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谣 第52章 第 52 章

布拉特也不再遮掩，直言不讳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下个月我父王举行开元盛会，宣布东玄一统，很可能也要自封为东玄元皇，然后定下皇位继承人。”

连穆羽狠命低头，目光内收，手脚瑟缩，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布拉特站起来，将手一挥，唰一声，红月之刃划过空气，震出叮嘤嘤的余响。“听到没有？这把刀里的呼救声。”

连穆羽竖起耳朵，果真在那片余响里隐约听到有人的哀求声。

“这把红月之刃跟随我多年，从不讲情面，杀人无数，刀下亡魂的最后呼声都纳入到了刀刃中。它就是天狼之血的外化。当然，我能够控制这把刀。但是，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我怕亲自动手会招致天狼之血失控，所以想请你代劳，一来你可以借此给自身注入天狼之血，成为婼朗人，二来我也能勒住原始野性的缰绳，不令其失控。两全其美。”

连穆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要你解决掉我长兄，雷瑙。”布拉特冷冰冰道。

连穆羽浑身一颤，头皮骤然一紧。

“我昨天想了一夜，以你的武力，解决掉雷瑙易如反掌。只要解决掉他，你就比天狼还要天狼，就能拥有天狼之血，成为真正的婼朗人！”

连穆羽冷汗涔涔而下，豆大汗珠砸落到地板上，吧嗒有声。

布拉特一步一步走到连穆羽面前，满怀期待看着他：“这就是我教给你的做人之道。”

连穆羽弓背俯首，眼帘映入布拉特的一双黑袜，袜边绣着红眼獠牙的白色狼头。

他颤声道：“弑兄吗？”

布拉特的刀在连穆羽背后旋了一个圈。

“正是。”

连穆羽只觉后脖子吹过一股凉意，但布拉特的无情语气更令他不寒而栗。

“为何要对自己兄长下手？”

“因为我想做下一任帝刹王，东玄大陆的皇帝。”布拉特又恢复了平淡语调，“随意，我问过阿古丽，她胸无大志，一心只想回乌兰城当城主，你要是跟着她，以后就只能继续偏居一角，孤陋寡闻。但是你一旦为我做成这件大事，你就有享受不完的高爵厚禄，从此登上人生巅峰。”

“此事非同小可，我……我恐怕胜任不了，别坏了镇南王大事。”

“就是因为非同小可，我才会想到你。”布拉特蹲下，抚着连穆羽肩头，推心置腹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我想了一夜，感觉昨天的比试就是上天的安排，而你就是天神派来、助我完成这件伟业的不二人选。”

“我……”

“要么跟随我做惊天事业，出人头地，要么跟随阿古丽终老乌兰，碌碌一生。还用犹豫吗？”

已汗流浃背的连穆羽艰难地点了点头。

布拉特喜出望外：“这就对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不做非常之事，不成非常之人！我没看错你！”

连穆羽嗫嚅道：“我……”

布拉特见连穆羽神色犹豫，一挥手道：“还有什么请求尽管说，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

连穆羽壮起胆量道：“我与姜葇都是瀚海人，过去虽不相识，但毕竟有同乡之情，今天与她相见后，她说还有一个姐姐也在府上，想跟她居于一处。”

布拉特脸上掠过一丝难色，但随即就笑道：“这个不难！你只要做成那件事，我第二天就把姜婉送给阿古丽，让姜家姐妹重聚。你今天看到了姜葇，也应该明白，我重诺守信，一言九鼎！”

连穆羽这几日正愁如何把姜家姐妹带回身边，没想到机会就接踵而至，一想到姜婉很快也能回到身旁，自己对世代护卫瀚海的姜家总算能有个交代，不由喜上眉梢。

他竭力克制住情绪，平静道：“随意愿助镇南王一臂之力！”

说完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能顺利完成任务当然最好不过，可万一自己出事，姜婉不但回不来，姜葇以后也会没有人照顾。到那时，两姐妹还是会沦落到之前的境地。

布拉特见连穆羽脸色阴晴不定，情知他还在权衡利弊得失，劝慰道：“放心，这个计划不是一时兴起想出来的，已经考虑了很久，足够周密。尤其是你来施行，可以说万无一失。”

只有疯子或傻瓜会相信世上有“万无一失”的事。连穆羽硬挤出一丝苦笑：“万一失手，我还能有活路吗？”

这话太不中听，扫兴至极，布拉特突然拉下脸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办，就不会失手，我保证！这种事，只许成功，没有失败余地！”

连穆羽问道：“除掉雷瑙，镇南王就一定能继承大位吗？”

布拉特道：“雷瑙是我长兄，也是太子，二哥蒙叱在回魂关战死，三哥曼恩是酒色之徒，四姐燃娜虽有野心，终究只是一介女流，老六阿古丽聪明伶俐，与世无争。如果你要君临天下，你会最先搬掉哪个？”

连穆羽颓然道：“当然是……太子。”

布拉特道：“随意，不要害怕，也不要内疚，你是瀚海人，雷瑙攻灭了你们的中都昆仑城，亲手砍下了昆仑王的首级。你如果杀掉他，就是替瀚海复仇，替你们的国君复仇。”

连穆羽道：“可是我在中军帐里没有看到他。”

布拉特道：“那是因为北境出了点麻烦，袒萨国有一位将军造反，他率军掉头北上平叛。雷瑙现在是靖北王，他手里有一支鬼兵，可以连续十日十夜不眠不休，天下没有哪支军队可与之抗衡。”

听说“鬼兵”，连穆羽想起姜定远从乱葬岗带出的那支阴兵，庄恩那张沉默坚毅的面庞从眼前一闪而过。他脑中忽的窜起一个念头，难以遏制地逼迫他说出：“好，我来解决雷瑙。”

布拉特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最明白事理，一点就通，一听就懂，一悟就觉。晚上到我这边来吃饭，我再告诉你更多细节。”

连穆羽出了机关房，身上早已湿透，身上虽没有任何负重，却像担了千万斤的重物。

他有生以来没在这么热、这么压抑的房间待过。

回到荷风苑，去沐浴房匆匆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换好衣服坐在椅子上发呆时，听到殇璃说道：“今天你可是吃了豹子胆啊，那么逆天的活都敢接，准备不要命了，是吧？”

连穆羽无奈道：“接这不要命的活，还不是被逼的，我有选择吗？”

殇璃讥笑道：“那个废物镇南王不都说了嘛，给你两个选择，你为何不选第二个，跟沈姑娘回乌兰城？”

连穆羽叹了口气：“殇璃，你在我身体里待多久了？我表哥苏棠在登云观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观里那块埋我父王首级的无字碑你也看到了吧？我就这么回乌兰城，我父王的首级都没法取出来、正大光明地安葬在我连穆家的墓园里！”

殇璃安静了一会，体恤道：“那倒是。”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除掉雷瑙，借此攀附上布拉特，跻身帝剎国上流，就能正大光明把昆仑王入葬了？我没猜错的话，你父王是因为誓死抵抗才捐躯，而帝刹国对待顽强抵抗者，似乎是不留一点情面的，就算你成了婼朗人的座上宾，也没法说服他们宽大对待昆仑王吧？”

连穆羽不吱一声，算是默认了殇璃的推断。殇璃说的一点不错，算得上一针见血。自己就算真的如布拉特所说，成为精神上的婼朗人，也无法改变他们对瀚海连穆家族的看法。

而且，自己是连穆羽的事实一旦暴露，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连穆羽苦笑一声：“你说的对。我其实早就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能苟活到今天，走到这里，已经是天恩浩荡，福大命大了。”

殇璃鄙笑道：“你山穷水尽？你无路可走？至少你还有一副身体！还有一具色壳子！看看我，我有什么？我连栖身的壳子都没有了！我都没说自己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连穆羽愤然道：“我父王、王后、七个兄长全被斩首，我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九颗头颅插在枪尖示众，这种锥心刺骨之痛，你遭遇过吗？”

殇璃哀叹道：“都是苦命人，争什么争！何必呢？要我说，你这么苦大仇深，干脆一条道走到黑！”

连穆羽不明就里：“怎么走到黑？”

殇璃道：“布拉特不是说了嘛，雷瑙北上平叛，有人揭竿反抗，你也可以拉一支队伍出来，造帝剎国的反！”

连穆羽苦笑道：“我上哪里找这支队伍？你总不能要我指望乌兰城那区区几千人吧？你没听布拉特说，雷瑙手里有一支鬼兵，可以十日十夜不眠不休，这样一支军队，别说几千人，十个百个几千人也不够用！”

殇璃道：“打不过那支鬼兵，就想办法把它降伏过来。”

连穆羽淡然道：“这还用你说？”

殇璃愣住：“你……难道已打定这个主意了？”

连穆羽道：“要不然我为何答应布拉特？”

殇璃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在机关房里时，连穆羽就已打上了鬼军的主意。

他也一直以为连穆羽年少无知，孤陋寡闻，没想到今天竟然演了一场戏，轻易骗过了镇南王和自己。

殇璃感觉被连穆羽摆了一道，不禁笑道：“随意，你怎么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

连穆羽站起身，走到沐浴房门旁，那边墙上挂着一面铜镜，他面墙站定，明镜中映出一张俊秀面庞，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他将挡住眼帘的一缕碎发掠到鬓边，食指抹了抹眼睑下两道依然未褪尽的灰印，眨了眨眼。

那双看起来有些怯懦、懵懂的栗色瞳孔，忽然间转换成琥珀色，怯懦懵懂倏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刚毅与坚定。

连穆羽嘴角扬起，笑道：“我是变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正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