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谣 第48章 第 48 章

连穆羽回去后找到阿古丽，问能不能把姜家姐妹从布拉特那边要过来。阿古丽本来正有此意，但见连穆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还是觉得奇怪。

“随意，你怎么会想到这件事？”

“公主，我是瀚海人，姜家世代为将，是瀚海人的守护神，如今姜家后代落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阿古丽来找布拉特，说自己那边缺少丫鬟，能不能让姜家姐妹去服侍她。阿古丽本以为要两个人只是一个简单要求，哪知布拉特听后却一口回绝。

“姜葇笨手笨脚的没什么用，倒是好说，姜婉明艳动人，知书达礼，日后我可是要娶她为妃的，怎么能让给你呢？”布拉特笑道，“姜葇离不开她姐姐，恐怕也不会去你那边。”

阿古丽想到如果一个人都要不过去，未免太没有面子，随意也会大失所望，于是坚持道：“姜婉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把姜葇先让给我。”

布拉特想了一想，道：“姜葇让给你也行，不过得有个条件，后天的比试，随意得赢过我！”

阿古丽道：“随意要赢你并不难，就怕他不敢赢你。他会想，你是这里的王，他要是赢了你，你可能不会轻易饶他。”

布拉特笑道：“可他有你这个后台，我哪里敢轻易动他？你说他赢我并不难，你就这么自信？你忘了，一个多月前他还不堪一击呢。”

阿古丽道：“后天到竞武场你就明白了。”

布拉特将信将疑看着妹妹，她冷静得出奇，全然不像是在说笑。他不由又想起哥舒和幽冥二老的劝解，心里不由生起一股寒意，想道：“哼！你们联合起来诈我！”

阿古丽又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张告示，气愤道：“还有，你写的那张破告示太欺负人了，不光侮辱随意，还踩到我头上去了！显得你太没有肚量！”

布拉特呵呵笑道：“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就是怕他惧怕我这个镇南王，到时不敢使出全力，所以才在告示里故意贬低他和瀚海国。这只是简单不过的激将法。”他抚着手中玛瑙短刀的精致刀把，若有所思，“我们婼朗人瞧不起弱者，但如果他不弱反强，那就另当别论！”

阿古丽道：“好，但愿你言出必行，如果随意赢了，就痛快地把姜葇给我！”

“那还用说！”

布拉特见阿古丽起身要走，想起什么来，把她又叫住：“阿古丽，今天你到叶府去了？”

“是啊，怎么了？”

“叶安下午到我这里来了。他说你上午在他府上大闹一场，搅得他家鸡犬不宁。”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叶朗调戏我在先，还把我们带到他家私设的公堂，要我下跪受审，我这才翻脸无情，把他家闹了个底朝天！他叶家看来是仗势欺人惯了的，非得好好惩治不可！”

“叶朗竟然敢调戏你！”布拉特听阿古丽一说，顿时也气得两眉倒竖，牙槽紧咬，“这种人就是杀了也死有余辜！”

阿古丽看出布拉特并不知晓上午那件事的来龙去脉，问道：“那叶安过来都说了些什么？”

布拉特道：“他就是来给叶朗求情，说他那个逆子被下人拖累，无意间冒犯了你，结果闹得不可开交，你还给叶朗定了死罪，发落到了监察院。”

阿古丽笑道：“可不是什么无意间冒犯！如果我只是普通人家小姐，他就可以故意冒犯了？不管有意无意，冒犯谁都不行！哥哥，这种人不严加处置，迟早会招致民愤，对我帝剎国统治没有半点帮助！”

布拉特道：“嗯，我得好好想想这个事。我们刚拿下云梦国不久，根基还太浅，需要仰仗叶家这样的本地门阀支持，他们在当地经营日久，势力庞大，如果骤然跟他们交恶，把他们逼急了，狗急跳墙，怕也不好对付。”

阿古丽深以为然：“是啊。所以我在叶家的私堂上反客为主，历数叶朗罪状，给他定下死罪，就是吓唬教训那个人渣而已，真把他宰了倒是简单，就怕把他背后的势力得罪了，后患无穷。这叶家人，还得慢慢对付着来。”

布拉特看着年轻气盛又深谋远虑的妹妹，眼满是欣赏，又留她多坐了一会，聊起帝剎国定都太平城以及即将举办的开元盛会，听着阿古丽独到的见解，更是钦佩不已。

“帝剎国就是不许女人称王，要不然你来继承父亲王位，国家前途定会一片光明！”布拉特感慨道。

“我对王位可没一点兴趣！”阿古丽道，“能把乌兰城打理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蜗居在小小的乌兰城，那真是大材小用，我都要替你叫屈！你是堂堂公主，哪能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就算父王允许，大哥、三哥和四姐都不会答应！”布拉特激动地叫起来。

阿古丽不与布拉特争论这个话题，她也不想说服哥哥，她心里想的是，日后能与香璎侍卫守在乌兰城，终老乌兰城，就是了无遗憾的完满一生。

第二天，林忘尘与吴羡仙来到王府，送来连穆羽的衣裳。吴家裁缝赶制出两套，先让连穆羽穿着登场比试，另有两套慢工细活仔细缝纫，做好再送来。

连穆羽对镜试穿，披上崭新缎袍，宽松合体，左红右蓝双色搭配把人衬托得风神俊逸，潇洒不羁，一旁阿古丽看得两眼发直，一时呆住。

她回到屋里，取出一把精美绝伦的三尺长剑，递与连穆羽。

这把剑是她在布拉特宣布要测试连穆羽后，委托哥舒去梓归城名剑山庄重金购得，名为“飞霜剑”。

剑鞘银白似雪，雕花刻竹，剑身莹润如霜，镌镂星辰。连穆羽只听耳边殇璃叹道：“好剑！好剑！”

连穆羽过去所用之剑在秋荻城被查拉梅一拳击碎，此后经过南越国时重新购得一把，但并不十分趁手，此时得阿古丽赠与宝剑，喜上眉梢，来到屋外，一跃便纵入半空，当庭挥舞起来。

荷风苑内顿时呼呼风起，白光粼粼，一袭红蓝的执剑人腾挪闪转，如游龙巡空，凤舞九天。

阿古丽痴痴望着上下翻飞的连穆羽，就似看到一团红色火焰燃烧升腾，又似看到一片蓝色海域静谧安宁。

他动如火掠，静如海伏，动静之间，展示出昂扬的激情与深藏的理智。

阿古丽和众位婢女忘情的连声喝彩，就连林忘尘和吴羡仙也看得呆住，没料到短短数日，连穆羽的剑法又大为精进。他们哪里知晓，连穆羽体内藏着一位红衣修士，很多超高难度的动作身法，都是殇璃做出来的！

殇璃舞得一时兴起，竟陡然间腾身到一片假山之上，踩着山石又一纵身，飞到三层楼顶，还不过瘾，又从屋顶翘檐弹射而起，向上直直飞出数十丈高！

地上众人看到这离奇一幕，齐齐惊呼，紫娟和莺儿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因为她们在乌兰城从没见连穆羽飞到天上过。

连穆羽见自己飞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虽知道是殇璃在“作祟”，还是不免担忧，说道：“殇璃，你带我飞这么高，太危险了吧？”

殇璃语气倒是轻松：“你也见过若容千月了，难道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连穆羽一惊：“成为……天龙尊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离谱的事，从来没有。

殇璃窥探出宿主的想法，毅然决然道：“可是我想！”

连穆羽道：“那种事离我们太遥远，根本不切实际，那压根不是想就能做到的事！”他看了看四周，飘着淡淡湿湿的云气，再一低头，阿古丽和众人小的跟蚂蚁一般。

殇璃笑道：“就是因为遥远，才要去追寻！如果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还有做的意义吗！如果想都不敢想，那就更不可能去做，更不用说做成！”

连穆羽感觉身体在下坠，又生出担心，之前虽然也在殇璃带动下飞入过半空，但从来没有这么高过。“我只做眼前能做到的事，这是我的身体，我要自己做主！”

“又来这一套！我再提醒你，这身体有我一半！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成为天龙尊者，超凡拔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休想阻止我！”

“可是我不想！”

“你不想，也由不得你！”

“殇璃，你别太过分！我……啊………”

连穆羽“我”字还没落音，只听嚓嚓嚓嚓一阵急响，就重重摔落到一棵云松间，幸亏松针细密绵软，缓冲掉绝大部分下坠冲击力，他压着树枝落到地上才安然无恙。

连穆羽清楚，自己不想成为天龙尊者的表态激怒了殇璃，所以他才让自己从空中急坠，算是警告。

阿古丽吓得花容失色，跑过来抱住连穆羽，四处查看伤势。紫娟和莺儿已经吓哭了。连穆羽好言安慰，说自己没事，起身又舞了几剑，向大家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大碍，只是脸上落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见连穆羽完好无损，林忘尘一颗紧绷的心松弛下来，笑道：“名剑山庄的剑真是神奇，能把人带到那么高的天空里！”

吴羡仙嘘口气，道：“哪里是剑神奇，分明是随意功力大涨！”

林忘尘道：“我俩得抓紧练习尘仙诀，要不然，随意就要超到前头去了！”

林忘尘说飞霜剑把连穆羽带入天空，本是随口一说，阿古丽却听进心里去，觉得这把剑不吉利，差点害了自己意中人。生气地把剑从连穆羽手中夺过来，道：“这把剑有毒，不能用！”

连穆羽清楚实情，知道阿古丽误会了宝剑，又把剑要回来，道：“这剑让人如虎添翼，好用着呢！”

阿古丽忧心忡忡看着剑，道：“它害你从高空坠下，差点摔成重伤，要是明天不能上场比试，姜家姐妹也就别想要过来了！”

连穆羽这才知道，自己要赢了布拉特，他才会答应让姜葇来服侍阿古丽，而与自己定有婚约的姜婉，镇南王绝不会放手。

这个消息令人沮丧，将飞霜剑带来的喜悦抵消得一干二净。连穆羽为此气闷了一整天，苦苦思索该如何把姜婉夺回来。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出逃的法子，可眼下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就算偷偷带着姜家姐妹逃出王府，又上哪里去找安身之所？

逃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还得从长计议。连穆羽就像他对殇璃坦承的那样，只想眼前事，只谋眼前计。

眼前能做的，就是明天的比试。他要赢过自负的布拉特，他要赢回善歌的姜葇。

他听从阿古丽的话，晚上没有耗神练功，早早就卧床休息，为第二天的比拼积蓄体力。

翌日清晨，阿古丽敲响连穆羽房间的门，说要给他稍稍打扮一下。进屋后，她叫他在桌前坐好，站在身后拿梳子给他篦头。

连穆羽乖乖坐着不动，木梳齿尖落在头顶，往脑后轻轻刮去，头皮酥酥麻麻，很是舒服。阿古丽细长的手指捋着他满头乌发，时不时触碰到他耳朵、腮帮或下颏，他就禁不住一抖。

女孩将侍卫的头发篦得丝滑柔顺，挽了个精巧的发髻，掏出一条两指宽的银色长发带，将发髻绑好。

她拿来镜子，摆放在他面前桌上。

“好看吗？”阿古丽黑亮的双眼满是笑意。

连穆羽点点头，有点不敢认镜中的自己。他无意中抬高视线，与镜中阿古丽的眼光相触，旋即避开，脸热烘烘的，心跳得厉害。

“这条发带衬飞霜剑，霜剑起时，银带飘飞，想必极是赏心悦目！”阿古丽红着脸说道，仔细端详着镜中少年，想像着他在竞武台上的风姿。

连穆羽原本心事重重，听阿古丽这么一说，忽然想笑，鼓起勇气看着镜中的她道：“为了找衬剑的发带，你是不是找遍了全城？”

阿古丽笑道：“是啊！我家香璎侍卫今天要登万众瞩目的台面，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无可挑剔！”

听到“我家香璎侍卫”几个字，连穆羽突然间大感触动，恍然就好像又有了家，又有了家人。可是一定神，又回到冷酷的现实，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国也没有家，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流民，唏嘘不已。

临近十时，布拉特与连穆羽骑着黑色骏马来到城北，一前一后，穿过围在场外的熙攘人群，从南门进入八角形的竞武场。

场内两万多位置座无虚席。

打着猩红大旗的天狼铁卫一入场，观众席就沸腾起来。两人骑马绕场时，八层坐席上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

男人挥着拳头，女人舞着丝巾，孩子高扬着木剑，他们炙热的目光都齐齐投向下方。

一身黑衣的布拉特向观众微笑致意，神态悠然自在。连穆羽则紧抿双唇，一脸肃穆。

布拉特一面潇洒挥手，一面斜睨身侧的连穆羽，见他板着身，头也不抬，揶揄道：“随意，别这么紧张，就是一场寻常比试，又不是决生死，朝观众笑一笑，你看他们都在笑着招呼哩。”说着又咧嘴向观众席夸张地笑，摘下佩刀，高高举至头顶。

这一举动引发群情激昂。观众们有节律地齐呼起来，还伴随着震天响的跺脚声。

“镇南王！”

“镇南王！”

“镇南王！”

连穆羽此时不但笑不出，还忐忑不安。他虽然对布拉特不了解，不知他功力深浅，但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他十分明白，就凭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要战胜一个修为稍过得去的对手，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在帝剎**营内领教过阿古丽的身手，当时他藏在她被窝里，听到帝刹王的声音，一时冲动要出去刺杀他，阿古丽只单手按住自己头顶，自己就无法动弹，可见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而布拉特作为阿古丽的哥哥，照理说身手不会比她差。

连穆羽思忖着如何赢下比试。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回廊，黑压压的观众，耳膜经受着声浪的冲击，头脑一阵阵发晕，后背渗出涔涔冷汗。

“只能指望殇璃了。”他望向天空，默默祈祷。