物品的!”
主编陈先生同样无比亢奋:“现在就是出事了,你们说多少遍没有危险物品也没有用!事实都摆在这了好吗,你们还想推卸责任?!他可是我们的头部作者,我们公司的损失你们必须赔偿!”
席温尔还在面前躺着,他们竟只顾着吵这个。
步芮无法接受,心里来火,于是皱起眉,不悦地打断他们道:“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保持安静。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温尔哥的情况吗?”
步芮说话音量不大,却分外有震慑力,她一开口,两个男人都立刻停止了争论,讪讪地闭了嘴。
时间已晚,医院里只能留一个人陪护,步芮便留了下来。
窗外夜色深邃,病房内静悄悄的,墙上的时钟即将走向十二点。
步芮坐在床前,凝望着病床上的席温尔,愁云满面。
她怎么也想不到,席温尔居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醒来得知后会有什么反应。
席温尔以往总说自己人生前二十几年一直在走霉运,直到遇到她才变得好了点,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很看得开,区区小挫折是打不倒他的。
可这种会影响余生的飞来横祸呢?他会能坦然地接受吗?
不多久,席温尔苏醒过来。
步芮第一时间凑到床边,叫他:“温尔哥!”
听见声音,席温尔慢慢转动眼珠,迷蒙的视线落在步芮身上。
“……小芮?”对望好几秒,席温尔才张了张微微干裂的嘴唇,轻声呢喃出两个字,嗓子沙哑得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步芮扶起他,给他喂了点水,询问:“你感觉怎么样?”
入喉的温水润湿了他干涸的喉咙,也让席温尔的意识清晰起来。他喘了两口气,说:“还行吧。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啊对,我的紧急联系人是你。”
席温尔没结婚也没有别的亲人,前两年他做身体检查的时候需要填写紧急联系人,席温尔问步芮能不能填她的名字,步芮答应了。
“看来麻醉影响智力是真的?你看我脑子都不清醒了。”男人轻笑两声,开玩笑道。
他笑得轻松,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但步芮望着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席温尔与她对视一阵,轻叹一声,问:“我的手情况很糟?”
步芮垂下眸,感觉有点难以启齿,酝酿半晌才小声答道:“……右手的伤比较严重……可能会影响日后机能。”
“噢,这样。”男人仍旧反应平淡。
停顿片晌,他又道:“小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不是还有左手嘛?”席温尔举起也包着绷带但伤势较轻的左手晃了晃,微笑着对步芮说,“就算只剩一只手指也还是能打字的,只不过慢点罢了。况且现在还有语音输入呢,就是……有些情节读出来可能会有点羞耻,哈哈。”
不消片刻,席温尔便又恢复到了那副爱说笑的样子。
他抬眸瞅着天花板,笑说:“真没想到,我说怕签名会签断我的手,结果我的手真就出问题了。早知道我的乌鸦嘴有这么灵验,我就多骂骂那些得罪过我的人了。”
“温尔哥……”
想起下午收到的那条微信,想起自己当时也一派轻快地笑了,步芮的心情就更是沉重,心里揪成一团,手不由得攥紧衣角。
席温尔受到这样的伤害,步芮实在是心疼,恨不得即刻用治愈魔法为席温尔治疗。
然而,无论是经历过重度烧伤的手在短时间内康复,还是本不可再生的神经与骨头恢复如初,都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若是这样做,必定会引起怀疑,甚至还可能会害了席温尔。
所以说到底,她目前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席温尔受苦。
步芮越想越沮丧,此时席温尔把左手轻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握住了她。
“小芮,我真的不要紧。”
步芮一愣,抬起脸。
席温尔躺在床上,苍白瘦削的脸上仍带着虚弱,但唇角噙着笑意,目光如水地凝视着她。
“我真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席温尔柔声道,“笑一个,好吗?”
本该是她安慰席温尔的,现在倒反过来被安慰了。
步芮过意不去,忙收拾好情绪,朝他勾起一个笑容:“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嗯。”席温尔笑意更深,充满信任地颌首说,“那你就多笑笑。或许多看几眼你的笑容,我就能马上好起来了。”
***
第二天下午,席温尔的病房里来了两名警察。
“席先生好,我们是宿防分局的警察,想要向您了解一下昨天下午的事。”
站在门口的两位警察一高一矮,正在说话的是稍微矮一点的那位,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只有二十出头。
而高的那位——
步芮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另一个警察的脸,随即瞳孔骤缩,愣住了。
一米九的身高,壮实健硕的身材,小麦色的肌肤,再加上平头、剑眉、单眼皮。
竟然是她找到单良那晚遇到的那个姓奎的男人!
步芮完全没想过还会和这个人再次遇上,尽管她那晚已经用魔法封印了他的记忆,可步芮还是不禁感到一丝心虚,下意识别过了头,悄声退到一旁。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警察开始向席温尔了解昨天事发时的详细经过。
“那男的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吧,看着像是大学生。他戴了顶鸭舌帽,所以我也没太看清楚他的脸,不过我很记得他这里长了块五毛硬币大小的淡红色胎记。”
席温尔边说边用稍显僵硬的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边颧骨下方。
“当时我在书上签完名,对方主动伸手过来要和我握手,我就跟他握了。结果刚握住没两秒,火就突然间燃了起来,我想缩回手,但那人一直抓着我不放。”
姓李的年轻警察记录下席温尔的话,又问:“您有没有看到他是用什么点的火?”
“说来奇怪,”席温尔侧着头,边回忆边说,“他伸手过来要握手的时候,手里面根本没拿着什么东西,起火前我也没见到他有任何可疑的动作,那些火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一下子就烧得特别旺——”讲到这,席温尔忽而失笑,调侃道,“说着还挺像小说里写的那些异能。”
闻言,步芮不由得蹙了蹙眉。
席温尔继续道:“而且他抓着我手的时候,那些火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逃走前我无意间注意到他的手,上面一点烧伤的痕迹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我慌乱间一时看错了。”
听完他说的,做笔录的小李露出了费解的神情,用笔尾刮了刮太阳穴。
旁边的奎警官同样眉头紧拧,轻抿着线条凌厉的薄唇,双臂抱于胸前,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发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席温尔摇摇头:“不认识。”
奎警官:“那你对他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头绪吗?”
席温尔再次摇头。
二十分钟过去,初步的证言录好了。
“谢谢你的配合。目前行凶者仍然在逃,请多加小心。”奎警官以公事公办的口吻提醒了一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朝病房门口走去。
步芮犹豫一瞬,还是跟了上去,送两人离开。
正当他们即将走出病房门口的时候,走在步芮前头的奎警官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了头。
步芮就这样与他正正打了个照面,视线也毫无阻挡地对上。
“!”
步芮的心脏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停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
对方目光如炬,盯了她好一阵子,终于开口:“我觉得你有点脸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音落下,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病房内落针可闻。
——什、什么?!奎哥这是在搭讪吗?!
小李的双眼瞪得像铜铃,震惊得连手里的记录本都抓不稳,本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让步芮猛然回神。
他竟注意到她了!
步芮始料不及,慌忙在脑中搜刮该怎么回答男人的话,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奎警官,你应该比我还要年轻一点吧?怎么搭讪方式比我还老套。”席温尔边笑边道。
搭讪?!温尔哥这是在说什么啊?
步芮的思绪顿时变得更加凌乱,张口结舌。
然而奎警官没有半点动摇的样子,反而平静地解释说:“抱歉,请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陈述这么一个感受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没、没事。”步芮拼命维持住淡定,干笑道,“不过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那就是我的错觉吧。不好意思。”
奎警官一板一眼地说完,没再逗留,如一阵风般快步离开了。
小李这才从震惊中抽回神,匆忙捡起地上的记录本,朝步芮他们敬了一礼,喊着队长追了上去。
幸好他没有继续深究。
步芮思忖着,悄悄松了口气。
坐在床上的席温尔打趣地问:“你们真的没有见过吗?”
“……真的没见过。”步芮回过头,没好气地道,“温尔哥,奎警官是来工作的,随便拿别人开那种玩笑不太好。”
“那可不一定是玩笑。”席温尔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步芮,眼神比以往都要犀利,“或许他真对你有意思呢?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却问你之前有没有遇见过?警察认人应该很有一套才对。”
步芮还是第一次见席温尔露出带有如此明显进攻性的目光,不由得一愣。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席温尔就已经敛了神色,犹如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在说笑吧。
步芮在心中得出结论,无奈道:“说着不要开玩笑,你还开玩笑。”
席温尔垂眸笑了笑,没作声。
***
傍晚时分,步芮在外面简单解决了晚饭,回到住院部。走近席温尔的病房后,步芮先是听见里面传出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她很快认出其中那把低沉肃穆的声音是属于奎警官的,貌似是继昨天下午之后警察们又来了。
为了不打扰他们,步芮在门外止住脚步。
席温尔今天的语气鲜有地严肃,一字一顿道:“我可以保证,我每一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构思,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的,没有代笔,更没有抄袭。”
抄袭?为什么席温尔会和警察说起这个?
步芮心觉讶然,蹙起眉。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芮芮。”
步芮闻声转过头,出乎意料的来客使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沃沃?你怎么在这里?”
一想起前几天见面时的事,步芮的心就七上八下,担忧舒盛沃还有没有在生气。
面前站着的舒盛沃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不过她没有回答步芮的问题,反问道:“你知道网上从中午开始就吵得很厉害吗?”
步芮不习惯上网,对网上的事自然一无所知,她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盛沃不紧不慢地回道:“网文大神希文在签名会上被烧伤送院就够令人吃惊的了,但更令人吃惊的是,有人在网上发博宣称自己就是行凶者,而行凶的动机,是为了报复希文抄袭了他的作品。”
步芮一听,第一反应便是:“温尔哥怎么可能会抄袭?”
看她如此信任席温尔,舒盛沃有些不甘心地扁了扁嘴,可还是安抚步芮说:“对方给出了所谓的证据,但都不太站得住脚,无非是文中出现了差不多的异能。可是能使用火啊能操纵植物之类的,都是被用过无数次的常见老设定了,所以现在网上都在骂那个人。”
舒盛沃给步芮看那人放出的“调色盘”以及网上的讨论。
【细致设定和剧情的重合度基本就是零,越级碰瓷了】
【希神不愧是希神,这么对比一看,写得是真的好】
【退一万步说,难道被抄袭了就能伤人了吗?怕不是妒忌希文,然后强行按个由头去害希文】
【实在是太过分了!希望警察能尽早把人抓住!!】
【希望希文没事qwq】
步芮读着一条条评论,又听舒盛沃说:“我有事发时的视频,芮芮要看吗?”
她当即不假思索地应道:“要!”
舒盛沃又一次不甘心地扁嘴,点了几下手机,递给步芮。
视频估计是在场外的粉丝拍的,与席温尔所在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拍得不太清晰,但对步芮来说已经很足够。
因为那人身上的黑魔力即便离得远也清晰地映在了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